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夕霧(十)

夜七看着她可憐巴巴的樣子。

那麽纖細柔軟的脖子,仿佛一掐就可以輕松地解決,是最簡單不過的任務了。

這個女子,他着實有點琢磨不透——他本身也并不是擅長琢磨人心的類型。說句并不誇張的話,他接觸過的死人也許比活人還多,見過的病人更是比活蹦亂跳的健康人翻了好幾倍。

學醫,治病,殺人,都是不需要太多言語的。兇名之下,也沒有多少人會願意和他交談。

因此,他只是有點疑惑。沈宴宴時而十分大膽,時而又是可憐兮兮,轉頭卻又會是怎樣?

莫不是得了失心瘋?

想想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被親生父親丢在別院好幾年了。

病人啊……真是有趣。

夜七這麽想着,嘴角卻是上揚,形成了一個十分危險,帶着點狂熱的弧度。

沈宴宴偷偷瞄他,莫名打了個寒顫。

這人是怎麽了?難道自己這招以退為進沒成功?

她沉思之際,就聽見夜七帶了點興味的聲音,“也好,閻醫的規矩,總不能到我這就被打破。”沈宴宴還沒來得及緩口氣,就聽那個聲音又繼續說了下去,“你包我吃住外加給我做研究就行。”

啥?

沈宴宴下意識想揉揉耳朵,不過顧慮到目前的大小姐人設,還是忍了下來,“我沒理解錯的話,我這是要包養你的節奏?”

夜七皺眉,“你還是不是大家閨秀……”

“打住。”沈宴宴扶額。也是不明白,夜七這家夥怎麽有時候這麽死板,“不好意思,我是被放養的野生大小姐。再說,你看我這家徒四壁的樣子,連自己和小灰都養不活。等價交換,我給你做研究,你養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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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看不出來你還這麽大方。以前那些人一聽到做研究,早就被吓跑了。”夜七曬然一笑,帶了點些微的嘲諷。

“我立志為中藥事業做出自己的貢獻。”沈宴宴仰頭望蒼天,随即在夜七的冰凍射線向敗下陣來,“我是說,總比餓死好。”

夜七拔夠了小灰的毛,松手把它送回鐵籠,細心地撒了把餌食,“我也沒錢。”

“你是閻醫诶。”沈宴宴瞪大眼睛。

夜七不為所動,逗着小灰玩,“醫者,兩袖清風。”

“那你還吃采雲齋的糕點,穿繡德坊的衣服,去松記買藥——最後一點姑且不談。”沈宴宴扼腕。

這都是多少銀子啊。

“這些……很貴?”夜七停下了手,凝眸望向沈宴宴,眼神中是滿滿的奇怪。

沈宴宴無語片刻,“我不是大小姐,你才是大少爺吧?”

“以前和師父一起出去治病,基本都是求醫者予求予與。”

“那你回去找你師父!不然只能兩個人加一只鳥一起餓死了。”

夜七安靜了會,“我師父已經去世了。要說墳頭上的樹,估計也有你這麽高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哥哥的病傳染到我師父身上。”

小灰突然尖銳地叫了起來,許是夜七沒注意好手上的力道。

沈宴宴不知他話的真假,只得讪讪轉移話題,“那你現在出去治病呗。”

“閻醫不收診金,只收人命,祖上的規矩。”

“……都要餓死了诶。”

“改了規矩,我現在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夜七冷冷斜視過來,沈宴宴連忙噤聲,過了半晌才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那要怎麽辦啦。”

兩人默默對視,頗有苦命鴛鴦的感覺之時,院門處卻傳來“叩叩”的敲門聲。

“宴宴,你起了嗎?”

那是個十分好聽的男聲。與夜七的冷淡清冽不同,帶着股溫柔陽光的書卷氣,想來這個男子的性格,應該也是這般的溫和吧。

夜七的手指一下子就扣向了自己的袖口,表情也沉凝了下來,仿若是在準備伏擊的豹子一般。

沈宴宴卻扣住他的手,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別動手,他不是壞人,我也保證不會告訴他你是誰。”

見夜七還是不為所動,沈宴宴咬牙,“我說,這可能是我們不會餓死的唯一依靠了。”

“我說了要動手嗎?”夜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詭計多端如你,我不過是提前設防免得中你的埋伏。”

敢情他以為外面那位是她找來對付他的幫手。

沈宴宴自讨沒趣地松開手,迤迤然走過去開門,臨開門前不忘拌句嘴,“我不介意你把‘詭計多端’改為‘古靈精怪’,謝謝。”

來人是一位年輕的公子,一身墨綠色的錦袍包裹着修長挺拔的身材,盡顯芝蘭玉樹之風範,男子的面容隽逸潇灑,英挺的劍眉下是一雙點墨般黑亮的眸子,他一手打着一柄扇子悠然地搖着,神态溫文爾雅,看向沈宴宴的目光包含着寵溺之色。

“宴宴,你剛才和誰在說話?”屋房簡陋,隔音效果自然不怎麽樣。男子剛問完,提眸就看到正坐在木椅上的夜七,“這位公子是?”

“他是我朋友,前兩天到此地游玩順便來看我的。”沈宴宴和他一起入座,右手将桌上的茶杯調頭,動作熟練地添上三杯香茶。

“原來是宴宴的朋友,還未請教尊姓大名?”男子執扇作揖,一派清雅氣度。

夜七的表情冷得像能結出冰,他一言未發地嗫了口香茶,茶杯中冉冉升起的霧氣觸碰到他的臉頰,這種被溫熱氣息環繞的景象都沒讓他身上的寒意驅散分毫。

為了避免接下來變成不可收拾的尴尬氣氛,也為了不讓他閻醫的身份暴露引起麻煩,她搶在前頭開口,“他叫夕奇,人比較孤僻不愛說話,脾氣也比較古怪,你不要介意。”

“無妨。夕公子真是人如其名,夠‘稀奇’的。”

沈宴宴聞言撲哧笑出聲來,随即立馬收到夜七的殺人眼刀,乖乖地按捺笑意,繼續當好這個介紹人,“這位是我的未婚夫傅衍。”

“未婚夫?”舉茶杯的手一頓,夜七端詳傅衍的目光愈發深邃。

發現夜七明顯詭異的反應之後,傅衍的眼神也凝重起來,他折扇合起夾在虎口處“怎麽,宴宴你沒告訴夕公子我們很快就要成親了嗎?”

這展開怎麽像是往修羅場發展啊。沈宴宴頓時感覺一個頭兩個大。

“他剛來所以沒來得及說。”沈宴宴頭頂一道春風,一道冬寒的目光,聲音小如蚊子。

這樣下去可不行,她讪讪地露出笑臉,“傅衍哥,我好長時間沒出門了,你帶我出去逛逛可好?”

傅衍執着折扇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就知道你閑不住。走,我帶你去集市玩。”

雖然毫無疼痛,沈宴宴還是配合着笑嘻嘻地捂住腦袋,嘴上不忘讨巧,“傅衍哥果然你對我最好了。”

夜七冷冷地盯着面前打情罵俏的兩人,眼神中帶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在他的認知裏,沈宴宴的性命是他的,那她這個人活着的時候自然也是他的,無論生死,他都有權霸占她這個人,并且只有他一個人有這個權利。這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未婚夫算哪根蔥,敢和他閻醫夜七搶人?

夜七默默地把傅衍加入黑名單,要是他哪個親人來求醫馬上就答應,醫完就送他歸西。順便再通知同行幾個朋友,不許接救他的委托。

救一人殺一人本為“制衡”,而非徇私,要是夜七的師父在天有靈,聽到他此刻心裏的想法,想必要吐血三升大罵他有辱門風。

沈宴宴跟着傅衍出了門,夜七當然也不會閑着,他大搖大擺地跟在兩人身後,其間距離不過一臂。好幾次她走到半路停下來想看看攤子,都險些和背後的他撞個滿懷。

在第五次差點撞上之後,沈宴宴終于忍不住了,“你幹嘛老跟着我們?”

“閑着沒事。”

她拍胸給自己順氣,從錢袋裏掏出幾粒碎銀子,“你拿着這些錢先去雲齋的買糕點,再去繡德坊買衣服,最後到松記買藥吧。”

“這是他給你的銀子?”夜七嗤之以鼻,“哼,貪慕虛榮。”

沈宴宴的眉頭皺成川字,“許你花我的錢,就不許我未婚夫給我錢花嗎!”這點古怪的少爺脾氣真是和安聞夜一模一樣。

“你聽好,我跟着你真正的原因。”他壓低聲音,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說,“我怕你偷偷逃了,我找不到地方去殺你。”

“你!”她氣結。女人逛街購物時自帶的好心情buff都被他破壞了。

“怎麽生氣了?”沒聽到夜七話的傅衍看到她忽然炸毛,有些好奇地問了一句。他拿起攤子上一根精美的蝴蝶步搖,動作輕柔地替她簪于發上,“嗯,很适合你。老板,簪子我買了。”

“沒事,有你送我東西我自然開心。”沈宴宴賭氣不去看夜七,“接下來我們去哪玩?”

傅衍又在攤子上挑了只成色不錯的玉镯,連同步搖一起付了銀子“前面就是青戈湖,我帶你去泛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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