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此番歲會意外重重, 長公主的臉色甚是不悅。但比試總要出個結果。

衆人魚躍而入,靜坐飲茶,刻意忽略方才之事。但長公主還是臉色郁郁, 拿出方才點出還不錯的畫作交于顧珏:“你且看看這幾幅怎樣?”

他的心思本不在此中,只淡淡掠過,輕輕點了點下巴:“可!”

小厮上前将這幾幅鋪平展開, 一一展示給各位。

卻見其一上濃墨橫斜, 疏影交錯,雖畫中均是枯枝殘葉,但墨梅清淡, 傲骨雄姿,精神抖擻。

方一展出,貴女中便有人笑推某女:“不愧是李将軍家的姑娘,這梅枝挺拔, 暗含蒼勁之力……”

另一幅正是顏月的, 她作了紅梅,雖只含苞,卻隐約動人。

還有一副只見枝丫, 不見梅花, 卻是一樹寒冬過後, 新葉發前的老梅枝。雖不見梅花,但筆墨粗犷, 初見寒冬凜冽過後欲見新春之意。

只是第三幅一出, 無人認領, 作者是誰不言而喻。長公主微微蹙眉, 她原是覺得此作最為不俗, 意定它為首作, 卻不想這是顏盈盈所作。

顧珏見她臉色不虞,揮手命人将那副收起:“既是無人認領,便做不得數。畫作魁首便在這兩幅中選出一位吧。”

“紅梅雖好,色彩搶意,不如墨梅蒼勁,層次分明。”臨安侯府今日在歲會上出的“風頭”夠多了,長公主按按眉心,也不欲再替顏月惹事端。

她正要定下李将軍之女為畫作第一,卻聽顧珏疑惑一聲:“且慢,将那副紅梅呈上來!”

顏月小臉一僵,她的畫中有玄機,若是顏盈盈還在,她當然願意展露玄機,争上一争。可如今,侯府二位姑娘不合明擺在臺面上,她巴不得躲在後頭,搶這風頭作甚?

可惜顧珏不這麽想,自己看中的小姑娘當然舍不得她吃虧。

他指着畫中一處笑道:“這裏怎麽回事?”

卻見畫作中均是黃豆大的花苞,獨有一處,花瓣舒展,嬌豔欲滴。再細細看去,那處濕軟,似有水滴滴上。

長公主也奇道:“方才本宮細細看過,這畫中本應都是花骨朵,怎麽這裏獨獨開了一朵?對了,剛剛本宮用茶時,盞上的确滴落了一滴水,莫非?”

她小指指甲挑起一點茶水,灑在畫作上,衆人驚奇的發現,原是點點的含苞遇了水,竟瞬間舒展,片片綻放開來。

大家也啧啧稱奇。

長公主擡頭看向顏月,嗔怪道:“你這小丫頭,都到這時候了,還藏着掖着作甚?這畫裏是否摻了別的東西?”

顏月也知躲不過,只得上前解釋道:“臣女于畫作上水平一般,只是胞妹顏念在這奇思妙想上走個小偏門,讓殿下及諸位姐妹見笑了。”

“這紅梅的花苞只用了尋常的染料,但另用了紅礬磨碎加了水,作了這花瓣。水幹後無色,遇水後,紅礬顯色……”

“若是雪天,雪花拂過,化作雪水,豈不是亦有異曲同工之妙?”顧珏隐忍着不去看她的臉,只盯着畫作贊道,“這才是遇雪梅更傲,畫意兩重天。姑姑,我看着畫作第一當屬臨安侯府顏月才是。”

長公主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撫掌定下:“母後壽宴,你也別出心裁出了一副萬壽圖,此番又是靈巧,你這丫頭,腦子裏怎麽有這麽多鬼機靈?”

顏月羞赧,趕緊推辭:“不過是與胞妹嬉戲,無意中發現的巧事而已。”

“你們一母同胞,本不必分得如此清楚。況且你之妙筆,原也入選三甲!”長公主由衷贊道。

退回座上,她略有歉意地看向李家姑娘,卻見對方雙目赤忱,抱拳致意,灑脫無比。不愧是将軍家的女兒,顏月心生好感,遙遙點頭示意。

顧珏的目光一直追随顏月回到座上,奈何某人卻一眼也不瞧自己,他讷讷地收回目光,只覺意興闌珊。

反倒是長公主瞧着他耷拉的模樣,再前後一思量,突地眼中一亮——自家這侄子莫非是開竅了?她又看看顏月,家室、容貌、品行……可以,可以,這事太可以了。她暗自拍手,看來,自己有必要入宮一趟,向母後彙報一下自己的發現。

如此,此屆歲會,雖意外橫生,但到底走完了流程,因未有獨占鳌頭者,長公主那只步搖金釵最終也未能賞賜出去。

但臨安侯府三姊妹卻是在歲會上一戰成“名”。至于這名是好是壞,便是各人心內有數了。

歲會結束,長公主派人給顏念遞了話,原是她看中顏念,邀請她痊愈後入府一敘,介紹她給小郡主認識,也算是因禍得福。

只是顏盈盈的構陷長姐,心思狠毒的事情終究還是傳了開來。

謝老夫人在看見長公主令牌,聽聞顏盈盈事跡時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氣暈了過去。醒來後就将她關進了家廟,只粗衣淡飯餓不死,雖無其他懲處,卻是叫嬌生慣養的顏盈盈直接脫了層皮,脫了相。

再說另一邊,原各家姑娘小姐親眼所見,再各回各家告知嫡母姊妹,這下全京城暗地裏都在繪聲繪色描述歲會當天臨安侯府姊妹互傷的事。

當家主母們看得較遠,紛紛叮囑離那顏盈盈遠些——怕是顏念落水的事也是那位設計好的,這叫一石二鳥,兩不落空。

“看這顏盈盈平日裏端的淑女做派,沒想到是這麽心思深沉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惡人自有惡人磨,你看算計到頭全落在自己身上了。”

“哎,你們可別說,顏月怕也不是好惹的,不知是不是将計就計,反将了顏盈盈一把呢!”

“那也是顏盈盈手段不夠,自作自受……”

……

流言蜚語自是也傳到了臨安侯府。

連帶顏培在大理寺都被同僚明嘲暗諷一番,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但堂堂大理寺少卿卻連親女都管教不好,這算什麽事!

顏培回府發了好大火,不顧謝婉玉求情,執意将顏盈盈送到了莊子上,後話不談。

顏月回了府,只管閉門照料顏念,又盯着顏琮顏璟,才不管門外那些糟心事。

但她不找事,事情自動上門。

卻是謝婉玉眼看顏盈盈吃苦,心疼難耐,趁着天黑打發了家廟的人親自去看了。

聽聞前後因果,斷定是顏盈盈身邊的人洩了密,否則這麽機密的事情哪能那麽巧被顏月躲了過去,将顏盈盈身邊幾個伺候的,日日折磨審問,誓要揪出“內奸”。

這日晚飯用畢,顏月的萊蕪院內忽地摸來一個人,原是顏盈盈院內的二等丫頭,喚做青陶。

“萃果姐姐,求求你,求你救我一命!”青陶不敢直接去求顏月,只尋到了萃果這裏,她與萃果是同一批被人牙子賣進來的,小時候睡在一起,關系比常人要好些,只是大姑娘、二姑娘生份後,往來少了些。

萃果看她鼻涕眼淚糊了一臉,也是心疼,拉過她細問怎麽回事。

原來謝婉玉審了許久還不見頭緒,終于發了狠,打發了嬷嬷出去找人牙子,要将顏盈盈院子裏的全都發賣出去。

他們這些在侯府內嬌養長大的,雖是丫頭伺候人的,但日常用度吃食不比外頭小門小戶正經小姐差,若是發賣了能有什麽好去處?

青陶更是灑掃的時候聽到謝婉玉指示,要專門找往那個地方“供貨”的人牙子。

原話是這麽說的:這群賤蹄子,毀了盈盈的大事,既然盈盈名聲有損,他們一個都別想跑掉,全都送到那地方去。最好是最低賤最便宜的花樓,叫他們日日千人枕、萬人騎,受盡折磨,方能一緩我心肝兒的屈辱。

青陶吓壞了,趁着天黑忙不疊地尋了空跑來這裏:“萃果姐姐,大姑娘心地好,你幫我求求她,我的賣身契是在大姑娘手裏,千萬莫要讓二夫人要去把我賣了。嗚嗚嗚……”

萃果忙安撫她,看她梨花帶雨,好不可憐,終于一跺腳:“我做不了姑娘的主,但大姑娘心善,你好生跟她說,想必大姑娘會同意幫幫你的。”

看着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青陶,顏月嘴角一勾:“二夫人果真日日折磨你們?”

青陶一怔,卻見顏月吹開茶盅浮沫,淡淡道:“既然如此,你的賣身契是在我娘的嫁妝裏,我不會給二夫人的,你放心吧。夜深了,且早些回去休息吧。”

就這麽輕輕松松松了口?青陶長呼一口氣,又使勁磕了個響頭:“姑娘,您好人做到底,就收留奴婢吧,奴婢身在二夫人那,即使不被發賣了,也會日日受罰,不若在姑娘這,做個粗實丫頭也是行的。”

顏月輕輕“呵”了一聲:“你這丫頭倒是機靈,可是我這院子不缺人。”

機靈是真的,否則謝婉玉也不會想安插她來自己這裏。什麽揪出內奸,什麽賣進花樓,不過是要做戲給自己看,把這青陶安插到長房才是真的。

只是他們為什麽會覺得自己會輕輕松松就收留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呢?顏月淡淡放下茶盞,默不作聲聽着她的心聲,呵,為了讓青陶取信于自己,他們可是下了狠手啊。

青陶心如亂鼓,不知道為何顏月死咬着不松口。

想到謝婉玉交代的那些話,她眼珠輕閃,壓低了聲音道:“大姑娘,奴婢知道,您不信我,奴婢畢竟是伺候過二姑娘的,而今二姑娘受罰,牽連了奴婢,您定會以為奴婢就棄主另投,是為不忠,但奴婢實在是沒有辦法呀。”

她忽地起身,退下外衣,只着小衫,雖無外人在,但寒涼冬夜,她還是瑟瑟發抖,抱住雙臂,緩緩轉了個圈。

萃果驚呼一聲。只見青陶上身展露的肌膚無一好處,不是鞭痕就是掐傷,青紫焦灼,散在雪白的肌膚上,新舊交替,不忍目睹。

看見幼時的同伴如此這般,萃果不忍:“姑娘,你看青陶是真的沒有辦法了,若這樣日日摧殘,她還有幾日可活?您就可憐可憐她,救救她吧。”

青陶的眼圈更紅了:“大姑娘,求求您。二夫人用刑下手極重,奴婢這還算是輕的,現在對幾個一等丫鬟,她已經換了針刑,說這樣也不用等養好了皮,不會留疤,有疤就賣不進那種地方去了,嗚嗚嗚……”

顏月只安心看着她的表演,看着萃果焦急又插不上話的模樣。她無奈地搖搖頭,看來萃果還是要多歷練歷練呀。她擡頭:“罷了,你幫我回去做一件事,做成了,我便調你來萊蕪院,如何?”

聽到有戲,青陶一口應下,胡亂穿好衣衫,靜聽她的吩咐。

只是顏月的事竟然是——撺掇謝婉玉同意掌管中饋。

中饋究竟是什麽德行,大家都知道,青陶臉色一白:“大姑娘,這,這事奴婢說了也無用呀!”

顏月卻只是笑而不語。

青陶被她笑的心裏發慌,咬咬牙應下:“奴婢盡力一試。”

“如此甚好!”顏月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作者有話說:

長公主:我家侄兒終于開竅了,撒花,旋轉,跳躍……我要立刻進宮告訴母後!

顧珏,漲紅了臉:姑姑,這事,且慢着點,別吓着小姑娘。

顏月,努力走劇情中:啥?

顧珏:??

注:無水硫酸銅即藍礬,無水透明,遇水可現藍色,此處借鑒化用“紅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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