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長嫂 —
公主府距離楊府有些距離,要穿過街市,所以楊初丹讓張管家準備了馬車。
馬車是謝萱平時用的,上面帶着楊家的家徽,楊初丹扶着蘭封上了馬車,轉頭又對張叔說了幾句話,然後也上了馬車。
車廂雖然不大,但是裏面的座位上鋪着絲蔓,這種布匹據說冬暖夏涼,用料本來就是很貴,加上非常難織,所以價格貴到令人望而卻步,馬車中間是一個雕花小木桌,桌上擺着一個精美的小香爐,此刻散發着淡淡的香氣,是石竹和桂花調和出來的安神香。
“剛剛張叔說,早膳的時候雪陽院派人送來了你的行李與琴,放在了我的房間。”楊初丹說,“等下回來你去看一看你的行李。”
“好。”蘭封應聲,他其實不知道等下見了長公主,長公主知道了他的出身還會不會讓他回到楊府。
楊初丹自然能夠看出蘭封在緊張,楊初丹坐在蘭封的對面,她發現他很喜歡低着頭,總是一副想把自己縮起來的樣子。
“蘭封。”楊初丹開口叫了他的名字,蘭封擡起頭,楊初丹發現如此近的距離,就會發現蘭封真的很好看,他美得沒有一絲瑕疵,只是仔細看會發現他的肌膚是一種常年不見陽光的雪白,透着惹人憐愛的弱态,他很緊張,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着……
他似乎不太敢和她四目相對,楊初丹想,也許自己看起來有些兇,畢竟長期在軍營對着那些粗糙的漢子吼來吼去。
“那只小狗怎麽樣了?”楊初丹想要緩解一下他的緊張。
“它……在我去雪陽院之前就死了,我将它埋在了它主人的附近。”蘭封回答。
“能夠在主人身邊長眠,”楊初丹對蘭封微笑說,“也是不錯的歸宿。”
聽到楊初丹這樣說,蘭封看向她,這一次目光沒有閃躲。
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睛,明明那麽漂亮的眼睛卻像是黑夜一般,沒有星光的黑夜,沉寂又平靜,情緒的波動在那雙眼中似乎無法留下痕跡,很快就會歸于平靜。
楊初丹想,這雙眼睛熠熠發光的時候,一定很好看。
“其實它是一個流浪狗,那個小婦人并不是養着它的主人,只是它一直都等着她,也許心裏已經把她當主人了吧。”蘭封輕輕捏住自己的袖口,低聲說,“也算我擅做主張,把它埋在小婦人墓的附近,她的身邊是它放棄生存,也想留下的地方。”
楊初丹當初認為那個小狗活不久了,就是因為它眼中已經沒有對生存的渴望,它無法與人溝通,但是它的眼睛卻會告訴你,它活不下去了。
“主人也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那是比它生命更重要的人,怎麽稱呼已經不重要了。”楊初丹輕輕眯起眸子,微笑:“你做得很好,你不用擔心。”
蘭封怔了一下,他想起埋小狗的那一天,他跟雪陽院的老板說,他必須要安葬了小狗才能去雪陽院練琴……天冷,土地還是硬的,他挖的很費勁,雪陽院的老板怕他傷了手耽誤彈琴,叫來雪陽院的門衛幫忙。
那些人圍着他和小狗的屍體,他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瘋子,他們裝作竊竊私語的模樣,但是卻毫不遮掩用他能夠聽到的聲音說着嘲諷的話。
那些尖銳難聽的話,鄙夷不屑的眼神,他都不在意,他只想讓那條流浪狗能夠在它等待的重要之人身邊長眠,這是他的擅作主張,但是只要能夠達到目的,他什麽都不在意。
只是這一刻,她認可了他的做法,并且微笑着誇了他,告訴他不要擔心。
聽到那些冷言冷語都沒有絲毫感覺的心髒,此刻卻有些鈍痛,疼到他的眼眶發燙。
“三小姐,公主府到了。”馬夫的聲音打斷兩個人的對話。
楊初丹這才想起來,她連忙打開馬車座下的木箱,對蘭封說:“我讓張叔準備了帶兜帽的鬥篷,是二哥的,我看你和我二哥身高差不多。”
楊初丹為他披上,并為他戴上兜帽,他看不到她的神情,他只能聽到她溫柔地說:“你似乎不喜歡別人的視線,這樣擋住,你會覺得好一些嗎?”
“謝謝,将軍大人。”蘭封捏住灰藍的鬥篷,努力壓下心中的歡喜與期待,他不能讓自己有過多的期待。
如果長公主覺得他不配,作廢這樁婚事也是輕而易舉,那時候他就必須回到原本的位置。
将軍大人……這一般是下屬才用的,夫妻之間用來總是有點疏離,但是楊初丹沒有再去糾正他。
“蘭封。”她半蹲在他面前,突然語氣認真地叫了他名字,蘭封背脊微微一僵,只能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她用手托住他的臉頰,往上面輕輕一擡,讓他與自己平視。
蘭封緊張地都不敢呼吸,她離他很近,他想用手按住心髒,因為怕心髒突然跳出來,她彎起眸子,笑着說:“別低頭,蘭封,以後你都不需要這樣低頭來保護自己了。”
沒有給蘭封反應的時間,車夫的聲音再一次傳來,大約是看到沒有人下車,又說了一次‘公主府到了’。
楊初丹下了馬車,并對蘭封伸出手,蘭封握住她的手,下了馬車,他還在愣神,在考慮她剛剛說的話,他不敢自己去想話中的意思。
蘭封站在公主府前,公主府華麗且尊貴的牌匾,高高在上,充滿着壓迫感,進入裏面也不知道會遇見什麽事情,但是楊初丹突然牽住了他的手,仿佛無言的說,她會陪他面對一起。
蘭封幾乎是習慣性的剛剛要低頭,她的手輕輕拍着他的背脊,笑着說:“啊,有些話必須要說明白才比較好。”
蘭封看向她,她靠近他,用只有他能夠聽到的聲音,堅定而柔和地說:“我會保護你。”
【我會保護你,所以你不需要再用低頭來保護自己。】
蘭封有些倉皇無措,他甚至忘記眨眼睛,她離他很近,那雙多情的桃花眼認真且溫柔,淡粉的薄唇帶着笑,她清麗的五官有着異常的風情,沒有平日令人難以靠近的凜然正氣,她恍若如光堆砌而成,靜靜地看着他,透亮而堅定的眸子讓人難以自拔。
看到蘭封遲遲沒有反應,楊初丹有些失望地說:“你不信我?”
“我信。”蘭封回握住她的手,回答的非常用力,另一個手按住胸口怕心髒真的會跳出來。
看着蘭封急切又緊張的模樣,楊初丹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在她的面前,總是一副緊張又不知所措的樣子,看來他還需要一些時間來适應。
“走吧,別讓大嫂久等了。”她拉着他的手帶他進入了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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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商靈靜靜注視着佛像前快要熄滅的香火,大侍女告訴她,門口的護衛通報了楊初丹的到來,她輕輕颔首說:“讓她進來。”
“公主,楊将軍還帶着一位公子。”大侍女說。
商靈愣了一下,随即起身說:“那就去客廳吧。”
商靈到會客廳的時候,其他的侍女已經給楊初丹和蘭封上了茶,看到商靈來了,兩個人都起了身,楊初丹向前走了幾步,蘭封站在了原地。
“大嫂,昨天匆匆一別,今天我帶着蘭封特意拜訪你。”
聽到楊初丹這樣說,商靈的視線掃過正在行禮的蘭封說:“有心了,小妹。”
商靈接過侍女遞過來的茶,微笑說:“我聽說弟妹生了,可安好?”
“是一個男孩,二嫂很精神呢,今天早上還特意出房門見了蘭封。”
聽到楊初丹三句話不離蘭封,商靈這才正眼看向蘭封說:“長了一張不錯的臉,難怪你會願意去領婚書。”
這話言下之意,是提醒蘭封,為什麽楊初丹願意與他領婚書。
“蘭封,大嫂很少誇人的,竟然都誇你長得好,”楊初丹輕輕握住蘭封的手,笑眯眯地說:“我真是好運啊,能夠和長得這麽好看的人成婚,我以為自己要孤寡一生了。”
好運的人……明明是他,蘭封輕輕回握住楊初丹的手,如果在那場宴會上,她沒有接受他的話,他都不确定自己的人生會變成什麽樣子。
“到是護得緊……”商靈笑了笑,“你們楊家都這樣,你大哥也是。”
如果是從前,楊初丹也許會打趣一下說‘肯定是大哥更愛護大嫂’,但是如今大哥已經不在了,看着商靈手上捏的佛珠,楊初丹考慮一下說:“是,大嫂說的對……”
“行了,你現在也學會說客套話了。”商靈輕輕眯起眸子,放下茶杯,“這次來就是讓我看看你夫君的?”
“蘭封他……”楊初丹剛剛開口,蘭封輕輕拽了一下她的手說:“将軍大人,我來說。”
在楊初丹有些擔憂的視線中,蘭封對商靈深深鞠躬,将自己的出身交代的明明白白。
商靈看都沒看蘭封一眼,只是輕輕轉着佛珠觀察着楊初丹的表情說:“初丹,先出去,我和這位公子單獨聊一聊。”
“大嫂……”楊初丹當然不放心,只是蘭封擡起頭,對她笑着點了點頭。
“怎麽了,小妹可是覺得大嫂會說刻薄的話?”商靈挑眉問。
“…………大嫂自然不會。”楊初丹立刻回答,然後在侍女的帶領下,一步三回頭的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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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一個聰明的,你這個出身,瞞着日後确實是一個麻煩,”商靈撫着茶杯,“其實我認不認可你,并不重要,小妹已經認可你了。”
“我并沒有做出值得長公主認可的事,畢竟這張臉只在将軍那有用。”蘭封說的平靜,他不介意楊初丹只是喜歡他的臉。
商靈打量着蘭封,蘭封站得筆直,克制想要低頭的閃躲想法,只是僵着身體承受着商靈的打量,半響,商靈笑着說:“其實你什麽出生都無所謂,哪怕是一個奴隸也無所謂,我那天只是去阻止皇上賜婚三王爺,讓小妹去領婚書,也只是要斷了一個人的念想。”
那天,商靈看到賜婚對象不是三王爺商賀以後,稍微松了一口氣,提議讓楊初丹去領婚書也是考慮領了婚書,這個賜婚才不會被作廢。
“你若想留在初丹的身邊,就看你夠不夠好運吧。”商靈說,“出身就別再提了,別人問起來就說是孤兒,是雪陽院臨時雇用的,其他事情我會處理。”
蘭封剛剛準備跪地感謝,商靈旁邊的大侍女上前阻止了他,低聲說:“公子可以去找将軍了,長公主要午休了。”
長公主起身,對蘭封說:“既然是大将軍的夫君,就要知道,并不是誰都可以讓你下跪。”
蘭封深深鞠躬之後,跟着侍女離開了大廳。
送蘭封的大侍女回來後對商靈說:“主子,将軍對他也是真的上心,一直在門口等着呢。”說到完,大侍女又有些猶豫的說:“只是……皇上那邊……”
長公主用手帕捂着嘴,輕輕咳嗽了一下,想到已經是九五之尊的商獻,他機關算盡,怎麽也沒想到會是如此結果。
楊初丹的婚事因為戰事一直推遲,到了如今,不僅僅是年紀的問題,還有她手握軍權的原因,她雖然一直不在意婚事的問題,但是她的婚事是商獻心中的一根刺。
商獻想要将她的婚事拿捏在手裏,甚至想用他未成年的弟弟占住她的婚約,如今他身為皇帝,多方牽制,加上楊初丹的軍權,他自然不敢表露真正的意圖。
“如果是真的上心,初丹自然會從商獻手中保下他。”商靈起身準備回房間,似乎想到什麽,“那位蘭公子的事情讓暗衛處理,別讓商獻察覺,還有……”
“給謝萱送上賀禮和補品。”
聽到長公主這樣說,大侍女連忙低頭應聲,不敢再說一句話,怕觸碰到商靈的傷心處。
“蓮荷,”長公主輕輕拍了拍這個從小就跟着自己的侍女,微笑說,“別緊張,只是我運氣不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