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京中沒有不透風的牆,大街小巷漸漸有了傳言,說久卧病榻的容安侯,竟有枯木逢春之态。

這并非壞事,侯府本也沒有藏着掖着的打算,是以各世家大族及王孫貴胄也都很快聽到了風聲。

其中,喜出望外者有之,袖手旁觀者有之,惴惴不安者,亦有之。

恰逢右相之子文子維辦春日宴,侯府難得接下了請帖。

趁此機會,衆人都翹首以盼,想看看侯爺如今究竟是個什麽情狀。

請帖同樣遞到了将軍府,府上奴仆并未耽擱地送了過來,問少年要不要接。

送信奴仆極為忐忑,按說大将軍身為新秀,正是該好好打點關系的時候,趁着宴會多結識些大人也是好事。

只是他們這個主,實在有些置之度外。自回京以來,上門拜訪的人,一概不見,遞來的帖子,也一概不接。除了容安侯,怕是連半個官員名字都叫不出來。

也不知這侯爺有什麽能耐,勾得大将軍魂都要沒了,成天不着家。當然,這話他們是決計不敢說出口的。

沒有料到,少年接過帖子,看都沒看一眼,便說:“去寫回帖吧,我會出席的。”

奴仆們喜出望外,連忙應聲稱好,美滋滋地退下了。

然而他們大概死都想不到,自家将軍願意出席宴會,竟還是因為侯爺。

雖說侯爺的身體已經好了大半,但還沒到能夠自如揮劍的地步。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出門在外,若是遇上什麽危險,身邊沒個相護的人,後果不堪設想。

為了侯爺,少年是死也願意的。是以哪怕覺得侯爺會嫌他煩,也還是要死皮賴臉地跟過去。

自那日捅破窗戶紙之後,少年便總是躲着侯爺。

他既不知該以什麽姿态繼續面對侯爺,也不舍得就這樣離開侯府,只能遠遠地、在侯爺看不到的地方凝望着他。

想着,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倘若侯爺感受到動靜回頭張望,他就迅速離開,比貓兒蹿得還快。

如此,前往右相府的馬車裏,還是他們連日來第一次單獨相處。

少年縮在車廂角落,低頭不語。侯爺想方設法地同他說話,也只能得到些“嗯”、“好”、“知道的”此類答複。

幾回之後,侯爺也有些無奈,戲谑道:“我怎不知,侯府裏何時多了個木頭人,把我會笑會動的撷鏡偷到什麽地方去了?”

若是以前,少年定然開懷,笑着配合幾句。可現在他哪還有半分愉悅,侯爺愈是說好話,他心裏就愈是難過。

千言萬語堵在嘴邊,終究只是化作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淺笑。

到地方,他們下了馬車,并肩朝園子走去。

文子維早已候在門口,笑着迎上來,拉住侯爺的袖擺,“阿晏,等你賞臉可真不容易,你說說,咱倆都多久沒見面了?”

少年先是緊緊盯着文子維拽住侯爺的手,聽到“阿晏”二字,下意識看向他的臉,打量半晌後又覺得自己多此一舉,便讪讪地別開了目光。

侯爺不動聲色地把袖擺抽回,笑道:“并非不想來,實在是有心無力,子維,你多擔待,別和我這個病人計較。”

文子維哈哈一笑道:“無妨,阿晏,你還記得我們和太子殿下一起跟着太傅念書時,常去杏園賞花嗎?如今正是杏花缤紛之際,你前幾年錯過了,今年可一定要和我們同去啊。”

“再說吧,有時間,定然要去的。”侯爺道。

寒暄了幾句,文子維才轉向少年,笑道:“百聞不如一見,大将軍之姿,果然令吾折服。”

方才進門時小厮就已經看過請帖通傳了,是以即便少年并未當衆露過面,文子維還是知道他的身份。

少年卻沒給什麽好臉色,生硬地回了句:“文公子謬贊了。”就閉口不言,并無禮尚往來的打算。

好在文子維并未在意,還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麽,問:“诶,阿晏,你和大将軍怎是一同前來的?”

侯爺看了少年一眼,正欲說話,卻被後者搶占了先機:“方才在門口遇到侯爺,知他也是來赴春日宴的,便一起過來了。”

文子維點點頭,并未多疑。

又随口說了幾句話,文子維便讓小厮先領人進去,自己則繼續在門口迎客。

只是,目送二人背影消失在曲徑之後,原本還熱情笑着的臉,驟然陰沉下來,冷若冰霜。

趁着此時無人,文子維喚來心腹,吩咐道:“去,查查大将軍和容安侯是什麽關系,何故同進同出。”

心腹點點頭,像個鬼魅般眨眼便消失了。

宴席上觥籌交錯,有不少人尋着各種由頭來找侯爺搭話,借機試探。

少年的席位并未和侯爺安排在一處,就只能時不時朝遠處打量幾眼。

那人白袍玉帶,哪怕在推杯換盞間依舊是那般出塵脫俗,攏着一身讓在場所有風景都頓時色彩的芳華。

似乎近在咫尺,又仿佛遠在天邊。

看着看着,少年不免傷懷,有些心不在焉。

在場同樣有許多仰慕大将軍威名的人,試探着過來敬酒,少年來者不拒,通通一飲而盡。

他并不是會喝酒的人,過去在侯府,侯爺身體不好并不飲酒,府中上下便也沒有飲酒的人;在塞外時,雖然偶爾和将士們小酌,但那都是為了鼓舞士氣,并不貪杯。

又何時像這樣,一杯接着一杯,全無章法地猛灌過。

要不了多久,就醉了。直醉到春日宴都散了席,還是不清醒。

侯爺過來時,少年雙頰泛紅,眼神也不清明,好在還算認得人,知道面前站着的是誰,于是輕聲問了句:“要回家了嗎?”

“怎麽喝這麽多酒?”侯爺皺了皺眉,伸手擦過少年的臉頰。

觸及到的是一片滾燙,像熊熊燃燒的烈火,要從指腹直燒到心尖。

原本侯爺只是随口問一句,并未期待少年作答。

只是大抵,喝醉的人會坦誠些,少年垂眸想了想,沉默片刻,很突兀地說:“傷心,因為傷心,所以喝酒。”

侯爺的手頓了一下,鬼使神差般,問:“那你為何傷心?”

聞言,少年緩緩擡起頭,像是聽到什麽笑話般,自嘲道:“我為侯爺而傷心,侯爺卻不知道嗎?”

“侯爺,您知道,我多想也成為那個,和您一起賞花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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