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騙局
第69章騙局
薛聲只給了她一日的時間考慮。
岳珈最終沒去太子府, 而是徑直回了郡公府。
哥哥昨夜與寶羅國使臣對飲,回府後便昏睡到了午後,見了岳珈仍問她昨夜與太子為何都沒赴宴。
岳珈将薛聲诓她的事告訴了他, 也告訴了他阿史那氏的事。
岳琛默了許久,終只說了句“好在你沒事”。他又豈不知在那般戰火中一個弱女子是難以求生的,只是仍抱一絲不切實際的希望罷了。
如今希望破滅, 也算是塵埃落定了。他欠阿史那氏的只能來世再還,今生但願能護好岳珈。
岳珈靠在哥哥肩上, 不知該如何寬慰。岳琛拍了拍她的手背,讓她不必擔心, 又問她薛聲為何要騙元荊出長安。
岳珈将今日見聞告訴了他,除了方才在宮門口遇見薛聲的事。
岳琛面色驟變:“簡直是胡鬧!大數外患剛平, 正是休養生息的時候,若是此時改立幼帝,外族必定覺得大數勢弱,卷土重來!”
在薛聲這樣的貴公子眼中,打仗不過是輕飄飄的一句話罷了。
原先岳琛還覺得的薛聲為人随和仗義, 甚至覺得岳珈若與他在一起也是不差,但如今, 岳琛恨不能當頭給他一棍。
岳珈猛然被哥哥點醒,她現在要考慮的根本不是薛聲能否放過元荊, 而是說什麽也不能讓薛聲擁立幼帝。
“若真到了那一日,我便帶上手下的兵擁太子殺入宮去。”岳琛雖不喜歡元荊, 但也承認只有元荊才能擔得起社稷重任。
“我與哥哥一起殺進去。”岳珈豁然,她已知道該如何抉擇。
岳珈親筆寫了一封信, 将德妃與薛聲密立遺诏之事, 以及她和哥哥的決定寫在信中, 囑咐紅藤将信親手送到秋石手中。
是夜,天邊仍是星鬥滿布。
岳珈輾轉難眠,白天紅藤将信送去太子府後,元荊并沒回信,只讓紅藤帶回“寬心”二字。
可她如何能寬心呢,若是陛下今夜便……
吱呀一聲動傳來,窗戶莫名打開了。冷風灌進屋裏,吹得床帏紛亂。
岳珈起身,套了衣裳光着腳走到窗邊,卻見窗邊小木桌上多了一根簪子,是之前被薛聲拿走的岫岩玉珍珠簪。
岳珈心中一喜,探出窗外張望,卻并未見到元荊。
他大約已經走了吧,畢竟陛下降旨要他禁足,私自出府若被發現了徒生事端。
岳珈關上窗,把簪子收好後便躺回床上了。
仍是思緒繁亂,只能閉上眼養養精神。迷迷糊糊只見感覺被子被掀開了,未及反應已被一支孔武有力的胳膊環住了腰。
“睡不着?”元荊貼在她耳邊,熱氣鑽進她耳裏,原本僅有的一絲絲睡意也被他吹沒了。
岳珈拿手肘推開他,卻仍躺在床上,與他枕着同一個枕頭,質問道:“太子這輕浮毛病竟是沒改過。”
“只對你如此罷了。”元荊湊近,鼻尖與她輕碰,“想你,睡不着。”
“你有那麽多事情可想,想我做什麽?”她方才煩惱的一直是遺诏的事情,以為元荊也是如此。
“那些事情,不值一提。”元荊胸有成竹。
岳珈聞言,胳膊撐起身子,問道:“你有破局之法?”
元荊輕刮她的鼻尖:“你以為改朝換代真像戲文裏寫的那麽簡單嗎?一紙遺诏便能讓天下臣民效忠?”
岳珈明白了卻又不太明白,若是遺诏無用,薛聲與德妃為何費那麽大力氣去做。
趁她專心思索時,元荊抽走她支撐的胳膊,順勢将她困在身下,肆無忌憚地落下狂風驟雨。
岳珈嗯嗯哼哼地捶打他後背,卻并沒用多大力氣,元荊反覺鼓舞似的越發猖狂,憋得她滿面通紅喘不上氣才肯放過。
岳珈推開他,大口大口呼吸,心口起起伏伏。元荊輕柔摩挲她的脖頸,呼吸聲越來越重。
岳珈紅着臉,看着他發燙的眼,他通紅的唇,滾動的喉結……
燭臺上一對紅燭,焰火在忽起忽歇的風中不時交錯,蠟液淌下,洇在一處。
“你可知,當我得知父皇改立遺诏,第一反應是歡喜。”元荊把玩着她的一縷發絲,“代理朝政多年,早不稀罕什麽繼承大統了。如今四海升平,我也不算愧對黎民。若真有人能把這擔子挑過去,我倒樂得清閑。到時便能與你天南地北四處走一走,好好看一看守了多年的江山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岳珈也取了他的一縷頭發,與自己的打成個結,她知道元荊的設想也只能是想想罷了。但即便只是想想,心裏也是甜絲絲的。
趁着天色未明,元荊潛回府中,寬了外衣鞋襪,只當從未出過房門。
岳珈踏踏實實睡到了日上三竿,紅藤禀說穆國公府來了人,說是替穆國公來問她答複的。
岳珈早已有了答案,但若只這麽托人給他答複,也不知他會否又再做出什麽過激之事。
想來想去,岳珈帶上梅花匕首親自去了穆國公府。
今晨還是春光明媚,出門時卻已飄了雪,柳絮一般紛紛揚揚的,鋪了一路潔白。
薛聲今日并未出府,一直在清上閣中等她的消息。
小炭爐裏熱着酒,他自斟自飲着,不時望一望自家府門。
門童領岳珈進來時,薛聲垂下了眼簾,心中希望驟然滅了。若她答應了,便無需來見他了。
岳珈登上了清上閣第三層,這樓四面無牆,僅有及腰的闌幹圍着。風雪從四面飄進來,被爐火烘化,融進地毯裏,沒留下半點痕跡。
“你昨日……”
“喝一杯吧。”薛聲打斷了她,“暖暖身。”
岳珈在他對面坐下,卻并沒去碰酒杯。薛聲自嘲一笑,她對他已沒了半點信任,連一杯酒也不肯喝了。
薛聲仰面飲盡杯中物,又将岳珈那杯也喝了。放下酒杯,滿布血絲的眼望着岳珈:“你不是很在意他的安危嗎?”
“是安是危,我都會陪着他。”哪怕最後是個敗局,她也願與他共赴黃泉。
薛聲笑了笑,嘴裏呢喃着重複了一遍岳珈那句“陪着他”,唇邊的笑越來越苦。
“收手吧。”
薛聲搖了搖頭:“沒退路了。”
謀朝篡位,豈是一句收手就能全身而退的。
他忽然仰面大笑起來,眼角卻躺了淚,沿着下颌流向心口。
“其實,根本沒有遺诏。”薛聲拎起酒壺,往嘴裏灌了一大口。
岳珈驚愕,他醉了嗎?可他分明酒量很好。
或是他又在編謊騙她?
“皇帝病了,卻沒傻,怎麽可能立一個路都走不穩的孩子當皇帝。”薛聲站了起來,邊喝邊笑,邊笑邊說,“人就是這樣,大張旗鼓說的話沒人信,當作秘聞傳的反倒個個深信不疑。”
岳珈靜心一想,遺诏之說的确破綻百出,皇帝怎麽可能因一點怒氣就拿社稷安危當兒戲。
“德妃也被我騙了,她不識字,我說那是遺诏,她就信了。”薛聲越笑越狂,仿佛入了魔。
岳珈大惑不解,元荊繼位是民心所向,若連遺诏都沒有,他憑什麽去捧立新帝?
酒壺喝空了,薛聲晃了兩下扔出樓外去,過了一會兒才聽見酒壺落地的聲音。
“位極人臣,聽着風光罷了,我父親是什麽下場你不也清楚嗎?”提起老國公,薛聲的笑終于停下了。父親的死讓他看清了所謂的權勢謀算有多麽可笑,他們的生死不過是龍椅上那人的一句話罷了。
他搖着頭,目光呆滞黯淡:“這世間,除了你,我什麽都不想要了。”他已是孤身一人,唯一執念,不過是将那個曾在他無助時陪伴着的人永遠留在身邊。不惜一切。
他知道岳珈已對元荊動了情,唯一能讓她嫁給自己的辦法,就是把元荊的性命當作賭籌。
所謂遺诏,所謂賭局,不過是他編下的騙局罷了。
“我騙了所有人,其實只是為了騙你。”薛聲步步後退,越來越近闌幹。
他終究還是輸了。
岳珈發覺不妙,忙要去攔他。
薛聲搖着頭,唇角帶着一絲笑,最後看了一眼他心心念念的人,繼而閉上了眼,朝後仰去。
殷紅鮮血漫開,緩緩在滿地白雪中鋪出奇異形狀。岳珈癱坐在清上閣中,摸着他方才靠過的闌幹,望着空蕩蕩的樓閣,也癡傻地笑了起來,笑着笑着便哭了。
這一切恍若一場無稽的夢,可它為何醒不過來呢。
那一日,岳珈着了寒,高燒不退,一連昏睡了好幾日。
夜裏隐約知道有人來看望她,但腦子昏昏沉沉的,也說不出話來,只靠在他的懷裏迷迷糊糊睡下。
直到夏日來臨,長安不下雪了,她的病才終于痊愈。
棣華院的垂絲海棠開了,紅藤陪她坐在秋千上吹風,告訴她近來長安發生的事情,只挑順心的說。
岳珈知道她話有隐瞞,覺得沒勁,便讓她去忙別的不必陪着。
四下無風,海棠花枝徒然晃動,一支箭從屋頂飛來,穿過細細密密的海棠花落在土壤裏。
岳珈知道是元荊所為,淡然起身,拔起了那支箭。
箭上綁了一張羊皮紙,岳珈解下來,攤在地上看,是大數輿圖。
圖上用朱筆畫了紅線,自長安而起,蜿蜒南下,直至泉州。
元荊已從屋頂下來了,走到她身邊蹲下來與她解釋:“咱們先去襄州,然後沿淮南道去揚州,到了揚州後便可乘船去泉州。”
“咱們?”
“你不是想去南邊看海。”她說的話他全都記得,元荊道,“近這兩年長安空出許多官職,父皇想從各地選拔賢能之臣入長安任職。我已請了旨意,南下選賢。”
這分明是假公濟私。
“那長安怎麽辦?”岳珈自然也想出去走走,可他畢竟是一國儲君,怎可說走就走。
“長安自然還是長安。”元荊扶她站起來,坐回秋千上,輕緩推動秋千,“父皇的病情已有好轉,不需我代理朝政了。何況如今內憂外患皆除,選賢任能才是第一要務。”
元荊細細與她講解這一路的風光,岳珈一邊聽着一邊在腦海裏描畫,眼裏終于有了歡喜。
“不過出行之前有件事情得先處理了。”元荊邁過秋千,岳珈給他騰了半邊座位。他坐在岳珈身邊,雙手握着藤繩順勢也攬住了她的肩。
“何事?”岳珈側過頭問他。
“自然是你我的親事,太子攜未來太子妃出巡,這才名正言順。”元荊眼裏滿是笑意,雖還不能成婚,但親事可以先定下,如此便不會有人再癡心觊觎了,“聖旨已經在路上了。”
作者有話說:
全文完結,感謝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