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顧珏慢條斯理地從衆人身後走出,行禮間眼角微微下垂,卻是漫不經心地掃過不遠處跪在地上的顏月一眼。
看見太子出現,林貴妃似乎溺水之人遇見了最後一根稻草,紅着眼睛立馬跪了下來:“陛下,您看,太子殿下可好好的在這裏呢,究竟是何人擾亂聖聽,編造謠言,在太後娘娘大壽的日子裏編出這番謊話,真真是其心可誅,陛下您可要為我家明珠做主啊!”
李公公瞧着聖上的臉色,先趕緊扶了她起來:“哎呦,我的貴妃娘娘,您這是做什麽?今日可是大好的日子,您怎麽還把自己弄哭了,陛下可要責怪奴才們伺候不周了!”
林貴妃就着他的手起身,卻是撅着嘴,一臉哀怨地看着聖上:“陛下——”她拖長了聲音軟軟道。
此時,李公公已命人布好禦案,聖上居中坐了,聽見林貴妃的哀訴,方才一直未曾出聲的他,終于輕嘆一聲,皺眉問道:“鳳城,那報信的小太監何在?提上來,朕親自審問審問。其他人都平身吧!”
禁衛軍首領沈鳳城領命立刻親自押了人過來,随後招呼禁衛軍遠遠退下。
本是母後的生辰,卻遇上了這事,皇帝心中也是煩悶。他自小與母後在宮鬥圈內打滾出來,哪能看不出這事的蹊跷。怪就怪顧瑾也日日長大了,皇後動了不改動的心思也是應該。
自古勝者王侯敗者寇,他并不反感他們有自己的小心思。生在皇家,若無與天争、與命争的想法反倒會讓他瞧輕了。只是顧珏是她的兒子,旁人怎可比得?還好,這次顧珏沒讓他失望!若是他這次果真被抓住了把柄呢?面對禮法的施壓,皇後的咄咄,自己又會如何決斷?
他揉揉眉頭,掩下眼中的疲倦,聲音淡淡的,卻是不怒自威:“說吧,是何人指使你污蔑太子的?”
那小太監一直跪在地上,頭深深地埋在膝間,此時此刻他想的比誰都通透。話是自己傳出去的,眼見事情未成,再怎麽狡辯也是無用。他是皇後的人,如今聖上親自裁決,皇後摘幹淨自己還來不及,哪裏會保他一個小小奴才?如此又何需掙紮?
想到身後一杆子的身家性命皆在皇後手上,他重重的磕了一個頭,直接一口咬死:“回禀聖上,奴才小鄧子是這偏殿灑掃的,此事是奴才親眼所見,太子殿下與林家小姐一前一後先後入殿,奴才恐有不妥,這才去上報李總管。事實如此,并無人指使,請聖上明鑒。”
“你們均是當事人,都來說說吧,誰先來?”聖上并未當場裁決,而是廣袖一灑,端起了案上的茶。
林明珠此時縮在林夫人身後,渾身瑟瑟。方才,她進屋不久,那粗壯的宮婢就進來禀告,顏月淨手需離去一會,她還未有察覺,已是頭腦一昏,失去了意識。
再睜眼時,母親一臉焦急地守在自己身側,還不待說上什麽,忽然有人敲門,然後就被喚至聖駕面前,這,這是發生了何事?
林夫人安撫着她,剛想上前應話。卻見皇後嘴角輕挑,纖纖玉指,點向顏月:“陛下,這其餘之人均是當事人,可這臨安侯府的顏大姑娘卻是事外人。為免有人存心串供,有失偏頗,不如讓她先說。”
林夫人張了張嘴,捏緊了帕子,看了顏月一眼,眼神中隐隐的惶恐、膽怯和哀求一覽無遺。
顏月目不斜視,第一個被點到她早有預算,方才林夫人在殿內時她已探得心聲,這段時間的思量,她已計較好了說辭。她活動了一下腳踝,款款上前,只是細看下腳步卻有些不穩。
她先是行了一禮,才細聲道:“禀陛下、娘娘,方才宮宴上,明珠小姐不慎污了衣衫,臣女遂伴她來到偏殿。當時有宮婢引路,并守在殿外。”
“而後呢?你怎出現在宴上,獨留林明珠在殿內?是否見到不該見的人,心生懼意,特此避開?你莫怕,聖上在此,你只管大膽直說!”皇後的顴骨生的略高,隐隐浮出厲色,此刻她心中急躁,環環相扣的手段,幾乎全部落空,現如今唯有那小太監死咬不放,以及孤注一擲在顏月身上。
“皇後娘娘也不必如此逼問,真話假不了,這假話也真不了。何不讓顏姑娘自己說明?”林貴妃撫着自己如蔥似的指甲,冷笑一聲。
皇後怒視:“貴妃這是何意?你是在教本宮做事?”
眼見二人意欲争執,顏月趕緊跪在地上,惶恐道:“聖上明鑒,顏月只是将所見所聞如實彙報。臣女原欲等林小姐更衣後一同返回宴上,只是淨手之時認錯了路,情急之下又扭傷了腳。為恐明珠久等,忙請路過的宮女去尋林夫人,自己則獨身先行返回。至于林夫人與明珠小姐為何遲遲未返,臣女就不得而知了。”
“顏月,你所言可有所虛?” 聖上蓋上茶盞,只輕輕呵出這一句。
“臣女不敢欺瞞聖上。請聖上明鑒!”顏月說的義正言辭,臉不紅心不跳。這些話她已在心內過過幾遍,既不會牽扯到自己,又料想沒有錯漏可被抓住。接下來就靠林夫人自我發揮了,她恭敬地低着頭暗想。
皇後自然對她的說辭很是不滿,還欲說些什麽,太子顧珏卻嗤笑一聲:“皇後娘娘似乎對臨安侯千金的證詞有所不屑?世人皆知臨安侯忠義兩全,舍身報國,最是英勇。難道他的女兒會是巧言令色,颠倒黑白,指鹿為馬之人?”
皇後被他反問得牙槽發酸,只得幹笑一聲道:“正如世人都稱太子你高風亮節,今日不也惹上了風言風語?為證清白,總歸是要問清楚點的好。陛下,一人之言不可輕信!”
林貴妃“呵呵”一聲補刀:“恕臣妾僭越,依皇後娘娘之意,我大秦臨安侯的女兒,其信譽還比不上宮內一個叫不上名的小太監?”
“林貴妃,此處可沒你說話的份。”對方一而再再而三的頂撞,不斷添堵,皇後已是氣急。再看看顏月這個不長眼的,明明吩咐好了,威逼利誘之下,想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必會吓到,進而口不擇言,卻不想她膽小至如此,竟生生隐了說辭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
她還想強撐着辯駁幾句,聖上卻阻住了她的話,依舊是面無表情,卻字字珠心:“皇後,朕知你一心肅清宮闱,對此等事自是風聲鶴唳,寧可錯殺三千不肯放過一個。但事實在眼前,你也不必執着盯着不放!不如再聽聽其他人的說法。”
皇後的指甲深深嵌入肉中,這麽多年夫妻,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向來手段狠厲,極為要強,對于強者更是欣賞。她敢陷害顧珏,替瑾兒謀權,也是知道聖上會欣賞這份膽量。
可如今,陷害不成,他心中積壓的疾風暴雨不知會引發多大的地震山搖!皇後抿了抿幹澀的嘴唇,從喉嚨裏擠出一個“是”字。
顧珏摩挲着腰間的玉佩,看着帝後二人的臉色,眉眼微動,只輕聲道:“父皇,兒臣無話可說。今日兒臣未曾私見林家小姐,本是坦蕩之事,無辯解之需。兒臣相信,林家小姐也是一樣說辭。”
聖上下巴微擡,看向林明珠。林明珠在旁聽了這許多,已是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一時間又羞又憤,又是驚恐,但正如顧珏所言,她清清白白,又何須受此質疑?
林家的姑娘絕不是軟弱可欺之人!她松開母親的手,再次鄭重行了個大禮,一雙圓目掙得通紅:“陛下聖裁,太子殿下所言非虛。臣女……願以死以證清白。”
話音剛落,她拔下頭上金釵刺向脖頸,一時間,鮮血四濺,噴流不止。
這一變故實在大出衆人所料,顏月讀心術失效,也根本未曾察覺她這時已有死志。
濃稠的血滴濺在顏月的眼角,模糊了視線。她只聽見林夫人和林貴妃的尖叫和哭聲,還有李公公尖着嗓子“快快,傳太醫!”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抱着林明珠的頭,右手死死捂住傷口。
“月姐姐,我沒有,沒有行僭越之事!”林明珠灰白着臉色,看着她,輕輕蠕動着嘴唇。
林貴妃不顧身份踉跄過來,與林夫人一左一右抓着林明珠的手:“明珠,不要睡!姑姑在這裏!”“阿娘在這裏,明珠,你瞧着阿娘!”
這在衆人眼裏貪吃愛玩最是張揚的小姑娘,內心卻是何等血性剛烈。
就連一直面如古井的聖上都有了動容。還好太醫立刻即到,宮內靈丹妙藥最是齊全,幾個太醫接連搶救,堪堪護住了林明珠的性命。聖上的臉色這才好了些。
皇後只覺得聖上的眼神冷如冰刀,一刀一刀似要活剮了自己,她只撐着,不敢再說話。人命面前,說多錯多,不如不說。好一個林明珠,她唇齒緊扣,今日之事,她是記下了!
“皇後,這就是你要的不失偏頗!朕看今日之事正是構陷無疑,這是後宮之事,理應由皇後定奪,你看着辦吧!”聖上起身,雙眼如井,深不見底。
“以臣妾看,都是這個小鄧子,欺上瞞下、混淆視聽、構陷太子,理應杖斃!其餘相關人等不經查證捅至禦前,是為失察,各杖責三十。”她說得咬牙切齒,這些人可都是自己的人。
聖上雙眼一眯,卻是問顧珏:“太子,你也是受害人,你意欲如何?”
顧珏臉色蒼白,緩緩将眼光從林明珠那邊移開,暗自将顏月驚惶無措的模樣藏在心底,低下頭道:“兒臣原是想請父皇徹查此事,但事關林家女兒清譽,不若就依皇後娘娘所言,到此為止吧!今日乃皇祖母壽辰,林小姐此舉雖有沖撞之嫌,但她受伯仁之冤,實屬莫名牽扯,懇請父皇下旨,禁言今日之事。”
“準了!”聖上拂袖,此處有太醫照看,林明珠性命無憂,但太後壽宴仍在繼續,他下了旨意匆匆離去。
其餘人等也不便久留,只餘了太醫及林夫人單獨照看。離去前,林貴妃用力執了林夫人的手,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那廂饒是玉口禁言,太後還是知曉了來龍去脈,她一向喜林明珠,況且說到底那孩子是因了顧珏才惹來這等血光,心下自是心疼不已,暗暗吩咐了陳嬷嬷悄然出宮給林府送了一堆賞賜。
知顧珏沒事,太後自是松了一口氣。但想到好好一個壽宴便是被皇後糟踐,她面上不動聲色,心下卻有了計較,那麽多年的腥風血雨過來,在這後宮她還沒怯過誰?
原想頤養天年,看來老天是看不得她老骨頭松懶,逼着她出來殺殺一些人的不臣之心,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反倒是顏月見了林明珠的慘狀,心下顫抖,茫茫然被引導回至宴上,失落中連顏盈盈接連對她的嘲諷都未在意。
這些日子以來,她仗着讀心術提前知曉心意,自是橫行無阻,明明知道原書中林明珠剛烈自盡,卻還是沒提前意識到,即使改變命運走向,依舊可能會是同樣結果。
她的手心冷汗涔涔,不行,不能就這樣安于現狀,随波逐流!
作者有話說:
無存稿現更,偶爾會回頭小修,如有錯漏請輕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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