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的蘇錦秋,明知不可得,卻要為她心動。
“你很喜歡竹子呵?”這是長久以來,秋蘭的第一句話。
“嗯。”蘇錦秋仍然不肯離開,她用手撫去了壓在竹子上的白雪,然後眨巴着眼睛,不好意思地說:“小舅舅,能不能,麻煩你給我照張相?”
秋蘭愣了一下,然後掏出口袋裏的手機。
“那個,用我的手機吧?”蘇錦秋說着,已經把自己的手機伸到了秋蘭面前。
“用我的也一樣,一會兒我用藍牙傳給你就是了。”秋蘭并沒有接過蘇錦秋的手機。
蘇錦秋取下圍脖,理了理頭發,随後擺好造型,露出一個笑臉。秋蘭并沒有要求蘇錦秋換姿勢或者擺造型,他只是靜靜地看着鏡頭裏的人,快速而精确地拍照。
“快讓我看看。”拍過照,蘇錦秋馬上就跑到秋蘭身邊,全然忘記了剛才兩個人之間的嫌隙。
誰知秋蘭竟然把手機舉起來,讓蘇錦秋夠不着:“着急什麽,我馬上發給你。”
一番忙碌過後,蘇錦秋看着自己的素顏照,很是滿意:“啊,終于和竹子合影了,真漂亮!等到以後我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一定也要種下很多很多的竹子。”
“你那麽喜歡竹子——為什麽?”看着完全沉入欣喜的蘇錦秋,秋蘭酸酸地問了句。
“‘居不可無竹,無竹令人俗’,這句話,你沒聽說過?這是蘇東坡說的!千古風流人物,我最喜歡的男子就是蘇東坡了!他的人格和竹子一樣,不懂竹子的人,就不懂蘇東坡。”說到這個話題,蘇錦秋就像打開了話匣子,一個人就說開了。
“那你想嫁的人,是像竹子還是像蘇東坡?”秋蘭看着蘇錦秋發問,眼睛裏含着脈脈的溫情。
蘇錦秋一愣,臉上的笑容早已隐退,此刻是一片漠然。這個問題,她從來沒想過,也從來沒有人問起過。
“我想嫁的人,就是蘇東坡。可惜,幾千年才只有一個蘇東坡,而且早已作古了,還是我的本家,或者是我祖先呢,我怎麽能嫁給他?說笑而已,哪能當真了。”蘇錦秋看着前面無邊無限的蒼茫,心裏一片荒涼。是了,她現在才意識到,她所期望的良人,要有着竹子一樣的氣節和人格。那麽王小利呢,他有沒有?蘇錦秋不禁暗暗地搖了搖頭,她不知道他有沒有。
秋蘭回過頭來繼續看着手機裏,蘇錦秋真切而純真的笑容,那樣的笑容現在已經不複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暗藏的陰憂和漠然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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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小舅舅,記得把我的照片删掉啊——我可不允許我的相片到處淪落,萬一被有心人拿去做了什麽壞事,我可要找你!”蘇錦秋忽然想起來說。
“你這才叫做‘過河拆橋’呢!放心吧,絕對不會給你造成困擾。”說着,秋蘭把手機放進了口袋。
兩個人又默默地走着,各懷心事。
☆、一吻定情
正在蘇錦秋走得有點乏困的時候,她的手機短信來了。
“蘇姑娘,到家了沒有?一路平安嗎?”
看到林嫣然的短信,蘇錦秋的心漸漸明朗。将要回複消息時,短信又到了。
“卿本佳人,奈何作賊?身懷皓玉,竊取我心。奈何,奈何?”
蘇錦秋看完王小利的短信,好笑又好氣,這個家夥竟然這麽久都對她不管不問了,一發短信又是這酸得讓人冒泡的言辭。不可否認,王小利是蘇錦秋認識的理科男生中,最富有文采的家夥,自己雖然覺得它如同老壇酸菜,這酸爽令人回味。可是對于她這麽直爽的人,時間久了,蘇錦秋反而覺得戀愛時還是大白話來得直接些,回複起來也沒有壓力。
蘇錦秋一邊看着手機,一邊想着要怎麽回複這兩個人。忽然腳下一空,整個身子都向下跌去,蘇錦秋陷入了路邊小溝的雪堆裏,整個身體胸部以下全埋在雪裏了。她試圖向上爬,可是完全沒用,因為周邊除了雪什麽也沒有,她什麽也抓不住。看着繼續走在前面的秋蘭,蘇錦秋生氣了:剛才還向她表白求婚呢,現在她都掉溝裏了,他還頭也不回地繼續前行。男人變起臉來,果然比女人還快。
張了張嘴巴,嗓子像是給堵住了一般,硬是發不出聲音來。最後,蘇錦秋牙一咬,豁出去了:“秋蘭——小舅舅,救我!”
聽到聲音,秋蘭扭過頭去,路上沒了蘇錦秋的影子;路邊的溝裏,蘇錦秋在不停地揮手。秋蘭馬上跑回去,拉住蘇錦秋的雙手,略帶責備地說:“走路就走路,這樣的雪地還發什麽短信呢!”
蘇錦秋自知理虧,雖然憋氣卻什麽也不說。最後,秋蘭費盡全力才把蘇錦秋像拔蘿蔔一樣地給拔了出來,然而,由于用力太大或者是地面太滑,被拔上來的蘇錦秋一時沒站穩,身體向秋蘭砸去,秋蘭還沒有意識過來就讓蘇錦秋給壓倒在雪地上了。
壓在秋蘭身上的蘇錦秋只覺身子一傾,并無疼痛;她只覺得雙手被秋蘭捏得要碎了,然而在她還來不及為手上的疼痛而呻吟的時候,她才發現秋蘭那張略顯幹瘦而斯文俊朗的臉龐,離她不到十公分,那雙黝黑的眸子裏含着一層水霧,氤氲不斷;他的鼻子豐滿而直挺;他的唇紅潤而纖薄。一剎那間,蘇錦秋的腦袋炸開了,忽然一個念頭蹦了出來:秋蘭一點兒都不難看,反而,反而是美男呵。這個想法一出,蘇錦秋的臉就倏地鮮紅了,一直紅到耳根子邊。意識裏最後的一絲理智讓她開始掙紮着爬起來。
然而,在蘇錦秋掙紮了兩下之後,秋蘭就用力把蘇錦秋拉向自己,這一拉蘇錦秋就直接貼在他身上了,清涼而醇厚的吻就壓了過來,冰冷的唇擠壓着蘇錦秋的唇齒,從秋蘭口裏散發出的清冷而凜冽的薄荷味傳遞到她口中,直達嗓子……蘇錦秋覺得身體好像結冰了,而腦袋也眩暈了,她沒有回應,卻也不厭惡這種感覺。
蘇錦秋的反應已經讓秋蘭相當滿意了——她并不反感他的吻,于是,他打算索取更多,想用他的吻敲開她因于緊張而緊閉的牙齒。可惜,他并沒能如願,因為蘇錦秋在迷糊中已經用盡全力推開了他。于是,秋蘭的腦袋再次砸在了雪地中。
空曠的雪地只剩下了厚重的呼吸聲,這厚重的呼吸聲裏有秋蘭的,也有蘇錦秋的。蘇錦秋看了一眼秋蘭,抓起摔在雪地中的手機和包包,拔腿就跑。
看到像躲避瘟疫一般落荒而逃的蘇錦秋,秋蘭馬上恢複了理智,他也連忙起身去追蘇錦秋。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秋蘭就追上并抓住了蘇錦秋的胳臂,他看着蘇錦秋,蘇錦秋看着別處。
“剛才,是我,是我沒有把持住……”秋蘭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得幾乎連他自己都聽不到了。
蘇錦秋很是激動,或者是由于剛才在雪地裏的奔跑,讓她胸脯不斷地起伏着:“沒有什麽好說的,不過一個吻而已,我就當被狗還是被豬啃了!你要是心裏過不去,那,就當是剛才你救我的回報!咱們誰也不欠誰的了,以後,我求你別出現在我面前了。”說完,蘇錦秋用力甩開秋蘭的手,眼角溫潤地大踏步向前走了。
看着在雪地裏踟蹰而行的蘇錦秋的背影,秋蘭不由得嘆口氣,她生氣了,她确實應該生氣:她本已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可是他竟然趁人之危地強吻了她。雖然,他不願看到她生氣的樣子,可是他卻一點兒也不後悔剛才的那個吻。他的口裏如今還殘留着她的味道:溫潤,清香,還有一絲清甜。
無奈地看着剛才的事故發生地,秋蘭這才注意到,雪白的地上,蘇錦秋白色的圍脖在随風飄動。返身毫不遲疑地拾起來,彈去上面的雪粒,秋蘭也跟着蘇錦秋遠去的身影向前走去。
直到覺得脖子裏一片冰涼,蘇錦秋才意識到,林嫣然送給她的白色圍脖給落下了。肯定是由于剛才那片刻的慌亂和掙紮而遺失的。雖然覺得很可惜,可是蘇錦秋實是不想,也不敢再回頭去找,她怕再遇到那個人,那個強吻她的人,那個黝黑的眸子裏一片氤氲的人。是的,蘇錦秋現在才意識到,她怕他,她不敢直視他了。雖然是他強吻的她,可是尚存一絲的理智卻讓蘇錦秋不得不承認:她竟然沒有拒絕他的吻——也許她并沒有自己口中說的、腦袋裏認為的那麽反感他。紛亂的思緒一齊湧上來,蘇錦秋的腦袋裏忽然閃現一個意識:如果他再早一年遇到她,也像如今這般鐘情于她,那麽,也許一切都不是現在這般了。可惜,現實中從來沒有“如果”,任何人都不能把過去所發生的事情用橡皮擦掉。
秋蘭遠遠地跟着蘇錦秋,直到看到她最終進了她所在的村子,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他才折身踏上通向他家的路。
☆、逃離
蘇錦秋回到家裏,午飯剛剛做好。高圓圓幾天不見蘇錦秋,一看到她就顯得很是歡喜。蘇錦秋不想拂了高圓圓的興致,也陪了不少笑臉。
吃過午飯,蘇媽媽來到蘇錦秋的房間,告知蘇錦秋:前天晚上,秋蘭父子來到蘇家提親,被蘇家長輩齊齊地相了一通,最後蘇家人都表示這個人各方面條件确實不錯,希望能在蘇錦秋南下之前,與之定婚。
蘇錦秋聽了,并沒有像蘇媽媽料想中的那樣馬上發作,大吵大鬧,她深思半響,才說:“媽,這個事我再想想,明天給你答複。”
蘇媽媽見女兒沒有急于推辭,就覺得這事還有餘地,很是歡喜。
“媽,你托人給我想想辦法,我回去的車票還沒有着落呢。不管是火車票還是長途汽車票,只要能回去的,都行。只是一定要快,我最多還能請兩三天假。”蘇錦秋在母親還沒有邁出門檻時,趕緊說。
“這個不用你說,我早就托人了。你大概還不知道吧,高振華在深圳的一個長途汽車站上班,我已經給他媽打過招呼了,他媽說問問他,看看哪天能給你安排上一個座位。”蘇媽媽一向是個能說會道、精于打算的人,做事有條有理而且精幹利索。蘇錦秋一半的脾氣就是遺傳她媽了。
晚上,蘇錦秋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給秋蘭打個電話,把關于“定婚”的事說清楚,她不想讓父母為難,那就讓秋蘭為難吧。
接到蘇錦秋的電話已經讓秋蘭感覺意外,而聽到蘇錦秋的聲音簡直讓他喜出望外。于是,趕緊地走出了院子,來到一處僻靜的所在。
“關于我媽說的‘定婚’,你什麽意思?”蘇錦秋直接就說出了主題。
沉吟半響,秋蘭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說:“由你吧。你想怎麽着就怎麽着。”但是,話一出口,他就覺得懊悔了。
“我說?那我就覺得,完全沒有必要。該結婚的人自然會結婚,不會結婚的人就算是綁着一個‘未婚夫妻’的名義,也還是不會在一起。很多人,主要是老人,不過是讓孩子們打着一個‘定婚’的名義,尋一個心理安慰罷了;連逃跑的新娘和新郎都時有發生,更不要說‘定婚’了。所以,我覺得,這事還是算了吧。”蘇錦秋決定在秋蘭插嘴之前,要把自己的立場鮮明地表達出來,“而且,我的心思你都知道了。我,我可不可以請求你,無論是給你家裏,還是給三外公那邊,還是給我父母這邊,都能夠有一個統一的、婉轉的、他們都能接受得了的說法……”
說到最後,蘇錦秋的語氣慢慢降下去了,變成是請求秋蘭了。
電話裏靜悄悄的,除了彼此的呼吸聲和電磁的聲音外,沒有一絲聲音,沉默,除了沉默還是沉默,秋蘭在沉默,蘇錦秋也在沉默。
“你看這樣好麽:我就告訴我爹和幹爹說,大家都覺得時間太倉促,現在定婚太草率。大家還是各自回去工作,再處一段時間再說吧。你也這樣告訴你父母。你覺得怎麽樣?”
雖然這個說法并沒有讓大家對這事,徹底斷了念想,但是當務之急只要是不定婚,早早地回去上班,蘇錦秋就心滿意足了。于是,當下也表示了贊同。
“錦秋,我們從小一塊玩到大的,很少鬧別扭;其實,我們只是長大後少有來往,但是假以時日,只要你用心去體會,你會覺得我其實沒有那麽差。”在蘇錦秋将要挂電話的時候,秋蘭叫住了蘇錦秋,馬上說。
“……呵,也許吧。其實很多人都挺不錯的,可是,這麽多人裏面,我只要一個就夠了。至于別人,誰好不好,跟誰合适不合适,我分身乏術,管不了,也不想管。”蘇錦秋不敢再說下去了,急着挂電話,“你很好呀,可惜——可惜我們沒緣分。”
說完之後,蘇錦秋慌忙挂了電話,連“再見”都來不及說。
秋蘭苦笑,這個世界上很多說不清的事情,一旦和“緣分”兩字扯上關系,似乎就都能說通了。歡喜的人在一起,就是有緣分,錯過的人就只能是沒緣分了;擦肩而過的人是有緣無分,連面都不能相見一次的人就是無緣無分了。
果然,高掁華很快就來了消息,說是初八有趟車可以給蘇錦秋一個座位,還詳細交待了車站聯絡人的電話,和一些事情。
有了動身時間,蘇錦秋就有了行動指南。餘下短暫的時間裏,蘇錦秋除了簡單地收拾行李,就是常常跑去奶奶家閑坐,偶爾地發幾條短信。
時間倏忽而至,這天早上,天還黑着大家就匆忙起來。吃了早飯,父親推出三輪車送蘇錦秋,蘇媽媽堅持送女兒到鎮上。
出了院子,弟弟蘇錦鱗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錢,塞到蘇錦秋口袋裏:“姐,兄弟我現在還沒有發達,這點小錢就當是路上的茶錢了,別嫌少,千萬收下!”
見弟弟話已至此,蘇錦秋就不再推辭了。看着消瘦而單薄卻漂亮純真的高圓圓,和黑瘦高挺而略發滄桑與世故的弟弟,蘇錦秋的心裏似是壓着一塊石頭,卻又難以言明,欲說還休。
“秋兒,這是我養的雞下的雞蛋,比外面買的好!我煮熟了你拿着路上吃,這個止餓!”奶奶一路小跑着過來,把一袋子的煮雞蛋往蘇錦秋的行李箱裏塞。
“哎呀,奶——誰現在還吃這個呢?”蘇錦鱗說了一句。高圓圓當時就瞪了他一眼。
“好的,奶,我拿幾個路上吃;這太多了,我要三個就行了,多了是要放壞的。”說着,就只拿了三個往零食包裏放,其他的交給了她媽。
“走了沒有,走了沒有?”爺爺也小跑着趕了過來。
看着一家人為自己忙碌,蘇錦秋的心中只有一個味道:酸。但是這樣的送別,她已經經歷過多次,似乎每次都差不多,但又似乎每次的感覺還是有點不同。蘇錦秋這次南下,感覺內心似乎隐隐地含着期待和逃避,她不想再在家裏多呆。
一家人站在村口的馬路上,不停地揮手;坐在三輪車裏,望着越來越遠的家人,蘇錦秋心中的酸味直湧到嗓子裏來。好在身邊有老媽坐着,她稍有安慰,那股酸味才慢慢地消散了。
“錦秋,秋蘭确實不錯,你好好考慮考慮,別耍脾氣!要是錯過了,可就是一輩子的事。他那樣的條件,如果不是一定想在家裏找一個,外面也是不愁的。現在的姑娘眼尖心活,一不小心好男人都被搶光了。”老媽語重心長地又開始念叨了。
提到秋蘭,蘇錦秋也不想再和老媽頂嘴了,就悶着點點頭。看到即将開走的面包車,匆忙就上去了。
“到了,給家裏打個電話,報個平安!”這是老媽在車子啓動時,說的最後一句話。
☆、南下難
到了縣城的長途汽車站,蘇錦秋費了一番周折才找到了高振華讓她找的人,小何。這小夥子年紀和她相仿,又高又黑又瘦。
“振華交待過了,我也給你安排好了,你拿着這個條子一會兒上車就行。人多得很,一個座位都很難安排!有關系的人年前就打過招呼了,沒有關系的人早幾天就開始排隊了。一個座位只能坐一個人,不讓超載,車又有限,大家都趕在這幾天走,哪能都走得了?”小何說起話來像機關槍,又快又急。
“啊,那可要多謝你們了,不然我這還不知道怎麽回深圳呢。”蘇錦秋心裏确實感激,笑着表示謝意。
小何擺擺手:“沒事,振華交待的事我肯定給辦好了。你沒事可千萬別走開了,車快要到了——車可不等人;大家上了車,馬上就發了。”小何說完,就忙着走開了。
看着車站裏人頭攢動,鼓鼓行囊,蘇錦秋的一票難求終于解決了,當下心裏踏實不少。但是車站裏人實在太多,吵吵鬧鬧的聲音裏,夾雜着孩子的哭聲和人們的種種不滿;彌漫的煙葉和方便面的味道讓蘇錦秋覺得一陣惡心,差點要吐出早飯來。沒有坐的地方,蘇錦秋看着到處自帶小凳子的人悠閑地在打撲克或者聊天,就覺得這些人真是機智,或者說他們對行程真的作好了充分的準備。站得腳疼,蘇錦秋最後就把行李箱放倒,坐在上面。
掏出手機,有兩條未讀短信,一條是王小利的,一條是秋蘭的。這兩個人的短信撞到一起,讓蘇錦秋産生了深深的負罪感。她既覺得對不起王小利,又覺得愧對秋蘭。蘇錦秋咬了咬唇,暗暗下定決心:回到深圳後,一定要快速地解決這件事。
想到可能要和王小利情話綿綿,于是蘇錦秋就決定先回了秋蘭的短信。
“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給我回個短信。”這是秋蘭的短信。
想了想,蘇錦秋回了過去:“知道,多謝。”
實在不想和他有過多的瓜葛,但不回又覺得自己會更內疚,于是,蘇錦秋只發了四個字。發完後,她在心裏默默地祈禱:你可別再發了。
而王小利的短信字數就明顯多了,這回,王小利一改往日的風格,完全用了大白話:“小傻瓜,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和陌生人接觸,不要吃喝別人的東西,不要對詭異的事情感興趣,不要妄圖貪占小便宜。到了深圳馬上給我消息。”
看着王小利的短信,蘇錦秋覺得心裏暖暖的,這才是那個和她談戀愛的男人,這才是他應該說的話和他的話風。而秋蘭于她,不過是個從小熟識長大卻陌生的人。
将近中午,發往深圳的長途汽車才到。蘇錦秋餓着肚子,随着擁擠而吵鬧的人群上了車,對着條子上的座位號坐下,蘇錦秋才感覺,現在才是真正地再次離開家鄉了。
車子開到下午将要天黑時,才在一個服務點停下了,大家吃的吃,喝的喝,方便的方便,打電話的打電話。蘇錦秋看了下大家要的飯菜,當下就沒有胃口。幾個小時的憋悶,讓她覺得頭暈,趁着休息的時候,她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氣。平素不覺得,原來空氣也可以這麽讓人陶醉,涼涼的直達嗓子,還有一絲甘甜。
再次上了車,實在餓得不行了,蘇錦秋拿出零食袋子,吃了一個蘋果,一個奶奶煮的熟雞蛋,一包牛奶。車箱裏昏昏暗暗的,早已有人熟睡了,有人在玩手機,還有人在聊天。蘇錦秋本就話不多,又記着王小利的提示,一路上幾乎沒有和人有過交談。不知道到了什麽時候,昏昏沉沉地就睡着了。
蘇錦秋的身體被颠來颠去的,就醒了。睜眼一看,車子在黑乎乎而不辨東西的山路上崎岖前行,汽車旁邊還有農家的房屋,和路旁的樹木。這時聽到有人說高速公路因為下雨被封了,不得已走的小路。聽到這話,蘇錦秋頓時清醒過來,她知道這樣的天氣行車,還是在夜裏,這是非常不安全的事。但是,汽車仍然在前行。
蘇錦秋知道,這一趟車,汽車站的老板是要賺錢的,而時間就是錢。停下來的可能是有的,但是必須是不得已;而似乎眼下,還沒到不得已的程度和時候。蘇錦秋看着前面,車頭的玻璃窗上,雨水還在被雨水刷子不停地刷來刷去,而司機師傅的腦袋在使勁且頻繁地甩動。蘇錦秋意識到:司機師傅累了,但是他不能停下來,他在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多年的南下北上,蘇錦秋都是乘坐火車,從未有過乘坐長途汽車的經歷。現在,她只覺得心都揪起來了;現在,她切實地感覺到了“安全”這個詞的意思。是的,她現在只要安全,怪不得大家臨別送行的話都是要注意安全。想到這裏,蘇錦秋再也不敢睡了。她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她知道,就算發生意外,只要當事人當時是清醒的,他就比沉睡的人要多出一分安全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汽車終于上了高速公路,蘇錦秋這才沉沉睡去。等到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但天空一片陰霾。
車停了。看着窗外連綿不絕的車水馬龍,蘇錦秋知道堵住了。不知道前面是發生了車禍還是因天下雨路段損毀。
“還要等多久啊?”不時有人在重複着這句話。然而,沒有人回答,因為誰也不知道。
大概等了半個多小時,車子終于都緩緩行駛開來。過了幾分鐘,大家這才看到,一輛嚴重毀形的小汽車,幾乎全部都鑽進了前面的一輛大貨車下面了,而大貨車卻把路旁的欄杆沖撞開了。看到這個情景,不少人都唏噓不已,蘇錦秋也看得驚心。然而,更多的人卻是漫不經心地一撇。可能是這樣的情景看了多了吧,就覺得不足為怪了;或者是因為事不關己。
果然,高速公路上的車禍并不只這一起,一路上,陸續地還看到了另外幾起。天氣不好是一方面,車多又是另一方面,而最主要的大概是新年過後的疲勞和趕時間吧。蘇錦秋想:年後是這樣,年前怕是也差不多吧。一個新春,牽動了全國人民的心,大家拼命地往回趕,為了團圓,為了聚會,為了相親,為了結婚……為了這些為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而惹禍上身,甚至丢了性命,全家遭難。
☆、回到深圳
進入深圳地面,蘇錦秋看着熟悉的高樓大廈,和林立的廣告牌與深南大道,心裏總算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深圳,我回來了!
到了長途汽車站,下了車之後,蘇錦秋就看到了過來接車的高振華。簡單的寒暄之後,待高振華忙後,他就帶蘇錦秋去了車站分給他的小窩。
聽到高振華的喊叫聲,高振華的妻子系着圍裙,一手端菜就出來了,看到蘇錦秋,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了,睜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蘇錦秋:“你是,你是蘇錦鱗的姐姐吧?”
蘇錦秋點頭,随即問:“你認識我?”
“小學的時候,我和蘇錦鱗一個班過,我當然知道你。我姓葉,你叫我葉子就是了。”葉子把菜放到桌子上,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聽振華說一個小學同學坐車過來,沒想到是你。餓了吧,馬上開飯!”
看到熱情的高振華小夫妻,蘇錦秋反而更拘束。她慌忙拿出高振華老媽讓捎給高振華的東西:自家做的豆豉,酸辣菜,孩子的照片。
“哎呀,又能吃到咱們媽做的酸辣菜了!”高振華的眼睛都亮開了,馬上就開了一瓶子。
“你呀就知道吃!也不先看看孩子們的照片,也不想孩子們,你這個爹當的真是便宜!”葉子不滿地說着高振華。
很有家鄉風味的一餐午飯,讓蘇錦秋倍感親切。吃過午飯後,蘇錦秋幫着收拾。
廚房裏,兩個女子,年紀相仿,一個卻做了母親,一個仍然單身漂泊。
“你還沒有結婚吧?”葉子一邊洗碗一邊笑着問蘇錦秋。
“沒呢,不知道和誰結婚?”蘇錦秋無奈地苦笑一下,“看着你們的孩子都到處跑了,我真是覺得自己也不年輕了。”
“哎,你們讀書多,想法也多。不像我們,初中畢業就出來打工,二十來歲就結婚生孩子,然後就是想辦法掙錢,生活其實很簡單,真沒那麽複雜。你們書讀的多的人呀,就喜歡把問題複雜化,真傷腦筋!”
蘇錦秋覺得葉子說得很對,無以反駁;在這樣一個樸實的農村女子面前,蘇錦秋反而覺得自慚形穢了。
“慢慢找吧,不急!你看外面結婚晚的多的是。可是聽我一句勸,千萬別在外面找些不相識的男人,靠不住——咱們不知道人家底細,誰知道他在家結婚了沒有,有幾個孩子。年輕的小姑娘就容易上當受騙了,到時候除了哭和受委屈,啥辦法也沒有!還有呵,知道哪個男人是結了婚的,千萬離遠點!現在結了婚的男人,哪個不想吃點‘野食’——就連咱們家裏出來的農村男人也是這個德行!老婆在家裏的,老婆離得遠點的,全都一個德性!沒幾個屁股是幹淨的!”小葉越說越來勁,越說越氣憤,“都是讓這個地方給帶壞了!掙了點錢,就燒包得不行了,賭博,找小姐,找小三。哼,老鄉們見了面互相不說就是了,其實背地裏誰不知道誰呀!”
“這麽嚴重啊,我都不知道這些……”蘇錦秋幫忙擦竈臺,低着頭說。
“一看你就不知道這些,不知道最好了,免得髒了耳朵!”小葉的言辭和心理年紀明顯與蘇錦秋不在一個層次上。
看着小葉麻利地收拾着,說話潑辣又直接,再想着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蘇錦秋覺得自己在小葉面前,反而像個什麽也不懂得的晚輩。她這時才恍然覺悟,自己真的是個笨蛋,是個傻瓜。書讀了不少,可是情商卻提不起來;明顯地在這些同齡老鄉面前,顯得那麽幼稚和不合時宜。
收拾過後,蘇錦秋就要回去。葉子見挽留不住,就站在門口高聲喊高振華的名字。葉子說明原委後,高振華也是一番挽留,但蘇錦秋仍然執意要走。
“那我也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呢,你一塊兒送我們吧。”葉子眼睛轉了幾轉,說。
高振華開了輛小面包,葉子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蘇錦秋坐在後面。半個小時後,葉子先行下車了;過了一會兒,高振華在路邊停了車,堅持讓蘇錦秋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待蘇錦秋一坐定,高振華就說了句:“蘇錦秋,你可是真漂亮呵,又有氣質!跟我們的老婆子,真不是一個層次上的!”
聽到這樣的話,蘇錦秋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耳朵裏馬上就回想起了葉子的話來,她什麽也沒有說。覺得什麽樣的回答都沒有意義。
“那個,你有男朋友嗎?”高振華見蘇錦秋不理會他,又問了句。
“沒有。”蘇錦秋看着窗外的景色,熟悉而陌生了。
“呵,說這話,你不是騙我就是不肯說實話。你這麽漂亮又有氣質,讀書又多,怎麽會找不到男朋友?”高振華看着冷冷看向窗外的蘇錦秋,“你肯定是沒有和你家裏人說實話,明明在外面找了個男朋友,怕家裏不同意,這才說沒有的吧?你放心,我這人嘴巴嚴得很!”
蘇錦秋回過頭來,嘆口氣,說:“我真的沒有。我在外企,工作忙得很。”
“哦,外企呀,那可高端了呵,還有外國人!你不是想找個外國人吧?”高振華恍然大悟地說。
“沒有的事,你想多了。”蘇錦秋煩惱不已,實在想不到小時候那麽老實的高振華,現在竟成了話唠了,而且說話這麽不着調。
“不是我想多了,是你們讀書人想的才多呢。”
“就在這裏停車吧,這裏我坐車很方便。”蘇錦秋看到一個車站,就要求下車,她實在是不想和高振華再聊下去了。
在等公交車的時候,蘇錦秋的眼睛瞄到廣告牌上一個不起眼的位置裏,一個從未聽到的雜志——《X風》在征稿。當下心裏一動,就掏出手機拍了照片。她不知道,因為自己的這個舉動,會對她未來的人生産生怎樣的影響。
☆、三個好哥們
上了公交車,找了個位置坐下來,蘇錦秋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歲月不饒人呵,也改變了人!仔細回想着葉子的話,她才發覺她的話很有深意。
“沒幾個屁股是幹淨的!”葉子這話的意思其實重點只有一個:高振華也不是個好東西!出于種種原因,葉子沒有直接說出來,所以才繞了這麽一個大彎。葉子一方面自然是說了實話;另一方面是想提醒蘇錦秋,離高振華遠點。真是個聰明又處處設防的女人呵!蘇錦秋這才意識到:葉子當她是潘金蓮了!蘇錦秋不禁想笑,就算她是潘金蓮,可是高振華是潘金蓮能看得上的西門慶嗎?
一番折騰之後,蘇錦秋終于到了宿舍樓下面。
剛爬上三樓,高鵬飛迎面走來,面帶微笑說:“蘇小姐可舍得回來了!”
不待蘇錦秋開口,高鵬飛就徑直過來,提了蘇錦秋的行李箱向前走。
“老高,你怎麽知道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