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夕霧(十一)

青戈湖煙波浩渺,是在全國都小有名氣的游湖聖地,放到現在,可以說是能拉動GDP增長的門票死貴地點。要不是傅衍請她,她就是把自己賣了也來不起。

沈宴宴迎風而立,在船頭做出我是世界之王的姿勢,傅衍則優雅地靠坐在船艙邊,搖動扇子,眼帶寵溺的看着她搞怪。

至于夜七……

他被傅衍以“我和宴宴要培養感情,公子跟着恐怕不太合适吧?”的原因,被迫和他們上了不一樣的船,如今百無聊賴地站在船頭,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船夫直接被他吓到五米遠之外。

“宴宴,喝茶嗎?”傅衍變魔術一樣從船艙某處摸出了一個紅泥小爐和一套茶具,“之前逛街的時候,看你好像有點受涼的樣子。”

“我哪是受涼啊。”沈宴宴躲避着夜七的視線,鑽回船艙,自然地坐在了傅衍對面,“受驚了還差不多。”

她看着傅衍以熟練的姿勢燙壺、置茶、溫杯、高沖。随着他的動作,一股清雅溫柔的茶香蔓延了開來。沈宴宴眯眼嗅了嗅,茶香之下,似乎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傅衍分神問道:“怎麽,看來你和夕奇公子的關系……并不如你說的那樣嘛。”

他輕輕淺淺的笑着,沈宴宴吐吐舌頭,“你不是早就看出來了嗎——我不想喝茶!要喝酒!”

她話鋒猛地一轉,伸手就去拿傅衍挂在腰間的小酒壺,卻被對方一把抓住,“女孩子家家,喝什麽酒。再說,你喝酒了,這茶誰喝啊。”

他把瓷杯塞進沈宴宴手裏,溫暖的感覺就從手心一路熨帖到心髒,正如傅衍這個人給人的感覺一般。

只可惜她和傅衍的關系,也不如她和夜七說的那般,是訂了婚約的男女。傅衍也正是看出她在和夜七相處時的不自在,才會順勢應下未婚夫之名,并借游船之名将他們分開。

他們真正的關系嘛……說不準,是比婚約更加親近的一種,卻也是這個世界的沈宴宴摸不明白的一種。

但她确實受了他不少照顧和接濟。

她執起茶杯,看着裏面倒映出的自己,啓唇輕輕一吹,那明亮紅豔的紅茶水便蕩起了漣漪,一股蜜糖香氣便彌漫開來。茶葉在茶湯裏上下沉浮,色澤明亮、質地一致,确實是難得一見的好茶。

“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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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便這麽說着,奪走了沈宴宴手上的杯子,輕酌一小口。

沈宴宴眨眨眼,還沒反應過來手裏就空無一物,倒是坐在她對面的傅衍舉杯,對來人微笑,“夕奇公子,也對飲茶有所研究?倒是在下眼拙了。”

……等下你是怎麽過來的?!

沈宴宴瞪着他。

夜七一手繞過沈宴宴的脖子,舉着杯子,另一手則推着她,愣是把她從傅衍的正對面擠了開來,自己坐了上去,一張臉保持着一貫的低氣壓,“自古食、藥不分家。行醫之人,自該對茶道、食道都有研究。”

他又輕酌一口,傅衍便舉起茶壺替他添茶,“公子是行醫之人,不過對武功似乎也有所涉獵?”

沈宴宴悄悄在一旁試圖掰開夜七的手,只是卻更緊的被抓住,勒得差點喘不過氣,就聽夜七壓低聲音道:“要是不想像那個船夫之後,就別動。”

沈宴宴餘光瞄到夜七原本坐的船船夫躺在甲板上,生死不明,打了個寒顫便坐定道:“夕奇是江湖郎中,從小跟着師父學了點粗淺功夫,算不了什麽。”

“……确實是算不了什麽。”夜七眯眼,沈宴宴吃痛,差點沒叫出來,“茶是好茶,只恐怕現在不适合沈宴宴喝。”

“哦?”傅衍舉扇,“願聞其詳。”

“茶葉是上好的紅茶,水溫也無可挑剔,确實是除去陰氣的好茶。只是你恐怕不知,沈宴宴如今正來着葵水。”

你胡亂曝人隐私啊!

沈宴宴差點咬到自己牙齒,擡頭看傅衍也是僵硬的樣子,夜七卻仍不管不顧的說了下去,“我有注意,沈宴宴在來葵水期間,有喝補血藥的習慣,若是多飲茶水,則會導致補血藥沉澱,對身體反而有害。”

明明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但夜七說起自己的本行來,身上無端便多了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沈宴宴掐他,“喂,你到底監視我多久!連這個都知道……”

夜七看她染上飛紅的臉頰,心神一晃,卻是很快鎮定下來,低哼道,“聞聞你倒在窗外的藥渣,多少就能明白你的狀況了。我說你,一個人獨居,就對自己的身體這麽不在意?!到生病了,我可不會治你的。”

“……我謝謝你啊。”沈宴宴嘟哝幾句,“別把這種事情大聲說出來啊,多尴尬。”

夜七暗自皺眉,搭上自己的脈。

奇怪,明明是沒有生病,剛才一瞬的心跳加速是怎麽了……

他擡眸看了會沈宴宴,突然不明白自己在執着什麽。對他而言,閻醫所謂的名聲并不是他看重的東西。相反,在內心深處隐隐有摧毀它的想法。

他從小就被師父收養,不知道自己祖籍何處姓甚名誰,更不知道父母健在與否。當年被師傅帶到閻醫谷的孩子除了他以外還有幾個,師父便根據帶來的順序給他們起了名字,他是第七個,所以就叫夜七。

師父的教授方法是近乎野蠻的逼迫和強行灌輸,回過神來的時候閻醫谷只剩下年紀最大的大師兄夜一和因為在谷時間不長,躲過了衆多毒蟲考核的小師妹夜九和他自己。

再後來,大師兄也死了,雖然只是意外,但确實死在了他的手上。

最後,小師妹在和他的對決中也戰敗被師父殺死。

至此,閻醫一派傳人多年的争奪結束了。

夜七發現,這麽多年的記憶竟然就像不屬于他似的,只是在靠幾個簡單的片段串連——師父說過,任何可以動搖心境的記憶到最後只會有兩個歸處,一是化為一段文字幾個片段,在某個閑暇無事的時間裏回憶踏至,一笑置之;另一個便如那蝕骨的毒物,不會令你死亡,卻能讓你生不如死。

他記得自己曾經問過師父一個問題。

雖為閻醫,實際上他們的主業是研究毒物,再用毒物去以毒攻毒。他問師父為何要去研究能讓人生不如死的毒物,而不是将心思花在如何讓人中之即死上?師父說被悄無聲息地毒死有何可怕,等待死亡的煎熬才最為難熬。

那沈宴宴,一直以來被丢棄在廢莊害怕他的到來,現在他又糾纏着她,讓她終日活在死亡的陰影中。

夜七凝視着站在船頭的沈宴宴,一身鵝黃色的輕紗長裙,腰間懸着一個精致小巧的鈴铛,迎着春風細柳河水潺潺,鈴铛也叮咚作響,清亮悅耳。明明第一次見面時還是個嬌小的小女子,那天晚上視線交纏時他看到的那雙眼睛,顧盼生輝,神采靈動,是從小便在生死之間打滾的他所沒有的幹淨和純澈。

記憶糾纏的最後,竟然是關于她的片段最為清晰。

夜七止住了自己的思緒,他未想明白的那些在此刻全部趨向于明朗。

他從衣袖裏取出了幾枚銀針。

這個動作卻沒有逃過沈宴宴和傅衍的眼睛。

沈宴宴一直有在偷偷注意夜七,因為夜七是她的任務對象,他的性子陰晴不定又心狠手辣,所以對他她一直有偷偷防備。

傅衍純粹是因為兩人間奇怪的相處模式,出于對沈宴宴的保護,所以格外在意夜七的一舉一動。所以傅衍在看到他取出銀針的動作後,本能地扔掉茶杯跑向沈宴宴所在的船頭。

沈宴宴并沒有在電光石火間想明白,為什麽夜七突然要置她于死地,就在不久前她還慶幸自己躲過了生死劫難,如今卻又要被殺死。

夜七的出手速度很快,他的銀針在浸泡過毒液之後變得更為致命,這一根毒針加上他飛針的速度,幾乎讓肉眼捕捉不到分毫。

“宴宴!”傅衍只來得及叫出沈宴宴的名字,他伸出雙手想推開她,而沈宴宴,也因為提早做了準備,下意識地側開身體。傅衍踉跄匆忙的腳步和沈宴宴躲避的步伐,此消彼長之下,在一聲重物落水的“撲通”聲後沈宴宴呆若木雞。

傅衍落水了。

因為她想避開夜七的飛針,結果想推她的傅衍沒收住動作反倒是落水了。

沈宴宴一下子紅了眼眶,她甚至不能确定傅衍有沒有中夜七的銀針。她很想立刻對夜七發火,質問他又發什麽神經,可理智告訴她不該這麽做。

“夜七,我不懂水性!拜托你,救救傅衍!求你了,救救他!”

不是去計較為什麽的時候,無論如何要救下傅衍。

夜七射出銀針的手還沒有完全放下,他垂下頭,黑色的頭發遮住了明亮的星眸。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沈宴宴不知道的是,心魔這個身份會帶給她三次生死劫,五年前的夜晚為其一,五年後的重逢為其二,之後夜七看清自己的所思所想,凝聚起被鮮血,被師訓,被恐懼糾纏的思維,對她最後一次出手為其三。如今,夜七再也無法生出對她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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