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巧合
第60章巧合
聲音是從棣華院南側的矮牆傳來的, 南牆外邊是晉乾街,白日裏倒算繁華,入了夜便沒什麽人了。
可是再冷清也沒人敢翻郡公府的牆頭吧。
岳珈尋聲而去, 只見一個蔥綠色的人剛從花壇裏爬起來,舞着寬袖上上下下撣着衣裳上的土。
“國舅爺登門的路子倒是特別。”岳珈心裏是高興的,她也許久沒見着薛聲了。
薛聲拍了拍腰上的兩個羊皮酒囊:“帶了些好酒, 來賀你喬遷之喜。”
岳珈領他去清漪亭,薛聲借着月色賞看府內風光, 道:“地方倒是不錯,就是冷清了些, 要不回頭我再找幾個模樣周正的過來幫你打打下手。”
“我這兒又不是酒樓,還得找模樣好的夥計。”岳珈問他, “你為何不走正門進來?。”
“你們不是謝客嘛。”
“你與他們怎麽同。”岳珈心裏明白,之所以選在哥哥不在長安的日子遷居,就是為了順理成章免去喬遷宴。一則避免其他臣工借此送重禮拉攏,二則他們兄妹不擅應酬,若是宴上有什麽失當之處反而容易樹敵。可她是把薛聲當作朋友的, 自然沒有那些顧慮。
薛聲聽見這話,臉色卻不大好看, 聲音極低地說了句:“或許沒什麽不同。”岳珈還沒細問,他又裂開嘴恢複了平素的嬉笑模樣。
“瞧着你氣色不錯, 身上的傷都好了?”
“差不多了。”太醫給她用的都是頂好的藥,又有紅藤悉心照料, 傷勢好得格外快些,她想起自己卧病之時薛聲一次也不曾去探望過, 責問道, “國舅爺莫不是今日才想起有我這麽個人?現在才來探病。”
“之前你在太子府, 我不好進去。”
岳珈覺得這話古怪,他以前明明經常出入太子府。薛聲故意岔開話,談起自己如何辛苦才從一個波斯商人那裏買得了兩壇上佳的葡萄酒。
薛聲打開羊皮酒囊,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重傷初愈不宜飲酒,這酒我就自己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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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他仰頭灌酒的模樣,哪裏像來賀她喬遷,倒像是想把自己灌醉。
“你這是怎麽了?”岳珈把他的酒囊搶了下來。以前就算是天要塌下來了他也是玩笑着說話的,今日這般沮喪,必定是發生了什麽大事的。
薛聲那袖子擦幹嘴角,聲音消沉得像變了個人:“皇後,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皇後是薛聲的姐姐,雖非一母同胞,到底也是血脈相連的。岳珈以為他是為長姐病重而憂心,他卻又道:“皇後一走,穆國公府,只怕也會同其他兩家一般下場。”
“怎麽會呢?你別胡思亂想。”薛家雖也同為長安三大世家之一,可穆國公一直忠心耿耿,又曾是帝師,陛下怎麽會容不下他們。
薛聲沒有說話,只是搶回了酒囊繼續灌酒。
兩大袋酒喝了精光,還把岳珈的芙蓉釀也飲完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岳珈只好吩咐下人備了馬車,把他送回穆國公府。見他喝得爛泥一般,心裏實在擔憂,便也跟了過去。
路上薛聲半睡半醒,嘴裏一直念叨着對不起,也不知是要說給誰聽的。
馬車到了穆國公府,門房快跑着進去通報,不一會兒穆國公薛禮陽親自出來了,還請岳珈入府喝茶。穆國公一番盛情,岳珈不好推卻,便跟着入了府。
方才薛聲說郡公府冷清,可岳珈看着,這穆國公府也并不熱鬧,奴仆都是上了年紀的,應該是在府裏伺候多年的了。
圓月高懸,月光比清正堂裏的燭火還要明亮。白發蒼蒼的穆國公端端正正地坐在紅木椅上,舉手投足都能看出文人的氣派,可是眼神裏卻是掩藏不住的蒼老哀愁。
岳珈本想說些寬慰的話,可是想到秋石說皇後娘娘今晨已停了藥,又覺得自己勸慰什麽都是徒勞,反倒惹人傷懷。
岳珈還在替薛聲和穆國公傷懷着,穆國公反而先開口關切她:“縣主的傷,可好些了?”
“已無大礙了,多謝國公關心。”
穆國公似有似無地嗯了一聲,垂下眼簾,忽說了句:“是老夫對不住你。”
岳珈惑然,她和穆國公初次見面,有什麽可對不起的。
難道,是因為那些突厥人?
岳珈駭然,清剿長安突厥細作的差事,當初是薛聲領去的。薛聲心思狡猾,留幾個細作收為己用也不出奇。
可他怎麽會把那些人給了康睦?他明明知道康睦是要殺她的。
這件事情又和穆國公有什麽關系?
“聲兒本是志向遠大的好兒郎,卻偏偏生在了國公府。公府世子、當朝國舅,頭頂是懸着劍的。從小我就要他收斂鋒芒,着實是委屈他了。”
穆國公撐着紅木椅的扶手,搖搖晃晃站起身,對着明月長長嘆息:“或許,是我錯了。裝傻作癡未必能換得安穩,恣意而為,至少能過得快活。”
岳珈隐隐明白了穆國公話中之意,她一直以為薛聲身份尊貴,日子過得無憂無慮,可原來他的嬉笑背後藏着的,是穆國公府上下的如履薄冰。
可這層薄冰,已然破了。
“那些突厥人。”她終究還是問出了口,“是康睦,威脅了您?”
穆國公點頭:“私藏細作,是謀逆之罪,一旦洩露,穆國公府滿門獲罪。我只能……”穆國公微有些哽咽,他一生讀聖賢之書,忠正處世,卻在花甲之年為保全自身而去害一個無辜女子的性命。
“聲兒事前并不知情,還望縣主莫要怪他。”
“形勢所迫,我誰也不怪。”真要細論起來,若不是因她招惹了康睦,穆國公府也不會被牽扯進來。因果罷了。
更何況,康睦已被生擒,他必然會供出穆國公。陛下遲遲未問罪,應該只是為了讓皇後走得安詳。
岳珈走出穆國公府的時候,正撞見一個侍衛打扮的人騎着快馬而來,那侍衛進了穆國公府不久,府內就傳來了哀哭之聲。岳珈望向東面,又回頭看了眼刷着金漆的穆國公府門匾,雖有月色映照,依然黯淡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