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今日傳訊三皇子, 更有太子殿下旁聽。消息傳出,京兆尹的府衙前瞬間聚集了諸多圍觀者。
不久後,沈召高居堂上, 堂下的人指指點點。
左側太子殿下端坐飲茶,面無表情。右側三皇子殿下斜眼看地,神色莫名。沈召居于正中, 分別見了禮, 卻又芒刺在背,骨鲠在喉。
“人已到齊,大人可以開始了。”師爺提醒道。
沈召提起精神, 先是将顏月的狀告述說一遍,又将狀書傳于太子、三皇子審閱。
“二位殿下,公堂之上不論身份,請恕下官失禮。對于臨安侯府顏月狀告一事, 你們怎麽看?”
顧瑾并不接狀紙, 鼻中冷嘲一聲,輕飄飄道:“還能怎麽看,不過是誣告罷了!浪費本宮時間。”
“三弟, 沈大人依例問詢, 你連狀紙都不看, 怎就直言誣告?”顧珏眸子清亮,語氣不容置疑, “依孤看來, 是否誣告, 各執一詞當然不妥, 還是要召相關證人一一驗證才是。”
他說的在理, 顧瑾側過頭去, 并不搭話。沈召趕緊下令,将一幹人等全部召集上堂。
人影幢幢中,顧珏一眼看見顏月,她臉色疲憊,眼神倒是清澈。料她不會打無準備之仗,但他的袖中還是帶了太子令牌,若是真的出了什麽意外,靠着這枚令牌,他也能将她安全帶離,顧珏心下稍安。
只聽沈召驚堂木響:“本府提問,諸位照實回答便是。”
顏月為原告,當仁不讓立于最前頭。
“顏月,你狀告顏超居心不良,殘害兄弟,可有證據?”
“賽馬會上,他挑撥顏璟賽馬,致使顏璟落馬,顏琮重傷。此事衆人皆知……”
顏月話音未落,顏超已是冷笑:“不過是兄弟間的玩笑,顏璟自個兒逞強,怎地成了我挑撥,呵呵……是我逼着他賽馬?是我讓他技不如人?話說,顏琮受傷可是你自己的親弟弟控馬不當,踩踏上去,難道這也誣賴到我頭上?”
圍觀衆人也是點頭:“聽說就是弟弟自己傷了哥哥,怎麽變成受人挑撥了?還殘害兄弟,這帽子扣的也太大了!”
“就是,就是!”
……
人群中也混了不少顧瑾的人,他輕笑一聲,小丫頭片子,碰瓷也不會碰,今日必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顏月卻擡起頭盯着顏超,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那匹馬呢?”
她的目光太陰冷,顏超從未見過,但本能還是張口就回:“什麽馬?”
“如果說烈馬發狂乃是藥物所致,那是否就證明你是故意滋事?你原是挑撥顏璟,刻意牽來那匹被下了藥的馬,沒想到顏琮與顏璟兄弟情深,舍命相救,不幸被踩。我問你,那匹馬你可經手喂過?”
“呵呵呵,笑話!”終于知道她想說什麽,顏超撇撇嘴,嘲諷道,“馬場裏的馬誰都可以去摸上一模,挑上一挑,我喂過又怎地?昨天那些馬,小爺喂了不下一半,怎麽,就他顏璟騎的喂不得?”
“那,那匹馬現在呢?”顏月依舊死死盯着他,像一匹盯準了獵物的狼。
顏超一怔,下意識地就看向顧瑾。
顧瑾面露愠色,盈盈的這個庶出弟弟果真是個傻的!卻又不好發作,只陰沉了臉。
顏超自覺失态,忙低頭回道:“四弟受了傷,我急得不得了,哪裏顧得上什麽馬不馬的!”
“既然如此,那匹馬應當還在馬場。請沈大人下令,請專人前去查探,馬場每匹都有小厮守着,經手碰過的屈指可數。顏璟那匹馬有沒有問題,一查便知。”顏月拱手,眼色依舊淩厲。
顏超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那匹馬早就處理了,哪裏找去?
這時,顧瑾擡手冷聲道:“那匹馬傷了人,豈能留它性命?本宮已命人斬了。”
“出了這麽大事,三弟決斷得也太快了些。”顧珏看着自己的手指,又是輕飄飄地道,“未免給人一種提前斬草除根的錯覺。”
“太子殿下也太會聯想,不過是消除隐患,避免日後再生類似風波罷了。”顧瑾并不相讓,“并非本宮杞人憂天,只是烈馬難馴,不如一了百了提前扼殺來得幹淨。”
顧珏輕扣桌面,語氣依舊清淡:“魄力如你,真是了得。不過隔日的狀告,就少了這關鍵證物,未免顯得三弟你心虛。莫非如狀紙所說,顏超真有殘害之心,而你,則是行了縱容之便?”
說到最後一句,他上身前傾,話是質疑之話,語氣卻是肯定之意。
顧瑾卻是不慌:“一切不過是她自說自話?這府衙之內,什麽時候,紅口白牙,随口指認也可當真了?”
見二人針鋒相對,沈召趕緊插話道:“顏月,你可還有其他什麽證據?”
“沈大人,馬兒雖死,下藥是真。致馬發狂的藥物也不是很多,顏超能夠得着的更是少之又少。其中,天星草與幹草無異,馬兒愛食,原是馴馬師常用的激勵之物,但多食卻會使馬匹興奮乃至驚厥……”
顏月侃侃而談,顏超的臉色卻一分沉似一分。
“只是天星草有一弊端,腥氣十足,只要經手者半月難消。有經驗的馴馬師即使帶着手套喂食,也會沾染腥氣,洗刷不盡……”
看着顏超不自覺捏緊的手,顏月譏笑一聲,指着他是手冷冷道:“如顏超這樣的世家子,怎會知道這些?不若直接攤開手讓大家聞聞,可有天星草的味道?”
沈召一愣,這天星草他也是第一次聽聞,但顏超臉色卻白了幾分,蜷着手指,低着頭,一點不見方才的橫樣。
他心裏明白了幾分。
顏超冷汗直冒,卻咬緊牙關,強撐着道:“大姐姐,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麽。我只早飯失手打翻了魚羹,或許指尖還殘留一些罷了。”
顏月失笑,這時候到喊起大姐姐來了。昨日下手的時候可曾念及顏琮顏璟也是你的弟弟?“兩種腥味并不相同,仔細一聞便可分辨,你當行家也如你這般無知嗎?”
“大人,請容小人查驗。”師爺見多識廣,請命上前。
他執住顏超的手,只見對方雙手發白,顯然多次沖洗過,但靠近一聞,指尖果真還是殘留淡淡腥氣。
師爺回身點頭,竟是認定顏超手上的味道就是天星草的味道。
栽了!顏超冷汗直冒,大秦以孝治國,兄友弟恭也是最為看重。他若被認定殘害兄弟,就算沒有判罰,這輩子也算是完了。
不能認,對,他還有三皇子!
顏超梗着脖子:“這又能說明什麽?或者是我喂馬的時候不小心沾染到了,我是無意,你看重親弟弟,他們倒黴受傷,也不必把這罪名強加于我吧!”
顏月卻不理他,秋後的螞蚱總要再蹦上一蹦。
她擡頭,緊盯沈召:“沈大人,顏超居心,顯而易見。三皇子殿下是心虛斬馬還是免除後患,民女也是不得而知。但殿下縱容門人刻意傷人卻是不争的事實!”
“放肆!”顧瑾動怒。眼前的小丫頭明明知道天星草的事,卻不直接指出,偏偏先要問馬,逼得自己說出斬馬之事,再點明顏超下藥的事實。
雖然自己的确是包庇縱容,但顏月故意将之攤開說與大堂之上,兩廂對照,将致自己于何地?
他心中憤憤,又是惱怒顏超這個豬腦子,下藥還留下把柄,難為自己為他掃尾斷路,真是不中用!
“三弟莫非被捉住了痛腳?何以如此大失風度?”顧珏靠在椅背上,目光卻轉向顏月,滿是贊賞之意,“今日孤在此,你盡管大膽說,無人敢說你以下犯上。”
看來,令牌也用不上了,顧珏抿嘴。
顧瑾握緊拳頭,卻知越不過眼前的這位,只能對着顏月厲聲道:“呵,你可想好了,顏超的事尚有疑點,你還膽敢質疑本宮,若無鐵證,就算太子在此,本宮也可依法判你大不敬。”
顏月卻不理他,指着縮在顏超身後的童子:“敢問這位可是殿下的門人?昨日與顏璟賽馬的那位?”
被指到的小孩似乎被眼前的陣仗吓到了,自上堂以來,一直捏着顏超的衣服,瑟瑟發抖。
“不錯!”顧瑾沒有否認。
“同歲之間的較量,令弟技不如人,你就誣告他刻意害人性命?”他嗤笑一聲,很是不齒,“若是本宮早知道顏璟是個縮在女人後面的嬌寶寶,何至于理睬他,定下這場比試?”
聽他嘲笑,顏月輕咬下唇,眼前不由又浮現出兩個弟弟的臉。
偏生圍觀群衆不明內情,還悄聲起哄起來:“咦,看這小孩瘦弱,臨安侯家的嫡子比不過就比不過,自個兒摔下馬,踩傷了還要賴人家……”
“可是顏超投毒天星草恐怕也是事實啊!”
“一碼歸一碼。頂多只能說顏府內鬥,都不是好東西,怎麽能牽扯上三皇子?”
“就是就是……”
顏月深呼吸一口,厲色看向那童子,若不是她靠着讀心術,哪裏能知道這貌似七歲小兒身上的貓膩?
他們要證據,原本準備的證據哪裏比得上眼前這個人?
“沈大人!”顏月朗聲道,“這位于衆目睽睽之下,縱馬踢翻顏琮,致使其昏迷。他明知賽道還有烈馬,如此,豈非故意謀命?”
“小人,小人是身量矮小,并未注意前方有人!”童子聽她如是說,猛地跪在地上,淚水盈盈,惶恐不安,“請大人明察,我一個小孩子,怎會如此惡毒?”
“這,顏月,你所言的确只為一面之詞。”沈召直言。
裝,真會裝!顏月冷眼瞧着鼻涕眼淚一把的某人,目眦欲裂:“若真是無意,一時不察掀翻了人,自當勒馬查看,而不是興致勃勃,繼續橫沖直撞……”
想到顏琮的腿上的傷,想到他昨夜隐忍的輾轉反側,想到今後他還将受到的苦,一時間,顏月氣血奔騰,恨不得立時撲上去,對着他拳打腳踢。
“這場比試,從頭到尾,就是一場惡毒的算計!”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