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失算
第58章失算
雪勢驟然大了, 借着山風放肆席卷,天地白茫茫一片,像是忽然之間沒了生氣。
岳珈扶起那婢女, 焦灼問她發生了什麽。婢女氣喘急促,虛弱的聲音幾乎要被風聲蓋過:“我們在半道上遇見了刺客,護衛非死即傷。”婢女慌亂地在身上翻找, 終于從袖兜裏找到一份沾着血跡的紙條遞給她。
“今夜亥時,帶刺客首級到西山雲深道觀。”
康睦竟然提前動手了!
可是他手上明明已經沒有死士可用, 這次計劃也是向元彤借的人。難道是元彤出賣了他們?
岳珈心焦如麻,吩咐下人照顧傷重的婢女, 自己策馬下山。
在半山道上,她看見了西寧護衛和幾個黑衣刺客的屍首。岳珈下馬查看, 護衛們身上的刀傷,像極了突厥人的慣用刀法。那幾個刺客手臂上的刺青更加印證了她的猜想。
岳珈一路策馬飛奔,到達太子府時已見到了元彤。
元荊面色凝重,顯然已經知曉發生了何事。
元彤一見到岳珈立刻拉住她的胳膊解釋,向來端莊的大公主, 急得發髻散亂也無暇梳理,眼裏淚光閃爍:“你信我, 我真的不知道康睦會改變計劃。”
該信她嗎?岳珈不知道。她只知道西寧國是西北諸國中第一個與大數提出議和的,如果澈玉公主死在了大數, 邊境好不容易得來的太平又将被打破。
“放心,澈玉沒事。”元荊一語, 令岳珈和元彤錯愕不已,“康睦抓走的是西寧國的宮女。”他又怎會拿兩國邦交冒險。
早在西寧使團抵達太子府的時候, 澈玉公主就和宮女換了衣飾, 悄悄住進照丞的小院, 從未出府。
“所以,澈玉的容貌……”
“是我托她在國中尋一個身形容貌與你相似的女子,再加上脂粉修飾,所以才有幾成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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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珈訝得說不出話,怪不得之前澈玉會給他寄畫像,原來是為了确認假公主的容貌。
所以元荊根本不是因為澈玉才喜歡自己。
岳珈心裏升起一幾分歡喜,但很快又淡了下去。要尋一個容貌相似的人并非易事,可見元荊為此部署已久,若是今日功虧一篑實在可惜。
元彤得知康睦抓的人是假的,瞬地松了口氣,渾身的力氣像被是一下子抽幹,按着心口疲憊地癱坐在地上,嘴裏呢喃着:還好,還好。
見元彤如此模樣,元荊相信她确不知情,吩咐婢女扶她回府休息,也向她承諾,無論康睦如何,他都不會為難自己的皇姐和幾個外甥。
望着元彤疲憊緩慢的身影,岳珈恍然大悟,康睦和元彤一樣,寧可犧牲一切也要護兒女周全。所以他沒有用元彤借他的死士,是因為不想連累她和孩子。
可是康睦又是怎麽和突厥餘孽勾結上的?
“你也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給我來處理。”元荊見她渾身風雪,衣角還沾着血跡,心中暗暗自責,此事是他計劃失當。
天色已然昏暗,岳珈遙望天邊那輪被烏雲包圍的薄月,既然還有一絲縫隙可走,為何要退?
“現在趕去雲深道觀應該還來得及。”岳珈心知,康睦為着幾個兒女不受牽連,必定不會傷了假澈玉的性命。可若是元荊直接帶兵攻上西山,只怕難以生擒康睦。
康睦若是死了,他抓的公主是假的,此前的刺客也沒了活口,他們根本就沒有證據去扳倒康氏一族。
“不可。”元荊知曉她的想法,可他如何能讓她去冒險。誰也不知道康睦手上有多少個突厥刺客,他根本沒有把握保她萬全。
寒風呼呼地從窗子灌進來,似有摧枯拉朽之勢。岳珈站在風口上,青絲吹得飛亂打結,心裏反倒覺着輕松。她問:“當年大蒙山一戰,你負傷不能上陣,在軍中苦等消息,那般滋味你可還記得?”
比起躲在後方什麽也做不了的無力和焦心,上陣沖鋒反而痛快,不論是傷是死,終究是無憾也無怨的。
元荊默然,終究還是答應讓她去西山,畢竟岳珈本就不是經不起風浪的金絲雀。
臨行之時,元荊牽着馬在府門外等她。細碎的雪沫子落在他的發絲上,遠遠看着仿佛是一夜白了頭。
岳珈伸手去接缰繩,元荊卻沒松手。岳珈看着他手背上分明的青筋,知他在乎自己,這也便夠了。若再因着這份在乎誤了國事,那便過了。
靜默半晌,元荊沉沉吸了口氣,方道:“我不會讓你有事。”
岳珈躍上馬背,抻了抻缰繩,道了句“我信你”,而後便策馬出了城。
夜色濃重,壓得整座西山沒了生氣似的。
她邊往山上走,邊感慨雲深觀這個位置康睦選得實在高明,道觀地勢頗高,扼守着上山的必經之路。加上冬日裏整座西山光禿禿的,一眼便可望盡,根本藏不了人。
大數崇尚佛教,道派日漸衰微,雲深觀早已荒廢。數十年風雨侵蝕,門牆破敗不堪,處處透着陰冷氣息。
岳珈站在門外掃了一眼雪地上雜亂的腳印,心知觀內埋伏的刺客不在少數。
這黑壓壓的氛圍,壓得她心跳加速,仿佛下一秒便要窒息了。
可既來了,害怕又有什麽用,何況還有元荊在。
岳珈跨過門檻,拎着木盒在臺階下立住腳。臺階之上,三清殿裏燃着微弱的燭火,照得天尊像面目駭人。
康睦聽見聲音,從黑暗處走了出來。
岳珈還在當丫鬟的時候見過康睦,和康寶豐的纨绔做派不同,他這當爹的是個悠悠閑閑的老實人。總愛穿一身胡桃色的大氅,言行舉止都是客客氣氣的,連走路也比別人慢些。
如今,仍是一身胡桃色,卻已沒了往昔的富貴悠閑。整個人瘦得像發皺,站在三清殿的門檻內,似笑非笑,眼裏的得意近乎癫狂。
走到如今這一步,他是鐵了心要與岳珈同歸于盡了。
岳珈将木盒放在地上,裏頭裝的是淋了牛血的木頭,味道刺鼻得很。他們料定康睦不會去驗證真僞,畢竟只要她死了,這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她微仰着頭問康睦:“人呢?”
康睦瞥了一眼她腳邊的木盒,回頭朝殿內說了句話,一個壯漢便押着五花大綁的假澈玉走了出來。
假澈玉哭得梨花帶雨,面上的妝都花了,看上去與岳珈确實沒那麽相似了。
好在人雖是受了驚吓,身上并沒見傷。看得出康睦忌憚着她的身份,并沒太為難她,想來他還沒有癫狂到真的想掀起北境紛争。
“把人放了吧。”岳珈言辭冷靜,清瘦筆直的身軀在蕭瑟冬夜中更顯清隽。
“你把命留下,我自然會放了她。”康睦的每一個字都說得咬牙切齒,仿佛嘴裏嚼着岳珈的肉,從喉嚨處冒出血來。
“我要看着她下山。”岳珈不肯讓步,只有把人先送走她才能放得開手腳。
“你還憑什麽和我談條件?”康睦一揮手,一群突厥人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拿着尖刀利刃将岳珈圍住。
意料之中罷了。
岳珈仍舊鎮定,掃視一眼,約莫十餘人。
康睦難掩得意之色:“我勸你自己動手,還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你真的信得過他們嗎?”岳珈一句話打破了他的得意。
突厥人恨岳氏,更恨大數。
康睦猛然慌張,萬一突厥人殺了澈玉,亂國之罪,元彤也再難保全他們的兒女。
“莫聽她挑唆。”為首的突厥人說了話,他的口音是地道的長安腔,應該是潛在大數的暗探。他道:“我們在長安住了多年,早已是半個大數人,現在只求家人平安。”
康睦拿他們的家人要挾,要他們為自己賣命?可若他有這樣的本事,之前的刺殺又何必用自己的死士。莫非背後還有他人指使?
當中答案,也只能等擒住了康睦再慢慢審問。
岳珈微仰着頭朝康睦說話:“既然無意傷她性命,先将人放了又有何妨?”
康睦拿不準這些突厥人說的是真是假,咬着牙思量半晌,終歸他是希望澈玉公主平安回去的,先将人放了倒也保險些。
他拔了刀割斷麻繩,澈玉慌亂地掙開繩子往外跑,被門檻絆了一跤也顧不得疼,拽起累贅的裙擺,頭也不回地下了山。
岳珈看着她的身影逐漸遠去,遠得只剩手掌大小,才終于放下心來,回過頭面對數十把尖刀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