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公主
第56章公主
熙熙攘攘的長安大街上, 一輛水藍色的華蓋馬車分開路上行人,車輪碌碌,風風火火往城外觀音寺去。
出了城門, 叫賣聲遠了,終于能靜下來說話。
安玉公主元彤開口道:“沒想到你肯與我出來。”
岳珈攥着帕子,掩唇低咳了兩聲:“病了多日不見好, 既然公主說觀音寺的龍泉有奇效,一試無妨。”
“看來你還是不信我。”元彤心知她不是個信佛的人, 此行必定另有原因。她道:“康睦買兇想取你性命,想必薛聲已經告訴你了。”
元彤開門見山, 岳珈瞬覺得輕松不少,省了拐彎抹角扯謊周旋。她放下帕子, 道:“公主明知我身邊危機四伏還肯與我同行,難道就不害怕嗎?”
“在長安城當一個無權無勢的公主,何嘗不是危機四伏。”她曾是康家的人,即便已與康睦和離,可陛下始終懷有芥蒂。三個月了, 她多次求見都被駁了,連送入宮的中秋賀禮也原樣退了回來。
元彤不由冷笑, 當年要她嫁予康睦的是她的父皇,如今因她嫁過康睦而對她生厭的, 還是她的父皇。她不知道會否有一日,自己與兒女會被遣出長安, 甚至是一條白绫永絕了後患。
馬車陡然停下,一個颠簸令她們往前一傾, 随之便聽見一陣刀劍相交的打鬥聲。
果然不出所料, 他們一出城就遭了康睦手下的埋伏。
元彤挑開車簾看了一眼, 康睦養的酒囊飯袋如何能是金吾衛的對手。
“我原以為你是想讓我勸康睦收手,如今看來是我想錯了。”只要随便抓一個刺客回去拷問,康睦的罪名便是板上釘釘,可這些金吾衛卻并沒有留活口的意思。元彤心中了然,岳珈與元荊想要的,是整個敬國公府。
濃重的血腥味漫進車裏,岳珈心裏犯堵,同是大數子民卻要這般自相殘殺。
但願一切能早日結束。
“确實想請公主勸康大公子一句。”岳珈道,“明日西寧國的使團便要到了,他若真想取我性命,那才是最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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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彤先是一愣,轉而哂然一笑:“康睦的膽子可沒有你們想的那麽大。”
“若是我已抓住了一個刺客,很快就能揪出他是幕後主使呢?”
以敬國公府如今的局面,若是康睦惹了事,敬國公必定斷臂自保,這的确是可以将康睦逼上絕路的辦法。
然而元彤仍猶豫不決。
岳珈沉眸,畢竟元彤與康睦夫妻一場,她不願相助也在情理之中。若真是如此,他們也還有退而求其次的辦法。她道:“你若為難,便當我今日什麽也不曾說過。”
“我有什麽可為難的,該為難的人是你。”元彤緩慢擡頭凝視岳珈,眼眸中似有些擔憂,只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
岳珈何嘗不知這是一步險棋,若是計劃出了纰漏,康睦成功了,她性命難保。即便康睦敗了,她設局引他破壞兩國邦交,但凡被人抓住一點把柄便是不赦之罪。
“我又有何為難的,食百姓之邑,理當如此。”既然不能上陣殺敵,能幫他鏟除奸佞也算是她在長安能做的唯一事情了。
元彤聞言微怔,她原以為岳珈是為了立個大功,好讓岳氏一族在長安城站穩腳跟,甚至趁機将康家勢力收為己用,卻沒想到她竟有這般胸懷,倒讓她這個公主有些羞愧了。
“我可以答應你。”元彤深深吸氣,空氣裏的血腥味令人反胃,“但你們須答應我,無論事情是成是敗,都不可殃及我的兒女。”
元彤雖已與康睦和離,但兒女們終究還是姓康的。
“這是自然。”岳珈答她,“太子說過,絕不會傷害自己的骨肉至親。”
有元荊的承諾,元彤也便放心了。
武昭十九年的深秋,西寧國使團抵達長安。
大部分的使者都留在了驿館,澈玉公主與一小支随護徑直入了太子府。陛下還準了侯貴妃出宮,為澈玉操辦接風宴。
按說和親公主到了大數,即使設宴款待也該設在宮中,在太子府邸接風洗塵的倒是頭一遭。而且這宴席是由侯貴妃主持的,帝後皆未列席,瞧着倒像是尋常家宴。
平日裏的太子府冷清得像個垂暮的老者,侯貴妃領着幾百號人進府張羅,又是張燈又是結彩,就像是通了氣血脈絡,一下年輕了起來。
不過半日光景,宴席已籌備停當,半個長安的貴人都應邀到了太子府。
岳珈也在其中。
岳珈與肅王妃、熙藍一同赴宴,以前她也常參加這樣的宴席,只不過都是跟在熙藍後頭,正經吃席還是頭一回。
肅王妃向來是個好交際,拉着她與各家女眷寒暄,岳珈不擅言辭,不管旁人說什麽都只微笑點頭。
夜幕拉嚴的時候,太子府上了燈,澈玉公主的接風宴才算開席。
戲臺上咿咿呀呀地唱着,賓客們都坐定吃了兩三杯酒,澈玉公主才挽着侯貴妃的胳膊笑嫣嫣走出來。二人舉止親厚,母女一般。
賓客們紛紛議論,說是侯貴妃對這個未來兒媳甚是滿意。
又不知是誰說了一嘴:“瞧這澈玉公主的模樣,倒與襄樂縣主有幾分相似。”
岳珈詫然,擡頭細看澈玉公主的面容。眼眉之相似,連她自己也吃了一驚。
“怪不得太子當初會喜歡上襄樂縣主,現今卻又沒了動靜。想來是當年太子出使西寧之時已與澈玉公主生了情愫,礙于兩國交惡,求而不得,這才寄情于襄樂縣主。如今兩國交好,自然也就不必退而求其次了。”
宴上的婦人們拿帕子掩唇議論了起來,那些聲音刺耳得厲害,句句如細針一般紮進岳珈耳裏。就連熙藍聽了也覺生氣,站起來想替岳珈出頭,剛一起身就被肅王妃按下:“瞧瞧這是什麽場合,不能惹事!”
肅王妃悄看了眼岳珈,臉上蒙了層烏雲似的。畢竟這樣的閑話,任誰聽了心裏也高興不起來。
熙藍氣呼呼坐下,嘀嘀咕咕說:“那什麽西寧公主扭捏得很,哪有多福好!”
她這一句孩子話,令岳珈心裏舒暢許多。
三巡酒過,澈玉捧着杯子過來,放着滿桌想與她親近的命婦不去理睬,獨向岳珈敬酒。
“久聞縣主大名,今日終于得見了。”澈玉的身姿軟綿綿的,臉上又總是笑盈盈的,就像三月裏開在風中的嬌花。而岳珈,更像株硬朗的竹子。
澈玉掩面飲酒,又讓侍女再斟了一杯,仍敬岳珈:“聽聞早前太子與突厥苦戰身陷險境,幸得縣主相救,這杯再敬縣主。”
此語一出,席上又竊竊議論了起來。
雖然長安城都在傳,澈玉公主将會嫁予太子,可畢竟聖旨未達,傳得再真切也只能當句閑話。而今澈玉替太子謝岳珈,豈非已是認下了太子妃的身份。
“公主這酒我便不敢喝了。”岳珈放下酒杯,杯底磕上紅木桌面,清脆地一聲響讓衆人側目。她道:“太子是大數的太子,我是大數子民,援助太子是理所應當之事,豈敢承公主的謝。”
澈玉笑容一滞,一時說不出話來。邊上的婢女替她言道:“縣主救下太子,平了突厥之亂,才有了西北一帶的安寧,我們公主自當替西寧百姓謝您。”
“若是如此理當由我來謝公主。”岳珈端起酒杯,敬向澈玉,“公主為求兩國和睦不願千裏而來,委實辛苦。我身為大數子民,自當敬您一杯。”
澈玉緊緊攥着杯子,若再辯駁下去便是沒趣了,只得掩面将酒喝了。
岳珈這一番話令在場的命婦們暗暗拍掌。雖說他們這些天生富貴的人瞧不上岳氏的出身,可也輪不着一個邊陲小國的人在長安城裏耍威風。
這宴席越吃越無趣,熙藍纏着岳珈一起去找照丞,岳珈擡頭看了眼天色,差不多已到了她與元荊約定的時間。她應下熙藍,讓熙藍先在席上等她更衣。
岳珈繞了一圈往元荊書房去,行至假山時發覺身後有人尾随,聽腳步聲似是個女子。
她疾行向前,悄悄躲進假山山洞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