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嚴奂在落日時分走進這家酒吧,一腳踏進了另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他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群,費盡心思擠了進去。一個小太妹正在和她的小男朋友接吻,嚴奂經過的時候,低頭恰巧看見小太妹的口紅印在了對面少年的唇角。
“看什麽?”小太妹不屑地說道。
嚴奂挑了挑眉,沒理她。
他一進來耳朵就不好了,聽不見,鬧吧的這種氣氛總是讓嚴奂覺得這群人在白天來臨的時候就會集體暴斃,若非這樣,他們怎麽能有如此大的精力揮霍一切?
“喝點什麽,帥哥?”吧臺後面的調酒師笑着問道。
“可樂吧。”嚴奂心不在焉地說道。
“噗。”調酒師捂着嘴,瞪大眼睛,“我給你去對面超市買一瓶怎麽樣。”
“無所謂啊。”嚴奂說。
調酒師年紀不大,花樣不少,穿的體面,長得也有點兒斯文清秀。他看了嚴奂一眼,低着頭道:“算了,認真點吧,來酒吧喝碳酸飲料多沒勁兒啊。”
嚴奂笑了笑,臉上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他也不是認真地要喝可樂,便說:“那就,選個你最拿手的吧。”
“海岸?”調酒師征求他意見。
“行。”嚴奂道。
調酒師技術不錯,酒調的很漂亮,嚴奂喝了一口,味道也還行,調酒師又問:“你從別的地方來的吧?”
“嗯?”嚴奂愣了一下,“是。”
“哪兒?北方?南方?”調酒師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祖籍香港。”嚴奂慢悠悠地道。
調酒師做了個吃驚的表情,說:“不像。”
“那像哪兒的人?”嚴奂問。
“反正不是香港的。”調酒師說,“你講普通話很标準。”
“嗯,我太土了。”嚴奂說。
他這話好像戳中調酒師了,他立刻反駁道:“哎喲,您還土?這可折煞我了,你看你一走進來,多少人看你啊。”
燈光下,嚴奂又人畜無害地笑了笑,不經意地說道:“看我,看我幹什麽。”
“好看呀。”調酒師眨了眨眼睛,“人,都有一種趨向于美的本能。”
“操。”嚴奂看着他,“你他媽到底是調酒師還是哲學家?”
“會調酒的哲學家。”調酒師自豪地說。
雖然嚴奂不是很喜歡聊天,但是難得遇上一個話痨的調酒師,便忍不住跟他多聊了幾句。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出了這個酒吧,也不知道哪一天還能再和別人說上話。
燈光下,嚴奂手撐着下巴,往吧臺前湊了湊,睜大眼睛,似乎想要認真記住調酒師的長相。調酒師則往後退了一步,像是不敢靠嚴奂太近。
他每天要見多少人啊,漂亮的年輕男孩有很多,可嚴奂這一款的,像個危險的小豹子,讓他有點兒覺得危險。
調酒師一本正經地說道:“說真的,你是過路的吧?我在包郵區真沒見過你這種氣質的。”
嚴奂笑了出聲,越發覺得這調酒師很不正經,他道:“我有個屁的氣質。”
“你都不知道我想做什麽……”他手指尖摸了摸杯子,問道。
“你想做什麽?”調酒師笑了笑。
“約你。”嚴奂也笑了起來,“成不成?”
“不成。”調酒師松了一口氣,知道他在開玩笑,“我可沒錢。”
“切。”
“誰有錢?看出來了嗎?”調酒師問。
嚴奂往身後看了看,回過頭來,說:“看出來了,我後面第二排那男人,看見了嗎?”
調酒師很有興趣:“哪兒呢?我看看。”
“那個,發際線有點不健康的那個。”嚴奂咬着吸管,說。
“嗯,看見了。”調酒師眼睛也是夠尖的,一眼就看到了。
“看他的手表,再看他的衣服,都是高檔貨。”嚴奂說。
調酒師看了過去,跟着點評道:“中年男人,事業有成,略微有一點油膩,但是還能吃的下嘴,就是有點傲慢。”
“不是傲慢,是害怕。”嚴奂糾正了一下。
“怕?有什麽可怕的?”調酒師揚了揚眉毛。
嚴奂笑了一下,說:“他朋友都想玩姑娘,只有他一個人想上男人,你說他能不怕嗎?”
“我不信,你怎麽看出來的?”調酒師當他在吹牛。
嚴奂側過身體,眯起眼睛,“你再看,左手邊走過去的那姑娘,D杯,真奶,他看都不看,就盯着小男生的屁股看了。”
調酒師也跟着觀察了一會兒,果真像嚴奂說的那樣,他道:“哎喲喂……還真是,神了啊你。”
“客氣,客氣。”嚴奂說。
可調酒師還是不懂,有點可惜,說:“怎麽了?就他了?我說帥哥,你長這樣,也該對自己有點信心啊。”
嚴奂搖了搖頭,說:“惹火不上身,外表欠缺點算什麽,我要真是顏控,我對着鏡子操自己不是更嗨嗎?”
調酒師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愣了一會兒,說道:“哥,什麽話都敢說啊。”
“那是對你。”嚴奂又來了。
“得得得,別對我發射荷爾蒙了,承受不起。”調酒師捂住眼睛,說。
“我去了。”嚴奂不逗他了,一口氣喝完剩下的酒,徒留一個空空的玻璃杯。
“仙人跳啊?”調酒師在後面問。
“話別說的那麽難聽。”嚴奂輕聲道,眼睛裏充滿了一種獵食者的本能。
仙人跳這種東西,還得“對症下藥”。你不起別的心思,別人就算脫光了走大街上都騙不到你。嚴奂是個中好手,但他見好就收,只是打算騙點路費和喝牛奶的錢罷了,最不濟,也要先喝杯酒再說。他今晚穿的很好,特地選了件白色的高領毛衣,一眼看過去很乖,可是再仔細看,眼睛裏又是那種被欲`望泡着長大的小男孩。
嚴奂不太确定那中年男人是不是喜歡他,但是試一試也無妨。
“嗨。”嚴奂走過去,極其自然地坐在那人的身邊。
男人似乎被他吓了一跳,像是不小心咬在了舌頭上,“你……好。”
“晚上好,一個人嗎?”嚴奂問。
男人搖頭,有點兒着迷地看着他的眼睛。
“哦,朋友在那兒?不去玩嗎?”嚴奂又笑。
“我……還,還好。”男人擡起頭,呼吸有點不暢。
他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但是卻沒遇過主動搭讪的小男生。酒吧裏一閃而過的燈光照亮了嚴奂的眉眼,這又讓他有一點不自覺的緊張。
“那我陪你玩吧。”嚴奂倒是很自然,“就是……沒錢了,你請我喝杯酒吧?”
“可以。”男人松了口氣,酒而已,他請得起。
嚴奂低頭笑了笑,也沒喝多少,他有意無意地側過臉來,故作好奇地問一些簡單的問題。那中年男人不善言辭,嚴奂主動問他問題,他能回答上的就全力以赴。
“是嗎?”嚴奂認真地聽着,“好厲害啊。”
兩人聊了一會兒之後,中年男人便真的放松了許多。不出嚴奂所料,他是某個外企的高管,家境優渥,結過婚又離了婚,年輕時一直壓抑着自己,現在打算放縱又不太自信。
嚴奂抿了一口酒,微笑着說:“那寶寶呢?就跟着他媽媽了嗎?”
中年男人神情有點唏噓,點了點頭,道:“嗯,在加拿大。”
“加拿大。”嚴奂說,“我喜歡那裏的楓葉,我知道有一種軟糖的顏色和楓葉的顏色很像。”
“是,是嗎……?我很少吃糖。”
“是的。”嚴奂又靠近了一點,貼近了男人的耳邊,“正巧,我口袋裏有,你想吃嗎?”
中年男人在說話時被嚴奂灌了不少酒,他又這麽故意引誘,男人原本放在膝蓋上的手就有點躍躍欲試。
“在這兒。”嚴奂主動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膝蓋上,然後慢慢地一路向上,停留在牛仔褲口袋的位置上,“摸到了嗎?”
中年男人:“……”
“我……”對方舔了舔嘴唇,有點懷疑地看着嚴奂。
嚴奂看着他的眼睛,說:“走嗎?”
暗示到這裏再聽不懂,除非不正常。
中年男人雖有遲疑,但荷爾蒙還是先一步掌控了他,他站了起來,嚴奂看着他。
“好……我……我……”
“哈喽。”
不速之客是這時候來的。
嚴奂和那男人都是一愣,就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了一個人。
嚴奂還坐在那沙發上,那人站在他面前,笑的很是無邪,“要走了嗎?再玩會兒吧。”
如果說嚴奂只是好看,那麽這男人大概就是驚為天人。他輪廓比一般人要深一點,皮膚白`皙,臉小,鼻梁挺。從某個角度看來,很像是畫報上那種什麽都不做,安靜裝酷的男模。
混……血?
嚴奂偏了偏頭,拿不準他是什麽意思。
那人自來熟,自我介紹了一下,說:“我叫謝修南。”
“哦,你好……”中年男人道。
謝修南一雙長腿筆直,穿了條深藍色的低腰牛仔褲,腳上是低幫的黑色皮靴,擦得十分幹淨。嚴奂看了看他的外套,領口那兒不經意間露出一大片,大冬天的連毛衣都沒穿,裏面就是件白色的T恤。
接下來的發展不但遠遠超出了嚴奂的認知範圍,簡直就是觸及了他的知識盲區。
明明是自己努力了半天,那男人看見謝修南過來搭讪之後,就他媽不走了!
操。
搞什麽鬼?!
嚴奂面上不表現出來,心裏卻在瘋狂罵街。
謝修南和那中年男人聊了一會兒,笑的可謂是一個“花枝亂顫”,兩人就像是分別了多年的生死之戀,幾杯酒下肚,就是你侬我侬了。
嚴奂居然成了個背景板。
“哎。”中年男人好像察覺過來了,有點尴尬地看了看嚴奂。
謝修南說:“我們玩兒點別的?”
“什麽?”嚴奂問。
謝修南不說話,笑着指了指臺上激情四射的女人。
嚴奂挑了挑眉,“你跳?”
謝修南做出一副吃驚的表情來,說:“你不會?”
最後嚴奂還是輸了,悶騷輸給明着騷的。
中年男人也是喝多了,這時候有點兒膨脹,對着嚴奂道:“加個……加個微信。”
嚴奂仰頭将杯子裏的酒喝完,假笑道:“不了,祝你今晚玩的開心哦。”
“啊哈哈……”
謝修南乖巧地低着頭,任由那中年男人攬住他的肩膀,走了幾步之後才回過頭看向嚴奂,只見他微微揚了下巴,對他無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謝你媽。
那炫耀得意的神情幾乎都要溢出來了。他,嚴奂,活了這麽大,雖然在這花花世界滾滾紅塵中摸爬滾打已久,卻還是沒見過這種無恥之徒。
嚴奂給氣的五髒六腑都在疼,只覺得現在是個什麽世道,釣個凱子還他媽能遇上會跳脫衣舞的。他忍不住扯了扯衣領,什麽心情都沒有了,又折回那個話痨調酒師那兒。
調酒師笑的彎了腰,趴在吧臺上面,眼睛亮晶晶的,說:“那人真好看。”
“好看?好看頂個鳥用。”嚴奂說。
調酒師看了他一眼,給他倒了一杯水,說:“剛剛你可不是這麽說的哦。”
“我剛說什麽了?”嚴奂看他。
“消消氣。”調酒師不痛不癢地說。
他生什麽氣?嚴奂愣了一下,也覺得有點兒荒唐。這也沒辦法,說到底還是自己技不如人不夠騷。
“第一次被截胡?還是第一次被人比下去?”調酒師看熱鬧不嫌事大。
“都不是。”嚴奂說。
“那是……?”
“第一次被人截胡了,還被人挑釁。”嚴奂面無表情地說,“我祝那混蛋今晚菊花爆炸。”
“你就知道他在下面了?”調酒師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嚴奂帶了點惡意道:“開玩笑,他長那樣不在下面?未免太浪費。”
調酒師說:“沒什麽浪費不浪費的,只有合适不合适。”
嚴奂聳了聳肩,轉身要走,只留下一句:“哲學家。”
調酒師在後面喊:“慢走帥哥,明天還能見到你嗎?”
“不會,再也不見!”嚴奂又回過頭來,皺了皺眉道。
“那……下輩子還有機會嗎?”調酒師笑意盈盈地看他。
“下輩子,下輩子誰還想再做人啊。”
嚴奂說完,又一腳踏進了孤獨的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