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小姐,老太太請您立即動身前去松柏堂。”崔嬷嬷是老夫人謝氏的陪嫁,身份地位極高,也不接萃果遞過來的茶,拉長了臉,挺直腰板,只是一個勁地催促。
她的言語還算恭敬,可惜顏月會讀心!
崔嬷嬷低眉順眼,心裏說的卻是——【大小姐也太會拿喬了,老夫人命人催了幾次,竟然還沒出門,還要勞老婆子我親自來,也不瞧瞧如今長房是什麽樣,一個當家的都沒有,哼!】
顏月垂眸,掩去眼中的譏诮,淡淡道:“崔嬷嬷,今日如此突兀,我不過是問一下老夫人喚我前去松柏堂究竟是為何事?總好有個準備。幾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不但不提,還勞煩您也大駕光臨。”
松柏堂是謝氏見外客的地方,他們卻遮遮掩掩,想來不過是借着自己消息閉塞,來個生米做熟飯罷了。
也難怪這些人口蜜腹劍,長房管着中饋,母親留下的嫁妝又是那樣的豐厚,有誰能不眼饞?
顏月擡手賞玩着指尖新染的丹蔻,一臉漫不經心:“既是您來了也好,究竟是何事,總好知會我一聲吧?”
崔嬷嬷見慣了她的無腦跋扈,臉色不變,随口應付道:“不過是有客到,老夫人請您過去同聚!大小姐,請您還是快些,莫要叫老夫人久等。”
顏月輕聲一笑,坐直了身子:“既是如此,那待我梳洗一番,莫要唐突了貴客。”
崔嬷嬷臉色不耐,卻還是福了福身子,強笑道:“哎呦我的大小姐,那您可要快些了!”
顏月只作不知,慢條斯理換了衣衫,淨了手,這才帶了萃果向松柏堂走去。
七月中旬的天氣,最是酷熱,雖已近暮色,空氣中卻依舊是黏膩的暑氣。剛剛下過一陣雨,幾片枯葉粘在潮濕的地面上,襯得青磚碧瓦的侯府無端地有些許的蕭條。
“老夫人您就放寬心吧,前日,秦家的秋哥兒已經在京城最大的驵會定了新房,整整三進三出,只要咱們這親事一定,立馬就可以搬進去住下。”
一只腳剛踏進前院,顏月就聽見廳內衆人相談甚歡的笑聲,她彎起唇角,輕輕“呵”了一聲:“這是誰家請的媒人,勉強三進的小房子也拿出來吹噓,就這還來我臨安侯府說親?”
崔嬷嬷在側引路,聞言腳下一僵,眉尖往中聚攏,卻又意識到什麽,立馬舒展開來:“您進去便知道了。”
崔嬷嬷垂着頭,心內嘲道:【呵呵,還知道嫌棄別人,還不知道別人看不看得上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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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月聞言驀地停住腳步,嗤笑一聲:“有些人便是這麽不識好歹,明明自己就是個卑賤的玩意兒,卻狗眼看人,自視甚高……”
她看着崔嬷嬷微微脹紅的臉,拈了帕子掩住嘴:“最可恨的就是一些做媒的老婆子,黑的說成白的,爛的說成香的,誰也不知道真正扒開皮底下是什麽污穢玩意,崔嬷嬷你說是與不是?”
崔嬷嬷心內有鬼,雖然顏月像是在嘲說媒的,卻又正正戳中了自己的心事,聽她這一譏笑,哪敢搭話,忙躬身道:“大小姐,松柏堂到了,您請吧。”
廊下早有眼尖的小丫頭遠遠地看見了她,趕緊打起了簾子通傳。
正廳內,四角處均用雕花大甕乘了冰塊。
這個時日,京城的大戶人家也多多少少會用些冰塊降暑,但如臨安侯府這般,一天一次性取上這麽多冰塊的卻是少見,說到底,不過是因為置辦的銀子都是長房的,長房的即是公中的,不用白不用。
顏月不動聲色,端端正正地向上座的老夫人謝氏半蹲行了個禮,一雙透徹而幹淨的笑眼,恰到好處地展示着溫順:“給祖母請安。”
謝氏是老臨安侯的繼室,剛剛年過四十,一身绛紫對襟連衣,全是金線鑲邊,端的是雍容華貴。一雙手更是保養得宜,此刻虛擡半分淺笑道:“起來吧,雖有客在,也不必拘謹。”
左下手軟墊上,老夫人的娘家侄女,二房主母的謝婉玉一把拉過她,熱情地介紹:“張嫂子,這便是我家大姑娘了。”
秦家是謝婉玉遠房族兄家的連襟,繞了幾道關系勉強算是攀了個遠房表親的關系。他請的媒人便是這位族兄家的當家主母。
顏月不如顏盈盈生的張揚,這是張氏的第一反應,不過年齒尚幼,也能窺見幾許明豔的容色。
只是進門後一直低着頭,好不容易擡起來,說完一句話又低了下去。還有些怯懦,這是她的第二感覺。
轉念想起對方可是侯府的嫡長女,身份尊貴,這事若是成了,自己也少不了好處,心思不覺又活絡起來:“真是耳聞不如一見,二姑娘真真是天仙一樣的人物,這通身的氣派,不愧是侯府的嫡女。”
顏月見了禮,便挨着二房的嫡女顏盈盈坐下,聽着幾人熱絡的寒暄,并不作聲。
顏盈盈挪了挪,兩彎卷而翹的長睫不住掀動,趴在她耳邊歡喜道:“恭喜姐姐大喜了。”
顏月拿起茶盞,面無表情的看着她,不置可否:“哦?喜從何來?”
“哎呀,自家姐妹,你跟我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顏盈盈眉眼彎彎,聲音卻不小,“子秋表哥今日特地請了嬸嬸上門求親,你們兩情投意合,終是好事将近,有情人終成眷屬,這還不是大喜事?”
衆人注意力都在她這邊,聽見這話,張氏咧開嘴,也不管姿态是否粗俗,急急地拍着桌子喜道:“既是早就情投意合,那就更好了,老夫人您看,我們不如就此換下庚帖,早早定下親事吧!”
謝婉玉笑的更是爽利:“正是,這親上加親的好事,可要好好操辦操辦,我們臨安侯府可是好久沒有辦喜事了。”
這是幾句話就要将自己掃出門去?
不待最上座的人出聲,顏月便搶先開了口:“妹妹,怎麽今日不是你的喜事嗎?怎麽變成我與那誰?子秋?秦子秋秦公子?”
她睜大了眼睛,吃驚道:“天哪,妹妹就算你不喜秦公子,也不必把我拿出來擋槍吧,我與秦公子可是清清白白,哪像你們,總是私下見面,我,我還一直以為你們……”顏月紅了眼睛,語氣嬌軟,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哐”的一聲,老夫人手中的茶盞重重落下:“顏月,不可胡言。”
顏月不可思議地起身,清淩淩的雙眸中劃過一絲譏意:“祖母,我沒有胡言!二妹妹的确與秦公子往來甚多,我都親眼見過幾次,我們身邊的丫鬟均可佐證。祖母您難道僅聽二妹妹的一家之言?”
聽到她就這麽直白地搶白,座上的人撫着胸口,面皮一緊:“你,你!”謝氏一氣便有些喘,急急道,“你,你将你祖母當成什麽人?”
一時間,廳內鴉雀無聲。
顏月無辜地眨眨眼:“原來祖母沒有這個意思,那孫女就放心了!我還以為父親母親不在了,祖母只會嫌我礙眼,便随手就想将我掃地出門呢。”
“你,你這說的什麽話……”謝氏被她一噎,更是喘不過氣來。偏偏肇事者還一副不自知的模樣,悠然自得坐下,還端起了茶盞。
“你這是作何?”顏盈盈趕緊上前,為謝氏舒順後背,“祖母身體不好,你為何當衆頂撞她?況且,我又不曾說慌,你與子秋表哥不早就……”
顏盈盈心內惱火,【給你們制造了那麽多次偶遇,你不是早就芳心暗動,就差私定終生這一步了。這會子好事将近卻裝什麽清高貞烈了,呸!待事成,我一定要跟子秋表哥說好,讓他好好磋磨你,哼!】
看着顏盈盈一臉的溫婉柔順,聽着她心中惡毒的話,顏月眸中冷意更深,臉上的委屈卻是更濃:“早就如何?旁人不知難道二妹妹你還不知?秦公子是你引薦遠遠見過幾次,人品才學是你日日在我耳邊吹噓。僅是如此怎可謂情投意合?方才我也說了,你兩私下見面次數才真是不少,要說情投意合,也該是你們才是。”
話音剛落,謝婉玉立馬眉梢上豎,高聲呵斥道:“胡說!盈盈怎會與他有糾葛?”
這語氣裏多少有着嫌棄的意思,張氏借着低頭飲茶,輕皺眉頭,略有不滿,卻也明白,有機會娶到顏月,秦家已是祖上燒高香,還是仗着她雙親故去,無人出頭主事。
至于顏盈盈,她家都不敢肖想,秦家更是別妄想了。
顏月卻不懼她,清幽的眸中漾起笑意,語聲清脆:“二嬸你怎麽也這樣?她顏盈盈說的就是金口玉律,我說的便全是胡話?呵,自家姑娘,二嬸偏心也是正常,只是在外人面前也不必如此顯眼吧。”
謝婉玉也被她一席話激得氣息一窒,喘息幾下後,又輕吐了口氣,眉眼間劃過一絲不屑。沒有父母教養,就算是臨安侯的正經的嫡長女又如何,現在臨安侯和夫人故去,誰還會記得長房才是侯府真正的主人?
顏盈盈袖中的手指一緊,自己這堂妹向來膽小,耳根子又軟,這段日子自己在她身上下的工夫不少,按理說今日應該是水到渠成,怎會突然反水?
拿捏住大房的家産是重生歸來至關重要的一步,可不能在這上面出了岔子,她緊緊抿着嘴,一雙眼睛幽深不見底,幽幽道:“大姐姐,你再推脫也是無用。你與子秋表哥那些事,喚他來一問便知。”
顏月最喜的就是扮豬吃老虎,兩彎新月般的眉毛舒展的更開,咬着下唇,一雙柔弱的眼中霧氣騰騰:“二妹妹,你何時變得這麽咄咄逼人?我不像你這麽能說會道,但事關清譽,哪怕妹妹不說,我也是一定要與秦公子當面對質的。擇日不如撞日,不如現下就喚了門房去下帖子,女兒家的聲譽容不得半點損傷,妹妹莫再要胡言亂語逼死我了。”
顏盈盈瞠目,被她一番近乎聲淚俱下的控訴怼的啞口無言,恨恨地跺腳,當真立時喚了人,約請秦子秋立時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