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暮色四合,皎潔的月光穿過街邊楊柳,灑在緩緩前行的馬車上。
車廂裏,少年枕着侯爺的膝蓋,已然醉得昏睡過去,只是依舊蹙着眉,像是難過到極點,連夢中也不得好過。
方才他說完那句話,就偏頭失去了意識。侯爺攬着他走出園子,一時也不知究竟該拿這人怎麽辦。
“撷鏡……”侯爺撥了撥少年的鬓發,呢喃般輕聲說,“讓你傷心非我所願,或許你願意等我些時日,讓我好好想想嗎?”
可惜那人沒有聽到,等不來答複。他只是有些不舒服地顫了顫睫毛,伸手無意識地抓住落在半空的袖擺。
馬車在侯府門前停下,小丫鬟們忙迎上來,聽到管事說快去取大氅來。
倒春寒不容小觑,她們還以為是侯爺受了涼,慌慌張張地自去取來他的披風,遞過去後卻看到侯爺橫抱着少年走出來,那披風俨然裹在後者身上。
“撷鏡哥哥!”夏蟬冬雪吓了一跳,焦急地問,“他這是怎麽了?”
侯爺腳步未停地往裏走,說:“無妨,他喝醉了,你們去燒些熱水來。”
穿過游廊和廳堂,行至卧房,把人放到床上時,少年原本搭在侯爺肩頭的手,無知覺地勾住他束發的帩,随着動作拽了下來。
霎時間,烏墨般的發絲垂落,攏住他們之間的方寸之地。
少年也因感受到癢意,緩緩睜開眼睛。
“你醒了,有好受些嗎?”
見問,少年遲鈍地轉了轉眼珠,看清上方之人是誰後,倏地笑了,“你又來了。”
“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嗎?”侯爺以為他醉得厲害不認人,便有些好笑地逗道,“我是誰?”
少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說:“許晏。”
怎麽可能不認得呢,這個很久很久之前,就時常出現在自己夢中的人。
清醒時不敢叫的名字,只有半真半假的虛空中,才能宣之于口。
侯爺怔了一下,輕笑道:“竟不知撷鏡喝醉了這般有趣,再叫一聲我聽聽。”
“許晏。許晏,許晏,許晏……”
少年毫不客氣,一口氣連叫了好多聲,目光也是直勾勾的,不再躲閃。
驀地,他想到什麽,聲音驟然小下去,但依舊清晰可聞:“阿晏。”
“阿晏,我也好想叫你阿晏。”
想叫你阿晏,想成為和你一起賞花的人。
僅此,而已。
侯爺的眸光閃了閃,一時連起身也忘了,就這樣停在少年上方,聽他兀自說道:“你以後別來了。”
“為何?”
少年道:“待侯爺大好之後,我就要走了。你若還是常來,我怎麽忘得了他呢?”
侯爺感覺自己的心被紮了一下,再開口時已然聲音艱澀:“你又為何要忘了他?”
“因為他不喜歡我,”說着說着,少年忽然笑了笑,“我和你說這麽多作甚,總歸你也不能常來了,倒不如……”
剩下的話沒有說完,化作幾縷清淡的風,消失在相碰的雙唇間。
少年伸手摟住侯爺的脖子,将他壓向自己,小心翼翼地,讨要一個親吻。
若說親吻,他們也并非第一次了。
只是之前都是事出有因,且總在侯爺昏迷的時候。這回,卻是一個失了理智,一個在清醒中沉淪。
侯爺全然沒有考慮過把人推開,甚至在少年的舌尖試探着往內時,很有耐心地進行了回應。
良久,才藕斷絲連地分了開來。
指腹輕輕擦過少年的嘴唇,侯爺低頭凝望着他,輕聲道:“撷鏡,睡吧,待明日醒來,我就會給你答複了。”
少年大抵沒有聽清,含糊地點點頭,就閉眼睡了過去。
他不過把這當一場夢,一場醒來後,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夢。
翌日,少年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在窗外的嬉笑聲中艱難睜開酸痛的眼皮。
他記得自己昨夜又做了一場好夢,夢醒時分,唯餘悵然。
“撷鏡哥哥,怎麽還不起,侯爺說待會兒去杏園玩呢。”冬雪在門外,歡喜地催促。
杏園?少年蹙了蹙眉,腦海裏閃過些許淩亂的碎片,想到自己同侯爺說的話,不免赧然。
莫非……昨夜的一切,并不是夢嗎?
他想要掀被起身,忽的感受到掌心似乎抓着什麽東西,把手舉起來,才看到那是一條束發的帩,被他從侯爺頭上扯下來,緊攥着睡了整夜。
正是杏花盛開的時節,杏園熱鬧,游人如織,走在花團錦簇的樹下,時有才子佳人,并肩而行,好不缱绻風流。
夏蟬和冬雪早被青石上彈着古琴的公子絆住了腳步,看得津津有味。
再度與侯爺單獨相處,少年滿心都是昨夜自己喝醉後說的荒唐話,做的荒唐事,根本無暇欣賞沿途風景。
直到身邊之人驟然停住腳步,他才回過神,不解地看過去。
侯爺擡手捏了捏少年的臉頰,“不是你說要賞花嗎,怎麽還悶悶不樂的?”
“我……”臉頰上的觸感分明,少年有些失神,連要回答都忘了。
侯爺想了想,笑道:“撷鏡,你現在是在發脾氣嗎?”
“不是!”少年這回倒是反應靈敏,斬釘截鐵地重複了一遍,“不是發脾氣,我永遠不會和侯爺發脾氣的……”
“那你……”
少年深吸一口氣,把憋了整路的話說了出來:“侯爺,昨夜……是撷鏡冒犯了,請您責罰。”
說完,他就低着頭,心如死灰般,仿佛等待秋後問斬。
可半晌,都沒有聽到聲音。少年忍不住擡眸,看到侯爺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原來你還記得昨夜的事。”侯爺慢聲道,“那你還記不記得,我說今日會給你答複。”
少年茫然地搖了搖頭,這句話是在他徹底昏睡過去之後說的,真的不記得。
侯爺又低笑幾聲,才嘆道:“罷了,本來想同你好好賞過杏花之後再說的,可瞧你這般模樣,怕是不說清楚,就要辜負如此美景了。”
“既如此,就現在說吧。”
“撷鏡,我……”
話音未落,侯爺卻驟然變了臉色,他抓住少年的手腕,迅速往旁邊一拽。
就在他們閃開的下一瞬,寒光乍現,一把劍揮舞着落在少年原本站着的地方。
執劍的黑衣人一擊未中,并未停留,當即轉身,繼續朝二人襲來。
方才因着猝不及防才教人鑽了空子,這下之後,少年當機立斷地做出了反應。
“保護好侯爺!”
随着這聲低呵,落英缤紛的杏林間,迅速閃出十幾名侯府暗衛。可同時,也不知從什麽角落冒出顯然數量更勝一籌的黑衣人。
少年把侯爺擋在身後,旋即抽出腰側的佩劍,眼也不眨地迎敵而上。
兩方陣營短兵相接,杏園裏登時驚呼聲大起,游人都慌不擇路地跑了,唯恐受到牽連。
侯府暗衛裏有四人擋在侯爺身前,其餘的則和少年一同迎敵。
對方到底人多勢衆,饒是暗衛訓練有素,少年更是武藝過人,卻還是漸漸落了下風,糾纏間,暗衛裏已有不少身負輕傷。
“你們也去,不用管我。”
暗衛們哪裏肯依,沉聲道:“侯爺,您的安危更重要!”
侯爺擺擺手,冷靜道:“他們是沖撷鏡來的。若沒猜錯,我大概知曉是何人派來,不會對我動手的。”
暗衛還想說什麽,就聽侯爺堅定地說:“保護好大将軍,這是軍令。”
無法,他們只好咬咬牙,留下一句“那您千萬當心”,就也加入了打鬥。
多了人助陣,少年原本所處的劣勢漸漸扭轉過來。
眼見拖延下去難以得手,對面為首的黑衣人目光一沉,劍鋒陡然轉了個方向,朝落單的侯爺襲來。
千鈞一發之際,少年遠遠瞧見,當即揮開擋在面前的人,用最快的速度朝侯爺奔去。
“撷鏡——”
劍鋒上的寒光閃了一下,刀刃沒入皮肉的聲音傳來。
撲哧一聲,鮮血濺了出來,比滿園杏花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