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曼陀羅(五)

既然已經被看出了端倪,藏着掖着也沒什麽意思,只是平白讓人更加心生警惕。

但是該怎麽敘述她們之間的關系,又說幾分真假,倒是需要仔細斟酌,不能信口胡編——雖然不知為何,但起碼他是先向她來詢問,而不是向千疊。

沈宴宴心念電轉,便直視着段博衍天真地回道:“叔叔好聰明啊。宴宴不是故意瞞着叔叔的,只是師父不許宴宴在還沒出師前亂講,師命難違,對不起啦叔叔。”

“……那沈姑娘的身世,實際上應當沒有你同我們所說的那般凄慘吧。那真是太好了。”段博衍怔了怔,随即由衷感慨,嘴角眉梢都上揚,連帶着整個人看起來都容光煥發,緋色飛上臉頰,蒼白之色褪去不少。

重點在這嗎!

但是……段博衍,竟然是真的在為別人的際遇而由衷喜悲。

認知到這個事實,沈宴宴心中某個深藏的角落輕輕地痛了起來。

“父母雙亡也是真的,只是換做由師父在谷中養大,一身醫術也是由他所傳。”沈宴宴眨眨眼,“叔叔有聽說過閻醫嗎?”

“有所耳聞。”段博衍點頭抿唇,“說來也是,沈姑娘這性子,着實不是常人所能教出。”随即他拉了把蹦蹦跳跳的沈宴宴,“小心泥潭,沈姑娘。弄髒了衣服可不好。”

沈宴宴及時在泥潭前停住了步子,卻眼珠一轉并沒有繞開,而是退後幾步一鼓作氣跳了過去,辮梢飛揚,然後轉頭看段博衍,“叔叔叔叔,快跟上來呀!”

隔了一個泥淖,她看細雨之中的段博衍便有些霧蒙蒙的,只隐約見得溫潤如玉的眉眼,一手撐着傘一手攬着狐皮鬥篷,襯出一份出塵氣質,烏發白膚,整個人像是要乘風而去一般。

段博衍露出無奈的微笑,略微加快腳步繞過泥潭,将傘撐到沈宴宴頭上,拿出一方帕子便彎腰細細為她擦幹淨臉上發上的水霧,“這麽調皮,簡直像個男孩子。”

沈宴宴呆呆地任由他動作,聽聞他側頭輕咳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樣,搶過他手上的帕子,“宴宴,宴宴自己來就好!叔叔別累到了!”

她有些躲閃段博衍的視線,耳垂處隐隐發紅。

“沈姑娘既然是閻醫傳人,那段某的身體想來應該短時內無礙吧。”

“啊,宴宴還算不上啦。”沈宴宴吐吐舌頭,安靜地走在了段博衍的身側,配合他放滿了腳步,“我還沒有過閻醫的最終測試。”

段博衍腳步頓了頓,“是踐行那個‘殺一人救一人’的原則嗎?”

沈宴宴瞪大了眼睛,佩服地看着段博衍,“叔叔,你竟然連這個都知道诶!世人皆知閻醫原則,卻多半以為我門中人天性弑殺冷酷如此,不知還有這道難倒無數前輩的考核。”

“數月之前,聽聞便有人為此叛出閻醫門下。”

“是我師兄……不對,前師兄。師門不幸啊,如今只剩下宴宴一個,自然更加不能違背師父遺願。”

沈宴宴故作老成,原是想逗眉間緊鎖的段博衍開心,卻只是換來對方一聲嘆息,随即便感覺到頭頂處掌心的溫度,幹燥而溫暖,與水汽彌漫的空氣全然不同,“你應當為自己而活,何必代人受過。”

他的語氣極為溫柔而傷感,仿佛同樣的事情就發生在他身上過一樣。

“叔叔?”沈宴宴茫然地望着他。“宴宴不太懂……”

“罷了。”段博衍怔了怔,又是嘆息,“你這樣子,倒也沒什麽不好。要不就清醒徹底,要不就混沌徹底,都是不錯的活法。”

他收回手,攏了攏鬥篷,“那楊姑娘必然就是你的出師作業了吧?”

沈宴宴用力點頭,“不錯,宴宴便是為殺她而來。”

“你應當有很多機會才對。”

“宴宴不想當着叔叔的面——不,不想在這個村子裏動手。”沈宴宴又是用力搖頭,“宴宴很喜歡這裏,更喜歡叔叔,所以不想吓到叔叔。”

她的眼神清澈無比。

段博衍下意識又摸了摸她的頭,“真是個好孩子,宴宴。”

沈宴宴注意到段博衍把他對她的稱呼換了。

她于是揚起笑容,蹭了蹭段博衍幹燥的掌心,“叔叔也是個好人。”

“那楊姑娘的事,看來段某只能親自求證了。”

沈宴宴嘟嘴,“宴宴也很好奇,不知道她為什麽每次都能躲過去……說起來,叔叔也懂天道術數嗎?”

她好容易才苦着臉把“天道術數”這四個繞口的字說完,段博衍倒真是彎起了嘴角,“略知一二。不過和楊姑娘不同,段某只觀人之氣運,而不測天之禍福——說來也怪,楊姑娘與段某一位朋友所使之能力十分相似。”

祈雨術?觀氣運?這也太奇幻了吧!

“那叔叔能看出來宴宴的命運嗎?”沈宴宴心中吐槽,臉上卻滿是好奇。

“不能。”他很快回答,看出沈宴宴的失落,又是續道,“不過不止是你,段某也看不出楊姑娘的命運,所以才會猜測你們兩人有着聯系。”

“叔叔看起來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沈宴宴試探。

段博衍笑得溫和,“人力到底不比天力。而且近來怪事頻發,段某那朋友怕是比我更煩惱,我自然開心。”

沈宴宴咬住唇。

這大概是原住民和玩家的差別了吧。原住民只不過是數據,一切都按着被設定好的程序走,而玩家的可能性太多。段博衍的觀氣運,在沈宴宴看來,無非就是系統給了他認知其他數據的能力。

這點是福是禍,現在尚且未知。只是加入奇幻的設定,難度卻是增加了。萬一以後遇到讀心術什麽的,那只能選擇死亡。

現在就要未雨綢缪啊。

沈宴宴想着這些,便沉默了下來。段博衍不知她在想什麽,只是以為她還在為不能看到命運生悶氣,頓了一下便開口問:“宴宴,早上的糖粥好吃嗎?”

“诶?”沈宴宴茫然擡頭,随即眼睛發亮,“非常好吃!”

“那中午還想吃什麽,叔叔給你做。”

“桂花糖粥!”

段博衍一怔,“這便夠了?每次我問天行想吃什麽,他能想出百八十種花樣來。”

沈宴宴歪了歪頭,臉上微微一紅,“宴宴不知道有什麽好吃的啦……在谷裏,師父從不管我們,吃的都是自己來找,我吃生的吃了很久,後來師兄——前師兄丢給我一本菜譜,我才知道吃的可以那麽做。桂花糖粥是我下山吃的第一樣東西——雖然因為沒錢付賬被追打了好幾條街,叔叔你可別笑宴宴啊。”

她忐忑不安的瞄着段博衍,對方卻是眼露痛惜,手輕輕撫摸着她的頭,“宴宴是個好孩子,叔叔哪會笑你。放心吧,叔叔保證你每天都能吃到不一樣的好吃的,不用錢。”

“宴宴只要糖粥就夠啦。叔叔身體這麽不好……”

段博衍卻意外的堅持,“本來也要給天行做的。”

“那這樣啦,宴宴給叔叔看病,叔叔給宴宴做吃的!”

他不置可否,只在嘴角挑起溫暖的弧度。

能有這樣溫柔的爹爹照顧着,真是有些羨慕天行呢。

她牽着他的手,在細雨朦胧中緩緩地前行。

沈宴宴跟着段博衍來到了村子裏唯一的醫廬,這裏的主人吳大夫是一位年過半百,醫術精湛的老大夫,村子裏的人生病了都會來找他看症。為了讓自己的醫術能傳承于世,兩年前他收下段天行當徒弟,開始教他醫術。

剛近醫廬,屋內邊傳來驚慌的叫喊聲。

“師父,師父!你醒醒啊!千萬不要有事啊!師父!”

段博衍匆匆收起傘,兩人快步走進內室。

屋內,吳大夫臉色蒼白,口吐白沫昏倒在地上。段天行跪在他身邊,急得滿頭大汗,眼角還留在沒擦幹淨的眼淚。

沈宴宴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搭上脈。

段天行畢竟還是個孩子,學醫也才兩年,此刻自己的師父性命堪虞,他的驚恐和孩子對死亡感到陌生的恐懼齊齊湧來。

他死死的抓住沈宴宴的手臂前後晃,梗咽地說不出完整的話,“你……你一定要,救師父……”

你倒是別晃我呀!她遞上一個安撫性的眼神,“你放心,吳大夫只是暫時昏迷,暫時沒有大礙,詳細的病情我還要仔細診斷一下。”

“天行,不要打擾宴宴為吳大夫診治。”

段博衍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段天行,“你先冷靜地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麽,吳大夫怎麽會突然昏倒?知道了前因後果,才能對症下藥。”

不愧是見過世面的,冷靜又從容。不過段博衍真的不會什麽救人的“天道術數”啥的?揮一揮衣袖渡口仙氣不行嗎?

好吧,她亂說的。

段天行鼻子紅紅的,小聲抽泣,“我來的時候師父正在用早餐,他叫我陪他一起吃,然後,然後我剛坐下,師父就突然昏倒了……怎麽喊都喊不醒。爹爹,我好害怕呀。”

他躲到段博衍懷裏,“師父他,會像娘親一樣離開我們嗎?”

可憐兮兮的樣子,沈宴宴看着也于心不忍。

段博衍沒有盲目地安慰他,靜靜地幫他擦幹眼淚,表情凝重地看向她,“如何?”

屋內的濃濃地酒香,桌上吃到一半的豬肉……加上脈相和症狀。

“應該是腦梗……咳咳,是中風。”她急忙改口,這個時代的心腦血管疾病都統稱中風來着,“而且看症狀已經蠻嚴重了,絕對不是第一次發病。”

拿起豬肉聞了聞,油味很重,“中風忌食高熱量的食物,還有這些酒……吳大夫不可能不知道啊。”

段博衍沉吟,“你的意思是吳大夫明知道自己中風,卻還在喝酒吃忌諱的食物?”

沈宴宴點了點頭。

他一聲嘆息,“能醫人而不能自醫,你這又是何苦?”

作者有話要說: 圓木回來啦!

一碰到電腦就馬不停蹄開始碼字,小天使們的留言我都有看哦,謝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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