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從郵局出來已經快十一點了。
回去路上白鷺走得慢悠悠,她來新海四個月,這城市對她來說還有陌生感。
新海是個地級市,氣勢并沒有海,白鷺不知道名字的由來,雖然她出生的明川市距離新海不到一百公裏。
中午太陽很曬,白鷺走在有樹蔭的一側,偶爾有陽光透過葉子縫隙灑在地上,明亮的,陰郁的,像一道道分界點。
十五分鐘後白鷺拐進胡同口一家食雜店,買了一根綠豆雪糕,她利落地撕去外包裝然後大咬一口,清涼涼,一路的熱氣都被趕跑了。
從食雜店出來,白鷺隐約瞥見自己家門前閃過一個身影,白色一晃而過,她手搭涼棚想要看清的時候人卻不見了。
那身影和記憶中一個人重疊,又很快被她否定掉,也許是遇見那人的概率小于負值,白鷺也就沒太在意,她一手扯着雙肩包的背帶,走到家門口正好把雪糕吃完。
白鷺租的房子在新海市為數不多的平房區,住的都是底層市民,這些年城市建設太快,能被利用的土地早就做了規劃,她不知道現在住的地方什麽時候也會拆遷,成為高檔小區或者商業辦公樓。
掏出鑰匙開門,白鷺無意向腳下一瞥,本來都快長到她腰間的向日葵此刻卻打着斜趴在地上,根部斷裂處還有個清晰的腳印。
也許是這向日葵種得不容易,白鷺有些不高興了,她緊皺眉頭,彎下腰看那腳印,輪廓明顯是球鞋,size還不小。
最近幾天都沒下雨,向日葵下的土壤不算濕潤,白鷺很容易就判斷出腳印主人應該是高個子,要不就很胖。
外面日頭大,白鷺只好回屋,在這之前她還不死心地環顧四周一圈,什麽都沒有,除了一整排的房子和空蕩的街道。
郵東西折騰一上午,中午也沒吃飯,又餓又困的白鷺暫時忘記了那個人影,如一灘爛泥般倒在床上,迷糊地睡了過去。
......
被電話鈴聲吵醒的時候白鷺輕輕動了一下,一只手伸出被子胡亂摸了摸,沒摸到,卡農的鋼琴聲還在響,她極不情願地爬起來在床頭櫃找到了手機。
“喂...”,懶懶的聲調,像小貓在哼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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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覺哪?整個暑假都沒你消息,忙什麽呢?”
打電話過來的人是徐佳佳,和白鷺同在語文教學組,教高二。
窗外飄來一陣菜香,是隔壁在做飯,白鷺搬來這麽久已經對鄰居的夥食情況掌握門清,每周六必做排骨,剛才她聞到的就是排骨香。
不過這味道也讓白鷺清醒了不少,她回過神跟徐佳佳說:“上午去郵局辦了點事兒,回來就睡覺了。”
徐佳佳說:“後天開學了,你在新海嗎?”
白鷺整個假期都沒回明川市,回去也是一個人呆着,所以在哪都一樣。
“後天開學......怎麽過得這麽快啊。”
白鷺趿拉着拖鞋往客廳走,她一邊肩膀聳起夾着電話,騰出手倒了一杯白開水,猛喝幾口後嗓子舒服多了。
徐佳佳忽然降低聲調,“诶!我聽李主任說你們學年新來了一位數學老師。”
白鷺知道這不是徐佳佳想說的重點,她沒打斷,繼續聽着。
“我可能要戀愛了。”
白鷺一口水沒咽下差點噴出來......
徐佳佳聽到白鷺這頭的咳嗽聲,趕忙解釋,“逗你玩呢,我就是花癡一下,人家要能看上我就好了。”
徐佳佳是出了名的恨嫁,雖然她只比白鷺大一歲。
放下水杯,白鷺說:“佳佳,那位數學老師如果是個有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怎麽辦?”
徐佳佳自信滿滿地哼了一聲,“不可能,我見過他簡歷上的照片,那模樣,啧啧,一寸照都這麽帶勁,估計等開學整個學校都得炸!”
白鷺的肚子适時候“咕咕”叫了兩聲,她無心再聽徐佳佳花癡,趕忙說句話收尾,“那你好好準備,別讓其他人搶去了,我先吃點飯,開學見。”
放下電話,白鷺望了一眼窗外,天剛擦黑,她又看了一眼手表,七點半。
“怎麽睡這麽久......”
她抓起桌上的鑰匙就出了門,此時此刻她好想吃牛肉面。
剛鎖好門白鷺就看見大門口有個人,他蹲在路燈下面,兩只手拄着腿,頭低着,路燈昏黃的光将他的身影照得有些模糊。
白鷺突然想到什麽拔腿朝大門口跑去,細碎的腳步聲響起,那人像是驚覺般站起來,一個轉身就消失了。
白鷺氣喘籲籲,卻連他正臉都沒看到。
不過他剛才站起的身影印證了白鷺的猜想,他個子很高,應該就是白天踩了向日葵的那位。
白鷺站在路燈下抓了抓頭發,有些郁悶,什麽人會來盯她?!
她來新海沒幾個月,認識的人除了學校的老師和學生,一只手都數得完,而且她從不管閑事,更不會得罪什麽人。
在原地呆站了兩分鐘,直到有蚊子在耳邊“嗡嗡”白鷺才離開,睡了一下午頭有些發沉,再加上剛才這麽一出,她都快暈掉了。
......
坐到露天面館椅子上,白鷺擡手扇風,剛才跑得有點熱,臉上冒出一層薄汗,黏住了劉海。
這家面館她經常光顧,老板也熟悉,每次不用白鷺張口他直接就做了牛肉面端上來,不忙的時候還會聊幾句。
白鷺沒問過他的名字,只是聽大家都管他叫“濤哥。”
“今天怎麽這麽晚出來吃飯啊?”,濤哥問她。
“睡過頭了。”,白鷺笑笑,有點不好意思。
她從筷籠裏拿出一雙一次性筷子,雙手利落掰開挑了幾下面條,混着牛肉和香菜的面香四溢,她“呼呼”吹了兩下就等不及地開吃。
這時有別的客人來,濤哥也就沒再和白鷺多聊,轉身招呼去了。
一碗面被白鷺吃了三分之二,撐得不行,其實她這碗面比正常份量要多,可能是經常來的緣故,濤哥總會給她多加點,但她到底是女孩子,真心吃不了。
放下筷子,白鷺擡頭望了一眼煮面的大鍋,透過騰騰冒出的熱氣濤哥正忙着燙面,她把錢放在調料罐旁的錢箱裏就走了。
拐進胡同口,白鷺開始漫無目的地瞎溜達,她又想起了那個人,他到底想幹什麽?
沖錢來的?她剛參加工作,是這一片兒最窮的人。
沖色?想到這個白鷺不禁笑了,她這張小孩子的臉應該不會有人感興趣。
白鷺把附近的幾個胡同都走了一遍,她沒有刻意尋找,腳步慢悠悠地。
如果能碰到那個人最好,她想。
白鷺膽子不大,之所以敢走夜路是因為身上有點功夫,大四下學期的時候她學過一段時間跆拳道,對付一般小毛賊綽綽有餘,何況這一帶治安很好,晚上也有派出所的巡邏車。
走了一會兒白鷺覺得胃舒服了些才回家,她要開院外大門和房門兩把鎖,最開始的時候她覺得麻煩,經常翻牆進院,後來也不知道被哪位鄰居看見,以為她是小偷就報了警,片區民警來詢問幾次之後白鷺就再沒跳過,可能她也覺得那樣做有失大雅......
不過此時白鷺突然想做點什麽發洩一下,她手把着大門一側的柱子身手矯健地翻牆而過,落地那一霎那水泥地反彈的力量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她哼着不知名的調子穿過院子進了屋。
下午睡太多,估計今晚一時半會兒不會困,白鷺到洗手間沖了個澡,溫水澆下來的時候她伸手去試水溫。
水花從手心向外迸濺,她仰頭望着頭頂青白色的燈管,竟然又想起那個蹲在路燈下的男人,那安靜的樣子像是融進了夜色裏。
真的很像他......
想到這白鷺晃晃腦袋,覺得自己可能瘋了,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就能否定,那就是太過想念,所以她看到的都是他的影子。
洗完澡回到客廳,白鷺從書架上取出高二的語文教材開始備課,新學期,原來的高一六班就變成了高二六班,想起那幫兔崽子,白鷺清冷的面容上劃過一絲暖意,連她自己都沒察覺。
在新海一中僅任教一個月,第一堂課過後所有同學給白鷺的結論是:“這老師,最好別惹。”
有一種人天生自帶人格魅力,白鷺就屬于這一種。
她雖然長得像小姑娘,但是說話做事都帶着一股勁兒,表面上清湯寡欲,卻又不是真的涼薄。
白鷺的課并不壓抑,該發言的時候有很多人踴躍舉手,她在課堂上沒有大笑過,最多只是嘴角上翹,笑意片刻停留後就消失了。
不過在那些學生中有個例外——坐在最後一排窗口處的秦惑。
新海一中有個調座位的規矩,那就是順着打斜方向開始向右串,到了最右一列再串到最左一列,不管個子高矮都會從第一排坐到最後一排。
秦惑個子很高,不到二十歲的年紀就已經蹿到一米八了,在被身後同學抱怨了無數次之後,他終于被班主任塞到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自己坐一張桌,不用和任何人調座。
白鷺總覺得那個位置就像是秦惑的領地,他一個人的戰場。
睡覺,發呆,除了學習他就只做這兩件事情。
......
白鷺剛上課那幾天他倒是很消停,基本都在睡覺,別的老師上課時總會點秦惑名字,讓他睡不安穩,只有白鷺不同,她一次都沒有叫過他。
秦惑在睡了兩節語文課之後察覺到了異樣,他從上到下把白鷺打量個遍,突然覺得這小老師挺有意思,所以他決定找茬為難白鷺一把。
不記得是星期幾了,那天上課鈴剛響過,秦惑就舉手示意有事,白鷺從書本裏擡頭看了他一眼,問道:“怎麽了?”
“小白老師,我要上廁所。”
秦惑叫她“小白老師。”
白鷺顯然對這個稱呼并不在意,她淡淡地回了一句,“去吧。”
于是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秦惑大個子搖搖晃晃地下了樓,奔着操場最西側的校內公共廁所去了,然後一整節課都沒有回來......
他以為事後白鷺一定會找他談話,或者向班主任告狀,可是都沒有,白鷺甚至連一句重話都沒說,這讓秦惑讨了個沒趣。
從那之後在白鷺的課上,秦惑不但不鬧,也不睡覺了,堂堂課都聽得認真,有時候還會舉手回答問題。
對付這樣的學生白鷺自然有她的辦法,不能刺激他,越晾着越有效果,果然秦惑在折騰了幾節課後就失去了戰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