第1章

四月末,大理古城。

白鷺下車的時候雨已經停了,路面濕滑,行人也不多。

火車站總是人流最密集的地方,但大理火車站比較小,何況四月又不是旅游旺季。

走出站前廣場,白鷺打電話給客棧的接站司機,兩人相互東找西找才接上頭。

大概過了半小時,車子停在古城門外一家客棧旁,名字叫“槿膳客棧。”

網上随便搜的,白鷺看圖片感覺挺舒服就來了。

在前臺辦理入住的時候她瞥見幾本全新帶着塑料封皮的書,對比封面上的翩翩少年和旁邊長椅上撸狗那位,原來小老板是位作家。

白鷺“隐居”大山兩年,外面世界對她來說雖然沒到陌生的地步,但還是要一點點慢慢适應。

“您的房間在三樓,走到裏邊右轉上樓就看見了。”

“謝謝。”

白鷺揣起身份證,穿過帶着長方形池塘的院子上了三樓,進屋她把背包扔在床上,走到窗前打開窗戶,一陣濕潤清新的空氣湧進來,而眼前就是雲霧缭繞的蒼山。

在窗前站會兒,白鷺躺回床上,周身疲憊在碰觸床單那一秒全都釋放了。

從廣西到大理折騰好幾天,本來她打算直接回新海,但大理是她一直喜歡的地方,就順道過來看看。

下午,白鷺歇息完進了古城,裏面并不大,所以兩個小時就逛完了,她吃了一份涼雞米線後原路打道回府。

......

客棧頂樓,白鷺坐在高腳凳上,悶頭喝着老板給她現磨的咖啡,身旁盡是各種酒瓶,雞尾酒、紅酒、香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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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怎麽樣?”

“手藝不錯。”

白鷺真心評價。

老板笑了笑,少年幹淨的模樣與頭頂的豔陽晴天混為一色。

兩人各端一杯咖啡,靜坐着。

白鷺性子淡薄,不善言談,要是換做別人怕是早跟老板聊嗨了。

一杯咖啡見底,白鷺把杯口沖向他,問:“能再給我來一杯嗎?”

“不怕晚上睡不着啊?”

“沒事兒。”

下午春風和煦,小老板娴熟地用着咖啡機,舉手投足盡是享受自在。

風吹過來,白鷺心裏感覺很平靜,可她也知道這份平靜維持不了兩天就會馬上消失。

“打算哪天走?”

咖啡磨好放在白鷺跟前,老板問她。

“後天。”

“來我這的住客你呆得算短了。”

白鷺笑笑,呼吸間咖啡的香氣缭繞,她說:“你是寫小說的嗎?”

“對啊。”

“真好。”

白鷺大學念的是漢語言專業,文筆不錯,也曾嘗試寫點什麽,只不過後來放棄了。

“寫小說好玩嗎?”

“不好玩。”

老板沖水洗着酒杯,說:“是充實。”

充實......

白鷺現在最欠缺的就是這個。

“怎麽才能充實呢?”

咖啡杯在手裏攥了攥,滾燙的溫度直逼心尖。

老板将洗完的酒杯放在杯架上,雙手拄着臺面,認真回答:“遵從本心生活,做想做的事,愛想愛的人,你可以試試。”

白鷺恍然一般眨眨眼,沉吟了半響,說:“謝謝你的咖啡。”

她起身将錢放在桌上,望了一眼遠處的青色屋頂,轉頭下樓。

在她離開不到三分鐘,吧臺又來了個男人。

牛仔長褲,黑色短袖,整個人簡單幹淨。

他坐到白鷺剛才的位置,一句話沒說,空氣中有股熟悉的味道讓他不覺神魂飄遠。

小老板也沒主動搭話,就像是一種默契,他總是能分辨得出哪一類顧客是想喝東西,哪一類又純粹是來尋清靜。

眼前這個英俊的男人就是後者。

......

四個月後,新海市。

白鷺拎着一個紅白條紋的編織袋氣喘籲籲往公交站跑,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再過五分鐘會有一輛96路開過來,錯過這班就得再等二十分鐘。

臨近九月氣溫還很高,白鷺出了一身汗,她把編織袋放在腳邊,看着手指勒出的幾道紅印,呼呼吹了兩口氣才覺得好受點。

等車間隙,白鷺對着廣告位透明擋板整理頭發,剛才跑得有點忘形,齊劉海愣是給吹成了中分。

她的頭發在女人堆兒裏算很短的了,發尾蓋住耳唇,剪得平整,一層薄薄的劉海剛好到眉角,和電影《這個殺手不太冷》裏的Mathild發型很像。

十五分鐘後,96路車還是一點要來的跡象都沒有,白鷺長出一口氣,揉揉蹲得有些發麻的腿站起來,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把編織袋放進後備箱,白鷺坐進後排座位,關上車門對司機師傅說:“七星街郵局。”

“好嘞!”

聲音渾厚的中年大叔一腳油門踩下去晃得白鷺差點橫躺在後面。

北方的出租司機都很健談,白鷺剛坐穩就聽見師傅問她:“小姑娘,去郵東西啊?”

白鷺;“嗯。”

“多大了?”

“...26。”

司機聽白鷺這麽說,驚訝地看了後視鏡一眼,“你有26?糊弄誰呢?!”

“......”

白鷺有張與年齡不相稱的臉,配着一頭短發,看起來就像十幾歲的學生,還記得去新海一中報到那天,她穿着一條煙灰色破洞牛仔褲,白襯衫和白布鞋,背着雙肩包前腳剛踏進校門口就被門衛攔了下來。

“哪個班的?”,門衛是個微胖的中年女人,一手拿着瓜子,一手指着白鷺問。

“我來報到。”,白鷺莫名其妙。

那女人把瓜子揣回口袋裏,不屑地甩給白鷺一句:“都快考期末試了才來報到?校服不穿,校牌不戴,你是要上天啊?!”

她說話的時候嘴裏還有瓜子皮往出蹦,差點噴到白鷺臉上。

白鷺往後稍了一步,耐着性子解釋:“我是新來報到的老師,叫白鷺,你要是不信可以打電話到校長室,或者我打。”

那女人臉上表情變化之快讓白鷺反應不及,“是老師啊,快進快進,你長得這麽小我還以為是學生呢,剛才不好意思。”

......

白鷺去班級上課第一天也鬧出了同樣的事。

在新海一中第一節語文課,上課鈴聲響之前白鷺走進高一六班教室,一進去,她就把語文教材放在講桌上,然後坐在椅子上看下面嬉笑的學生。

教室裏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像看外星來客一樣盯着白鷺,有那麽兩秒鐘,白鷺和下面六十多人對視,眼神慵懶,帶着點無謂的姿态,她甚至放松地翹起一條腿,腳尖無意識地點了兩下。

“轉校生?”,不知哪個方向傳來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白鷺還是不說話,眼睛沒有焦點,也不知盯着誰,教室裏頓時響起潮水般的議論聲,可能感興趣的會八卦幾句,其餘就繼續打鬧,總之那兩分鐘裏,白鷺一個字都沒說。

她在想,這間教室會不會是冷毅曾經呆過的地方......

上課鈴聲響起,白鷺緩緩站起身拿粉筆在黑板上寫下兩個字:“白鷺。”

字體潇灑,有力,完全不像出自女孩兒之手。

白鷺的粉筆字是一點點練出來的,她喜歡聽粉筆在黑板上摩擦的聲音,就像貝殼劃過礁石一樣。

她一手拄着講臺,另一只手聊賴地向後一甩,說:“這是我名字,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們的語文老師。”

說完就拿黑板擦擦掉了。

講臺下六十五人的心底都沒了聲音......

本來白鷺的報到時間要等到九月份新學期開學,可是高一六班原來的語文老師突發腦溢血住院,所以校長臨時決定讓白鷺頂上,那時距離放暑假只剩下一個月。

......

穿過幾條街後出租車在郵局對面停下,師傅說:“你就在這下吧,道口不讓左轉彎。”

白鷺點點頭,付錢下了車。

她從後備箱取出編織袋,剛走過人行橫道就看見好幾輛寫着“中國郵政”的綠色物流貨車并排停在郵局門口,她逐個看過去,猜想着自己的包裹會被哪輛車帶走。

七星街郵局很大,是集銀行,圖書,快遞為一體的郵政儲蓄銀行,白鷺進去的時候裏面還沒什麽人,大廳有位保潔阿姨拿着很誇張的大號拖把在拖地,快遞櫃臺在剛一進門左手邊,站着一男一女兩個年輕的工作人員。

白鷺:“你好,我想郵東西。”

女工作人員轉頭對男的說:“吳磊,給稱下重量。”

他沖白鷺招招手,“到這邊來吧。”

白鷺走過去把袋子放到櫃臺上,然後倚着櫃臺開始喘氣,這袋子不輕,她拎了沒一會兒手就麻了。

“不好意思電子秤出了點故障,您稍等,應該很快就能修好。”

白鷺點了下頭,說:“那你弄好了叫我,我去那邊坐。”

她并不覺得倒黴,只是碰巧趕上了而已。

郵遞櫃臺轉彎就是銀行,那倒是有椅子,可白鷺往過走的時候莫名地來了煙瘾,她臨時改變方向推門出去了。

郵局側門門口,白鷺從雙肩包右側口袋裏掏出一只打火機,Zippo幾年前的款式,磨得很舊了,火機在她手中打了幾個旋轉後停住,随着清脆的一聲金屬蓋子翻開,白鷺細長的手指熟練得滑了一下,火苗竄出來,将她嘴裏的煙點着了。

她慢慢抽着,一股涼風刮過,煙霧被吹得拐了幾道彎兒,白鷺直勾勾地盯着手裏的煙卷,渾然未覺身旁站了個人。

“白鷺。”

聲音有些陌生,白鷺恍惚了兩秒才知道是林州杭,幾年前他叫的是:“鷺鷺。”

昨天他們剛在陸梓格和喬依然的婚禮上見過面,不知是故意躲着還是怎麽樣,總之從頭到尾他們也沒有講過話。

接到新婚請柬的那天陸梓格告訴白鷺伴郎是林州杭,白鷺聽到後只是淡淡地回她一句:“知道了。”

林州杭和喬依然是發小,他來當伴郎是意料中的事。

伴娘卻不是白鷺,陸梓格為了避免他們尴尬所以找了別人,只是陸梓格想多了,白鷺見不見他,對于她來說都是一件無所謂的事情,原本就沒有刻骨銘心,在心裏淡了,也就不及路人。

白鷺都快想不起和林州杭在一起時的樣子,時間太短,記憶零碎。

他們之間那段情開始于大四下學期,一個月後結束,白鷺沒有愛過林州杭,她當初之所以同意交往只是挨不住他長達一年的死纏爛打,确定關系之前林州杭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跟白鷺說只要她同意,愛不愛的,他也不在乎了。

白鷺沒什麽感情經歷,唯一和林州杭那次也沒花心思進去,她曾嘗試去喜歡他,可是沒有辦法,愛不上就是愛不上,交往一個月後他們就分手了。

她不想誤人誤己。

郵局側門旁有幾家小吃攤,圍了不少人吃東西,來往行人很多,可白鷺的沉默讓氣氛有一種壓抑的靜寂。

林州杭看着白鷺,問她:“怎麽到新海來了?”

“......”

沒回應。

林州杭隐約感覺白鷺和以前不一樣了,也對,好幾年不見,有些生疏正常,他又往白鷺身旁湊一步。

“前些日子聽喬依然說你回來了,店裏一直忙也沒機會過來看你,這兩年......你都去哪了?”

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挂在白鷺嘴角,林州杭覺得很不舒服,他猜不透的東西都會讓他莫名煩躁。

此時林州杭眼中白鷺的樣子和幾年前沒什麽區別,淡淡的眉眼,輕抿的薄唇,臉蛋和以前一樣白淨,他注意到她剪短的頭發,幹淨,輕柔。

如果非要說有變化的話,好像性子比以前清冷了些,她眉宇間的神情明顯就是在抗拒。

抗拒他。

林州杭轉身離開,頭也沒回。

......

一支煙抽完,白鷺回到郵遞櫃臺,電子秤已經修好了,她的袋子就放在旁邊。

白鷺:“稱完了嗎?多少錢?”

還是那個叫吳磊的工作人員,他對白鷺說:“平郵還是EMS?”

白鷺想想反正也不是什麽急件,說:“平郵就行。”

吳磊遞給白鷺一張快遞單,說:“重量我已經填好了,你填下地址,我要看郵到哪才能換算價格。”

白鷺點點頭,俯身開始填地址,很長一串,她填完遞給吳磊。

“這麽遠啊,那郵費會稍微貴一些。”

白鷺說:“沒事兒,你算完告訴我總數就行”

那邊吳磊拿着計算器算得飛快,“一共是148元。”

白鷺從包裏拿出兩百遞給他,等着找錢。

吳磊又說:“裏面東西要拿出來檢查一下。”

白鷺長出一口氣,她在家已經把這個動作重複很多遍了,還要......

“那檢吧。”

鉛筆,橡皮,文具盒,作業本,一些不穿的衣服,還有治療咳喘的藥。

白鷺大學畢業後去廣西支教了兩年半,這些東西是她要寄給學生的,只有那幾盒藥是給村長齊叔,支教的時候他們一家人對白鷺很照顧。

吳磊一樣樣往出拿,直到最後一捆鉛筆擺在櫃臺上白鷺才發現不對,給齊叔的藥好像少了一盒。

“等一下。”,白鷺把自己那堆兒又翻了一遍,還是沒找到。

“難道落家裏了?”

洩氣一般地收了手,白鷺說:“這個能先放這嗎?我落了一盒藥得回家取一下。”

吳磊很爽快就答應了,他說:“好,那你快點吧。”

白鷺一溜煙地打車回家,進屋後果然在沙發後面找到了那盒藥,沒顧得上休息她又打車往郵局趕。

把藥交給吳磊他又上稱稱了一遍,說:“149,這盒藥沒什麽重量。”

白鷺伸手接過找的錢拿它當扇子不停地扇風。

“給你紙巾擦擦吧。”

白鷺擡頭,看見吳磊遞過來一包面巾紙。

“哦,謝了。”,白鷺從裏面抽出一張來,也沒客氣。

這時一直站在旁邊櫃臺那位女營業員酸酸地說了句:“吳磊你可以哈,連未成年少女都不放過。”

吳磊沖白鷺尴尬地笑笑,然後開始封箱貼快遞單,“這個底單你收好,上面有單號,可以打電話或上網查詢。”

“謝謝。”

白鷺把底單放進包裏,轉身走的時候對那位女營業員說:“阿姨,我26歲,不是未成年少女。”

“......”

作者有話要說: 衆口難調,不知道我這味糖你們能不能吃得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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