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道要死幾次。

可是止不住,她會對蕭子衡付以真心。這只是個孩子,她就是不願看着小孩跟着大人,越長越歪。

這麽一想,心中就有些警醒,自己命懸一線,卻去操心人家?!遂收斂了情緒,擡頭去看蕭子衡。立時一呆。

蕭子衡側着身子坐在桌邊,手撐着額頭,手掌遮住了大半個臉,可那下巴上……竟然有淚珠。

這小孩居然哭了?!

14皇莊

許菱呆了半響,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看樣子,她光榮踩中蕭子衡的雷區了。

許菱嘆口氣,走去蕭子衡身邊,蹲下-身,仰着頭柔柔道:“小殿下,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她伸出手,想幫蕭子衡擦淚。但又放了下來。這個年紀的孩子自尊心尤強,蕭子衡更甚。許菱想了想,道:“小殿下,要不,我再給你跪跪?”

蕭子衡只是遮着臉,沒給反應。許菱便真跪坐在他的面前。

蕭子衡許久才平靜下來,微微擡手,就見許菱跪坐在地上,仰着頭安靜望着自己,白皙的臉上還有五個紅指印。

蕭子衡擦了淚,低低喚道:“蕭淩。”

蕭淩推門進屋。

蕭子衡指指許菱道:“你帶她去找梅婆。”

許菱以為他說“媒婆”,大驚,撲上去抱住蕭子衡的腿:“小殿下!你,你要把我嫁給誰啊?”

蕭子衡眼角一抽,一腳踹開她,揮揮手道:“快點弄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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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淩立時上前,拎小雞一樣拎走了許菱。

許菱的腦子還在高速運轉思考自保之道,卻見蕭淩将她拎到了殿閣的偏房,對一位老婦人道:“梅婆,這人近些天要呆在小殿下這,你給她找個地休息。”

許菱這才明白自己誤會了。她拍拍胸口快要跳出的心,噓出一口氣:虛驚一場,虛驚一場。這些日子突發狀況太多,她實在有些草木皆兵。

許菱在蕭子衡身邊呆了近十日,日子過得意外地舒坦。她驚訝地發現,經那一晚,蕭子衡不僅不惱她,反而與她更親密了些,心中不由有些臭屁的得瑟:就算是小孩,也是明白人心善惡的。自己對他好,倒是無心插柳了。

這日下午,許菱收拾完了小孩房間,無所事事,便找了張椅子,去院子裏悠閑地曬太陽。陽光溫暖,她舒服得差點睡着,卻感覺眼前一暗,陽光被遮住了。

許菱睜眼看去,就見蕭子衡站在她身邊,一臉無語:“這就叫活幹得好。”

許菱坐起身,嘻嘻笑道:“都是托小殿下的福。”

蕭子衡難得沒和她貧嘴。他負手而立,萬般正經道:“今日進宮,皇爺爺心血來潮,考問一位弟弟的才學,結果大失所望。于是決定舉辦一個皇孫輩的比試。明日我就得去京城郊外的皇莊。”

許菱一愣,仔細打量他的表情,琢磨着自己該答什麽。想了想,試探着道:“那,我能和你一起去嗎?”

蕭子衡恩賜般點頭道:“看你在這也挺悶的,我若走了,難保那春蘭又要動你。便允你跟我一同去吧。”

猜對了……許菱黑線,這小孩想要自己一起去,就直接說呗。一天到晚就愛和她繞彎子,若自己沒長一顆七竅玲珑心,那他不是對牛彈琴啊!

第二日一早,蕭子衡帶着許菱、蕭管家蕭景、蕭淩和另外四名侍衛、兩名婢女出發。

近午時才到皇莊。衆人下車。許菱不敢多話,微微擡頭偷偷望一眼,卻瞧見了一位風度翩翩的如玉君子,站在皇莊門邊不遠處。

竟是三皇子蕭浩瑞!!

許菱的心很沒出息地狂跳起來,趕忙低頭。

蕭子衡卻朝蕭浩瑞走了過去,朝着他施了禮道:“見過三皇叔。”

許菱終于鎮定了,假裝不經意看了蕭浩瑞一眼。

就見蕭浩瑞溫潤一笑:“子衡,怎麽只你一個人來?”

蕭子衡也笑:“父王公事繁忙,無法抽身。”

兩人又閑話了幾句,便互相告辭。

許菱卻久久不能平靜:這不是皇孫的比賽麽?為何蕭浩瑞會問蕭子衡“怎麽只你一個人來”?

入莊路上,她又見到了許多氣度不凡的男女,心中很納悶:這些成年人,似乎都是皇子皇女?

大人陪同小孩前來比試,這說明什麽?

——他們重視這場比賽。

為何會重視?

——皇上拿出了足以動搖衆人的籌碼,以作獎勵!

會是什麽呢?許菱心中揣測。這事她本來沒放在心上,現下看來,等會還得套套蕭子衡的話。

蕭子衡幾人在一間別院住下了。許菱去給蕭子衡鋪床打掃,順便問:“小殿下,這次比試考些什麽啊?”

蕭子衡坐下,拿了桌上的茶壺想倒茶喝,卻發現根本沒有水。只得放下那茶壺,答話道:“比試文武。文比策論,武比騎射。”

許菱放下手上的活,接了茶壺道:“有什麽獎勵嗎?”

蕭子衡點頭:“有。我們一輩皇孫,10歲以上者共有16人,皇祖父又召了京城二品以上大員,讓他們也派孫輩參賽。此次比試勝者,皇族封王,官員世襲。”

許菱張大了嘴:哈?!皇帝是被他不成器的孫子刺激了吧!勝者封王,這也太舍本了!

他的六位皇子,都只有四人封了王。現在竟然要封孫輩為王。要知道,古往今來,子嗣也是皇位競争中的重要籌碼。一句“好聖孫”,明仁宗終獲太子位;乾隆的脫穎而出,也助了雍正一臂之力。

此等誘惑,無怪乎家長要來陪考!

許菱驚訝了半天,方才接口道:“那,你父王竟不來陪你?”

蕭子衡沉默片刻,終是答道:“父王說,此等小事,要自己完成。”

喝!蕭宸軒倒是大氣度!

但看他這次派出了蕭管家蕭景,應當也是頗為重視。此番他不前來,可能只是想放手鍛煉孩子。

再想想,對了。

蕭浩瑞待女子冷情,至今只有兩個侍妾,膝下并無子女。蕭宸軒最大的競争對手便是蕭浩瑞,既然蕭浩瑞沒有可能得勝,他也不怕其他皇孫得勝。

許菱拿着茶壺半響不語,蕭子衡見了,以為她擔心自己,淡淡一笑:“你不必擔心。無需父王前來,此次比試,我勝券在握。”倒是泰然自若。

許菱暗自一聲贊嘆:這麽小小年紀,就有這般風範!遂嚴肅狀拍拍蕭子衡的肩膀,緩緩點頭沉聲道:“此子絕非池中物!”

蕭子衡眼角一抽,打掉她的手:“還不去泡茶!”

許菱這才嘻嘻笑着出門,卻聽院外一個聲音道:“子衡!叔叔來看你啦!”

就見孟昭坤哈哈笑着,幾步走進院來。

許菱扭頭,笑盈盈喚道:“孟大哥。”

孟昭坤剎住腳步,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瞧着有幾分傻:“小、小、小菱?!怎麽是你?!”

許菱有些奇怪,卻還是微笑道:“為什麽不是我?”

孟昭坤幾步上前,激動道:“好啊!好啊!”他拽起許菱的衣袖,将她拖去了蕭子衡房間,瞪着蕭子衡道:“你!你居然連同你那爹爹一起騙我!”就想去揪蕭子衡的耳朵。

蕭子衡一閃身躲開了,面色不變:“誰讓你自己不長點腦子。”

許菱不知所以,看着一臉憤慨的孟昭坤問:“怎麽回事?”

孟昭坤又狠狠瞪了蕭子衡一眼,這才轉向許菱:“小菱!上元節那日,殿下派人把我押回了家,還和大哥說,我在外面認識了不三不四的女人……”這話說出口,孟昭坤心中就是一凜:他怎麽能把這種話都說了出來!看看許菱,卻見她面色平靜,這才安心繼續道:“……讓我大哥看緊我。大哥關了我七日,才放我出府。出府後,我去酒樓找你,沒見着你,又去了你家。你家居然也沒人。”

許菱聞言大驚!上前幾步,問蕭子衡:“我家怎麽會沒人?我爹爹和小滔呢?”

蕭子衡老老實實搖頭:“這我真不知道。”

許菱一時有些慌亂,孟昭坤忙安慰道:“我問了周圍鄰居,他說你們投奔親戚去了,還見着了你們的馬車離開,應該沒事。”

許菱這才稍稍安心。孟昭坤繼續道:“殿下那邊,我又問不出話,實在無法,只得着手打聽沿路城池官驿,卻一直沒有你們的消息。結果!結果!”說着,沖到蕭子衡面前,又想伸手去擰他耳朵,蕭子衡眼疾手快擋開了。孟昭坤咬牙切齒譴責道:“正巧前幾日,我在宮裏碰見了這家夥!喝!他居然信誓旦旦向我保證,那一晚後,他再沒見過你!”

蕭子衡謊話被戳穿了,卻絲毫不羞愧,反而笑得那叫一個風度翩翩:“叔叔,你比我大一個輩分便罷了,還大我六歲。如今被我一個小孩騙了,居然有臉拿出來到處說。”邊說邊搖頭啧啧起來。

孟昭坤被他一句話堵着,張着嘴一時不知說什麽。卻忽然轉念一想,嘿嘿一笑:“我懶得和你計較!得!你我也看過了,回家可以交差了!現在我要帶小菱出去玩!你別想跟着!”

蕭子衡立時收了笑,一瞪眼:“她是我的婢女,要去給我泡茶!你說帶她出去,可有問過我的意見?”

孟昭坤更是得意,拉住許菱的手:“小爺要帶走她,你還攔得住?!”

說完這話,他就哈哈笑着拉着許菱朝院外跑去!蕭子衡嗖得站起,氣急敗壞道:“來人啊!給我攔住他們!”

蕭淩和幾個侍衛沖了上來,孟昭坤拿出佩劍,也不拔劍出鞘,就那麽單手幾番抵擋,把幾人逼退了幾步。他居然還不急着走!回頭對着蕭子衡得意地一揚頭,再順便一腳踹翻了一人,這才拉着許菱出了院子。

院子外面有一匹馬,孟昭坤跑去馬邊,眉眼彎彎對許菱道:“小菱快上馬,我帶你出去玩!”

他的眼眸黑亮,眼中流光溢彩,盡是生命的張揚與活力。許菱只看了一眼,便覺心中一顫,拒絕的話生生哽在了喉嚨,咽回了肚子,也沖着他露齒一笑,依言上馬。

孟昭坤翻身上馬,掉轉馬頭,沖着剛剛跑出院子的蕭子衡大笑道:“哈哈,想和我鬥?你再練十年吧!”一甩馬鞭,揚長而去!

孟昭坤帶着許菱,去了皇莊後的樹林。後日的武試,就是在這裏進行。

孟昭坤沿着樹林邊的小河騎行,一路快馬揚鞭。許菱坐在他身前,感受着風迎面吹來,舉目望去盡是鮮活的美景,恍惚中覺得,自己也同身後那人一般,變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心情就莫名飛揚了起來。

孟昭坤漸漸放慢了馬速。他之前一直沉浸在重逢的驚喜中,心情激動,做事就有幾分出格。現在心中已經開始忐忑:自己就這麽拉許菱出來了,她會不會不高興?

卻聽許菱道:“我們下來走走吧。”

兩人下馬步行。冬季已近尾聲,一路走來,偶爾可見新發的嫩芽,一抹抹碧綠藏在蕭瑟的枯枝黃葉中,不惹眼,卻格外滿溢希望。

許菱深深吸氣,只覺通體舒暢。數月來積壓的負面情緒,似乎都在這個有暖陽的冬季午後,伴着春日的步伐,一起破冰。

孟昭坤看着許菱嘴邊那抹不自覺的淺笑,心中舒了口氣,高興問:“小菱喜歡這裏?”

許菱四望,笑得萬分真心:“自在天地,誰不喜歡。”

孟昭坤點點頭,這才道:“小菱,你是被賣去了大殿下府上嗎?”

許菱點頭。

孟昭坤疑惑道:“你們不是過得好好的麽,怎麽突然……”

許菱嘆氣,含混道:“我爹爹賭錢輸了,欠了如意坊五百兩銀子,沒錢還,所以賣了我。”

孟昭坤聽了,暗自哀嘆:五百兩!只要五百兩!這種好事,我怎麽沒趕上呢!

孟昭坤想了想,撓撓腦袋笑道:“小菱,不如……我向大殿下贖了你吧!”

15野炊

許菱搖頭道:“不用了。在哪都一樣。”

孟昭坤幾步走到她面前:“不一樣,我贖了你,可以照顧你!我不會把你當下人看。”

許菱看着他,心中感激。她是一千一萬個願意,可是不可以。她的身份擺在這裏,在蕭浩瑞放手之前,她将一直身不由己。

許菱淡淡一笑,搖頭道:“不用了,我現在……跟着小殿下,也沒有受苦。你放心吧。”

孟昭坤想想也是,他那侄子雖然讨厭,但人到底不太壞。但是……他還是挺想讓許菱呆在自己身邊,卻又一時找不到好理由,只得暫時擱下不提,卻聽許菱問:“那是什麽?”

孟昭坤順着許菱所指望去,就見到了一叢荊棘,長着些零落的黑色小果。

孟昭坤瞧了一眼,便了然道:“哦,那是羊屎陀。”

許菱沒料到那小果會有如此粗俗的名字,眼角微抽,卻還是問道:“可以吃嗎?”

孟昭坤點頭:“可以吃,不過不好吃。”卻忽然明白什麽似的,微微驚訝問:“小菱你餓了?”

許菱老實點頭:“我跟着小殿下乘馬車一路行來,到皇莊已是午時,還沒來得及吃飯,你就過來了。”

孟昭坤一拍腦袋,尴尬道:“哎呀!我怎麽忘了這樁!我自己吃過了,就以為……”

許菱也不甚在意,走去那野果從處,摘了幾顆,翻出裏衣衣角擦了擦,扔進了嘴裏。片刻皺眉道:“不是很好吃。”

孟昭坤看着,知道她真餓了,可是又不願意就這麽送她回去,正在猶豫之際,腦中突然靈光一閃,興奮道:“小菱,我去烤兔子給你吃吧?”

許菱随手扔了那野果,四下望了望:“好啊,哪裏有兔子?”

孟昭坤拍拍馬,笑道:“你上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原來,皇上要考驗衆皇孫的騎射,最好的方法就是來一場狩獵。但是大冬天的,哪裏有那麽多動物出沒。遂讓孟昭坤帶着他的兄弟,去買了許多活物,關在樹林的某地,就等着狩獵那日放出來,免得衆皇孫都打不到東西,傷了天家的顏面。

孟昭坤帶着許菱來到了樹林的邊緣。再過去就是山丘。一個侍衛打扮的男人正躺在草地上眯眼睡覺,聽見聲音扭頭一看,驚訝道:“孟老弟,你怎麽過來啦?”

孟昭坤跳下馬,又扶許菱下來,哈哈笑道:“過來看看你,順便來抓幾只兔子。”

那男人站起身,瞧了眼許菱,嘻嘻笑道:“我還以為你帶弟媳過來給我瞅瞅呢!”

孟昭坤老臉一紅,偷偷瞥許菱一眼,斥道:“樊群!別亂說話!”

許菱卻甚不在意,微微一笑,招呼了一聲:“樊大哥。”

樊群一愣,片刻笑道:“中,中!瞧瞧,人家這句大哥叫得多爽快,哪裏像你!”

孟昭坤上前想去踹他,樊群一個閃身躲開了。孟昭坤順手推了他一把:“我帶她去抓兩只兔子,做午飯吃。”

樊群眼睛一亮:“喲喲喲!孟爺,你要烤兔子啊?帶我一個呗!”

孟昭坤一瞪眼:這人太不識趣!自己和許菱兩人,他居然要插上一腳!再看許菱,就見她笑盈盈望着自己,實在不好意思直接拒絕。那不是顯得自己小氣麽!只好幹咳幾聲,走去一邊道:“小菱,你等下,我和老樊有點公事要談。”

許菱點頭。樊群笑嘻嘻走了過去。孟昭坤掐住他的手腕,壓着聲音怒道:“你少來摻合!”

樊群手腕一翻掙脫了,又反手去卡孟昭坤的手腕,孟昭坤連忙收手,又去追他的手。兩人就那麽你來我往偷偷摸摸過了幾招,樊群這才笑道:“成啊,我不摻合也行,你叫句樊大哥來聽聽。”

孟昭坤咬牙切齒道:“你小人!”

樊群一副無所謂的神情:“不叫就算了,正好我中午沒吃飽……”

話還沒說完,就聽孟昭坤恨恨道了句:“樊!大!哥!”

樊群哈哈大笑!摟住孟昭坤肩膀,附在他耳邊道:“還說不是弟媳!”

孟昭坤一個手肘擊去!樊群身形一閃,退開幾步,朝許菱道:“那啥,小菱是吧,我還是不去了,我的工作極其非常重要,不能擅離職守。”說着,一揮手:“你和小孟去吧,別客氣,盡管拿,多吃些!”

許菱瞧着他打盹時衣服上粘住的枯草,實在想笑。孟昭坤卻再不理樊群。他興致勃勃幾步跑回了馬邊,朝許菱道:“我拿火石鹽巴。”

孟昭坤帶着許菱走了幾步路,來到了一個山洞。山洞門口堆着塊大石頭,孟昭坤将手裏的小包裹交給許菱,道:“小菱,你幫我拿着,我去推開那石頭。”

許菱接過那包裹,指着那一人高兩手臂寬的巨石,驚訝道:“你……要推開這塊石頭?”

孟昭坤點點頭,上前提氣用力,果然把那巨石推開了。

許菱張着嘴巴望着他,片刻才朝他豎起大拇指,結巴道:“英、英、雄神力。”她原本對孟昭坤自述的事跡将信将疑,現在見到這一手,才徹底信了。

孟昭坤稍稍得意。可是面對女裝的許菱,他又不好意思再像從前那般賣弄,因此只是嘿嘿笑了兩聲,伸手取了山洞門口的火把,拿火石燃着了,朝許菱示意,帶頭走進了山洞。

這個山洞洞口不大,內裏卻寬闊,他們行了幾步路,視線便不大好了。許菱不适應,沒留心被石頭一絆,一頭砸去了孟昭坤背上。

孟昭坤轉身,寬厚的手掌找着許菱的手,穩穩握住,舉着火道:“小菱小心。”

許菱揉揉自己撞痛的鼻子,抱怨道:“你們怎麽把兔子關在這種地方呢?山洞不是用來養蛇養毒蟲的地方麽?”

孟昭坤剛剛握住許菱的手,看似一臉平靜,實則心情緊張,根本沒留意她說了什麽,胡亂答話道:“恩,是啊!”

許菱心中一跳,掙了孟昭坤的手,兩步貼近孟昭坤,掐住他的胳膊問:“是什麽?這是養蛇的地方?還是蠍子?還是蜈蚣??”

孟昭坤轉頭一看,就見火光中,許菱神色僵硬,這才明白她怕了。他想說:“這山洞幹爽,怎麽會有那些東西。”可看着許菱近在咫尺的臉,和緊緊抓着自己的手,話到嘴邊生生轉了彎:“……咳咳,可能吧,你留心些。”

他故意不明确回答,還指望許菱就這麽主動摟着自己,最好一直摟下去。卻不料,許菱心中發毛,停了步,猶豫半響,居然甩開孟昭坤的手:“我、我不去了,你進去抓兩只兔子就行。我出去等。”

孟昭坤:“……”

——早知道,他就該實話實說啊!好歹還能牽個手不是!

可是他又不能吃了自己的說過的話,腦筋一轉,為難道:“那,你自己回去?”

許菱瞪他一眼,搖頭不疊。

孟昭坤這才笑道:“跑來跑去多麻煩,都快到了。”他拍拍自己腰間的佩劍:“你別怕,就是有那些東西,我也能一劍斬了它!”

許菱這才想起這人帶劍了,想了想,安排道:“快,火把給我。我拿火把,你拿劍。哎,愣着幹嗎?拔劍出來啊!”說着接了火把,走在孟昭坤前面,緊張嚴肅道:“你看仔細些,我最讨厭那些東西了。”

孟昭坤看着許菱的背影,郁悶了。果然,人不能太貪心啊!

兩人抓了兩只兔子,出了山洞,找了處平坦的泥土地,開始着手準備。

孟昭坤殺兔子,許菱便去撿柴火。冬季枯枝黃葉極多,許菱撿得不亦樂乎。孟昭坤殺好兔子,還沒見着許菱回來,心中疑惑,起身去尋。

走了些路,卻沒見人影,孟昭坤不免有些擔心,開口喚道:“小菱!小菱!”

就聽不遠處樹叢中一人應道:“我在這!”

孟昭坤繞過樹叢一看,立時被震撼了。

就見許菱拖着一個堆滿了枯枝的大樹杈,正努力向自己走來。那大樹杈也不知她從哪找來的,樹枝都有孩子的胳膊粗,枝杈蔓延,上面又堆着半人高大小不一的枯枝,乍一看去,孟昭坤還以為她在拖一輛小車。

她身姿窈窕,容貌絕麗,憑誰看去,都會認為這人應該被擱在豪門大院裏,精貴地養着。可她卻在這山林之中,認真地和他準備烤兔子。

她的頭發有些散亂,衣服也髒了,因為用力,身體前傾,臉都憋得有些紅。可她的眼睛異常明亮,笑容炫目無比,這讓她整個人都靈動鮮活了起來,似乎那由心而出的愉悅,會從那小小的身軀中,噴薄而出。

這場景格外不諧,甚至有些可笑,孟昭坤卻看呆了。

許菱努力拖着那樹杈到孟昭坤身邊,停下來喘氣,笑道:“我撿着撿着,就走遠了,結果看見了這個大樹杈。你看,把樹枝放上去,一次性運完,多省事!”

想了想,又仰着頭看向孟昭坤:“我沒有烤過兔子,這些應該夠了吧?”又四下張望:“要不要再撿一點?”

孟昭坤看着她,只覺心跳如擂鼓,半響才恍惚點頭:“啊,哦,夠了吧。”

許菱得了這答複,這才喜滋滋地繼續拖着樹杈走。

孟昭坤甩甩頭,勉強定神,走過去道:“小菱,我來吧。”

許菱忙推開他,搖頭不疊:“不要不要!我來!我還要生火。你殺了兔子,等會還得烤兔子,我若是什麽都不做,就等着吃,多無趣!”

說着,嘿嘿一笑:“你不懂,這叫自食其力,勞動的樂趣!”

孟昭坤是不懂。但是他知道,這樣的許菱,比以往他見過的任何時候的她,以及他認識的任何女子,都更美麗。

許菱和孟昭坤玩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才戀戀不舍回了皇莊。

孟昭坤本來要送許菱回去,但半途被手下的兄弟叫走了,似乎是有什麽事。許菱自己走了一段路,回了院子。

蕭景蕭淩幾人在院中坐着,見她回來,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許菱莫名其妙,卻也沒有多想,先去向蕭子衡報道。

推開房門,她才明白那幾人奇怪眼神的含義。

蕭子衡鐵青着臉坐在桌子邊,硬邦邦甩出兩個字:“關門!”

許菱依言關門。蕭子衡盯着她,捏住手中的茶杯,砰得往桌上一砸!陰森森道:“你還知道回來!!”

16設計

蕭子衡很生氣。他以為孟昭坤帶許菱出去逛一圈,就會送許菱回來。結果……

蕭子衡扯出一個笑容:“你知道你出去了多久嗎?”

許菱眨眨眼,算了一算,答話道:“兩個時辰(四個小時)。”

蕭子衡繼續笑:“我還以為,你和孟昭坤私奔了!”

許菱笑嘻嘻上前:“小殿下,你怎麽能直呼長輩名諱呢!”

她走近了些,蕭子衡才注意到,她的臉上手上都髒了,衣服上還有細草梗和塵土,不由微微皺眉:她是……去地上打滾了嗎?!斥道:“你和孟昭坤幹什麽去了?!怎麽會弄得這麽髒!!”

許菱看看自己,咧嘴一笑,又聞了聞自己的手,上面還有烤肉的熏香,遂将手伸到蕭子衡鼻子下:“小殿下,你猜?”

蕭子衡哪裏有這個興致,腦袋微微退後了些,瞪着許菱。

許菱不縮手,笑眯眯道:“你聞聞,還有香味呢。”

蕭子衡這才明白過來,吸了吸鼻子,果然聞到了煙火味。

許菱收回手:“我們烤兔子吃了。”

蕭子衡心中騰得生起一股怒意,一拍桌子:“我在這裏着急,你居然在外面玩得開心!!”

許菱打了個哈哈:“小殿下,你着啥急呢?真有什麽急事,你可以讓小怡他們做啊。”

蕭子衡一時啞然。他想說:“你是我的婢女,怎麽可以扔下我自己去玩!”卻覺得這句話很沒道理,莫名心中就有些難過,瞬間消了怒氣,直直坐在桌邊,沉默不語。

許菱見他沉默,才發覺事态嚴重了:小孩真不高興了。忙上前一步,蹲在蕭子衡面前:“小殿下,是我不好,我……我是你的婢女,不應該随便離開你。”

蕭子衡不理她。

許菱想想,又道:“小殿下,要不,改天我們也去烤兔子?”

蕭子衡半響才低低拒絕:“才不要。”

許菱一時沒轍了。蕭子衡默默看着她,那種眼光,竟然讓她覺得,自己做了很對不起他的事情,心中七上八下。

忽然,許菱腦中靈光一閃!她掩口一笑,抓了蕭子衡的手道:“小殿下,我是逗你玩呢!”

蕭子衡繼續沉默地譴責她,也不接話。

許菱仰頭看着他,柔柔道:“我會在外面待那麽久,其實還是因為你。孟大人帶我去了皇莊後的樹林,我知道你要在那裏比試啊,所以多了個心眼,想幫你看看地形。”

蕭子衡微微動容。

許菱一見有效,更是萬分認真道:“結果,你猜我發現了什麽嗎?原來,他們關了一批動物在樹林!當時我就想,怎麽也得幫你打探清楚不是?所以才跟着孟昭坤去了那個地方。等會我就畫個圖告訴你位置。他們打算比試那日就地放掉動物,你去那附近狩獵,收獲肯定比別的地方大。”

說完,許菱還委委屈屈加了句:“瞧,小殿下冤枉我了不是?”

這番話,真真假假,果然說得蕭子衡心中舒坦。蕭子衡微微昂着頭,不屑道:“我都說了不用你操心,讓你多事!”面色卻柔和了許多。

許菱暗自舒一口氣:這個世上,更年期的女人,和叛逆期的少年,是絕不能惹的兩大禁區!

蕭子衡說許菱多事,但是第二日一早,他還是帶着蕭景和蕭淩幾人,前往樹林踩點。

許菱瞧着他們遠去,正打算回院子,卻見一名侍女行了過來,對她道:“姑娘,瑞王讓婢女去皇莊倉庫,領主子們明日的裝備。”

許菱微皺眉:瑞王……蕭浩瑞?

許菱進院和另兩名婢女招呼了一聲,便随那侍女前往皇莊倉庫。

偏堂門口有幾人坐在桌邊,見着許菱來了,稍事登記,一人便領她進去拿東西。

那人帶着她進了殿內一間偏房。許菱推門進去,立時便呆了。

蕭浩瑞在房中坐着,正在喝茶。

那人幫她關上了門。許菱定定看了蕭浩瑞許久,才吶吶開口道:“……殿下。”

蕭浩瑞放下茶杯,朝着她溫潤一笑:“阿菱,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蕭浩瑞在皇莊門口見着許菱與蕭子衡一道,心中便暗暗吃驚。此番皇莊比試,皇上明令不得多帶奴仆,因此,哪家不是派出了跟随多年的老人。蕭子衡卻帶上了剛入府不到一個月的許菱,看來是非常信任重視她。

蕭浩瑞一直因着皇上此次心血來潮而暗自苦悶。他沒有子嗣,本來就輸了蕭宸軒一着。若是再讓蕭子衡封王,那他将更處于劣勢。

前些日,他一直在暗裏掂量衆皇孫,想找出一個資質較好的人物,作為此次比試的扶持對象。最後,他選中了四皇子的兒子。這個孩子資質算不錯,而四皇子又羸弱多病,完全不對他構成威脅。

但問題是,便是他暗中幫扶這個孩子,也不能确保他勝過蕭子衡。蕭子衡在皇孫這一輩,才能出衆是有目共睹,否則也不會這麽讨皇上喜歡了。

他出手又不能太過,否則引人懷疑,才叫得不償失。他勢力的逐漸成長,除了因為他辦事得力,還得益于他的僞裝:親和溫謙,不偏不倚。這次比試,皇上會選他做主管人,也是因為他的這種僞裝。

就在蕭浩瑞兩難之際,許菱忽然出現,給事情帶來了轉機。

蕭浩瑞起身,走到許菱身邊,輕輕摟住她的腰,手撫上她的臉,緩緩摩挲,半響方道:“你瘦了。”

他的聲音低沉卻清晰,眼中流光淌動,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如秋夜般的迷人氣息。許菱很不争氣的臉紅心跳,完全不知道該回答什麽。

蕭浩瑞輕輕一嘆:“你辛苦了。”

許菱眼眶立時紅了。這句平淡的話,卻輕易勾起了許菱深埋的軟弱與委屈。她伸手回摟住蕭浩瑞,深深吸氣,聞着那人衣物上淡淡的皂角香,悶悶道:“真的……好辛苦。”

她用盡全力克制自己,好容易才把下一句話咽回了肚子。

她想說:“好辛苦,我不想待在宸王府,我可不可以回你身邊?”但她不能說。時候未到。現在要求抽身離開,最大的可能是死路一條。

許菱用力摟緊蕭浩瑞,臉在他肩上愛戀地摩挲,不自覺喃喃出口:“殿下,我好想你。”

蕭浩瑞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很柔和,卻也很淡然:“我也想你。”

許菱聽了這話,嘴角扯動了幾下,似是輕輕笑了一聲,眼淚卻流了下來。

她讨厭如此矛盾的自己。她的愛意濃烈,理智卻偏偏殘存。她克制不住想去接近他,卻又知道他在騙自己。

——罷了!罷了!不若什麽都不說,就安靜地抱他一會吧……

蕭浩瑞卻連這種待遇都不願給許菱。他拍拍許菱的肩膀,微微推開她:“阿菱,這裏都是我的人,你卻不能待太久,否則容易讓人懷疑。我找你來,是有事吩咐你做。”

許菱被他推開,垂着頭難過了一會,終于勉強定神,擡頭對蕭浩瑞微微一笑:“什麽事?殿下你說。”

蕭浩瑞一愣。他不知道許菱哭了。許菱看着他,目光中還有殘留的哀傷,卻努力對他微笑。這讓她微紅的眼眶、臉上的淚痕顯得格外刺眼而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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