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二只備胎26
粘稠濃厚的黑色霧氣絞殺着四周的一切, 沉悶的空氣宛如一只冰冷窒息的鬼手,掐住冰白的頸脖。薄薄的一層眼皮下,眼球在劇烈的轉動。
齊景澄的額頭上溢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窗外正下着暴雨, 脆弱的枝桠被風雨打動的仿若一只古怪的、被欺淩的幼獸。
天氣霧蒙蒙的一片,夜間的大霧似乎能夠通過窗縫鑽進屋內, 鬼氣森森。
指節死死攥住被褥, 齊景澄陡然睜大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鼻腔透不過氣, 像是有一團無形的陰影塞住了他的呼吸道, 瀕死的錯覺叫他生理性的張開嘴急促呼吸。
橙色的壁燈倒映出他半支起的軀幹, 深色的暗影中,齊景澄恍恍惚惚的仿佛能看到地面上那道影子似乎被詭谲的劃分開兩道細長歪曲的身體。
那種崎岖的形狀很容易讓人想到一些古怪的傳聞, 譬如同根而生的古木、纏枝花一類。
齊景澄面色隐隐有些泛青,唇色無端發白,他抹去額頭的汗水,輕輕轉頭看了眼身側的妻子。
妻子睡得很好。
濃密纖長的睫毛溫和的閉着, 白皙的皮膚毫無瑕疵, 長發溫柔的散在腦後,像一株姝麗的水仙花。
齊景澄盯着漂亮的妻子看了許久, 一言不發的, 像是陷入了某種魔怔。
窗外的霧氣仿佛彌散進了卧室,熏染的卧室中都有一片霧蒙蒙的錯覺。
男人起身, 弓腰為謝慈蓋好被褥, 慢慢轉身去了書房。
啪嗒, 電燈微微閃了一下, 随即帶來長久的明亮。
齊景澄環顧了一下四周, 最終将目光停留在那副被紅布蓋住的結婚照。
結婚照似乎被人動過, 露出照片中妻子的半邊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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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西裝很襯妻子,像一支瑰麗、不染纖塵的玫瑰。
他将紅色的布扯下來,露出了整幅照片。
齊景澄的表情開始變得陰晴不定,手中尖銳的刀片露出幾分冷色的光芒。
他這些天真的已經在盡量的克制自己了,他知道,他應該生病了。
面對着鏡子,齊景澄甚至有無數次想用刀片劃開那張臉。
醜陋的臉。
于是他真的這樣做了,他用刀片劃開了照片中的那張臉,報複性的撕扯,仿佛這樣能叫他生出快·感來。
疼痛的感覺讓他更加清醒,仿佛有種奇妙的化學效應,他模糊的腦海中出現更多的畫面,是關于那個齊景澄的記憶。
像是電影的幕次轉換,齊景澄窺到另外一個人生。失敗的人生。
喉口尖銳的笑被封住,齊景澄覺得自己此時大概像是一個瘋子,要用最惡毒的嘲諷來刺傷那個躲在照片裏的‘鬼’。
在這種極端的情緒支使下,他甚至想一把火将眼前荒謬的一切燒的一幹二淨。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後退聲。
很輕微的聲音,卻在夜色的掩蓋下顯得格外的明顯。
男人慢慢轉身,看到了妻子惶恐害怕的面容。
那雙他最愛的、黑白分明的眼中盛滿了水霧、與蔓延的恐懼。
齊景澄一瞬間像是被冷水臨頭的火焰,他啞然的放下手中的刀刃,瑟縮的被在身後,頭顱也垂下。
他像是一個被家長抓住搗亂的熊孩子。
謝慈是真的沒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一幕,比起視頻來,現實的沖擊更叫他深受刺激。
但他忍下了,謝慈是個溫柔的人,并且,多年來的經歷讓他的骨子中也有着與溫柔相匹配的強大與堅韌。
在頂梁柱的丈夫出現問題的時候,他總是能很好的、堅韌的支撐起這個小家庭。
謝慈知道丈夫很不對勁,他顧不上許多,慢慢靠近丈夫。
他的嗓音溫柔的幾乎叫人落淚,黑色的眼中裝着心疼,他說:“景澄,把刀放下,別傷到自己了。”
“來我這裏。”
齊景澄愣愣的站在原地,妻子的反應是他意想不到的。
他以為向來溫馴乖巧的謝慈可能會被這樣癫狂的他吓到。
但事實上并沒有,妻子甚至能冷靜的、溫柔的對他伸出手,輕輕的告訴他,沒關系。
齊景澄迷迷糊糊的走到妻子身邊,低垂着頭的模樣像是頸間被鎖鏈拉住的大狗狗。
謝慈輕輕幫他擦去額角的汗水,甚至輕輕擡頭吻了吻他的唇。
像春日的湖水,溫柔的幾乎叫他落淚。
妻子輕輕在耳邊問他:“景澄,到底怎麽了?告訴我好嗎?”
“你不是說,有什麽事我們一起面對嗎?”
齊景澄的眼很紅,好一會兒,他啞聲道:“他在裏面。”
謝慈的眼神一瞬間變了,有些詫異,随後像是雪水冰凍,帶着些微末的厭煩與嫌惡。
“他果然還在,沒關系,能把它燒掉嗎?”
齊景澄怔怔的看着妻子,心口開始發酸、發苦。
他開始不由自主的想,原來妻子是這樣讨厭他啊。
為什麽不能愛他呢?哪怕一點也好,他們明明也在一起了許久,他們明明也是心神相契的。
這樣的想法叫齊景澄愈發恐慌,還有一種撕扯一般的崩壞感。
他開始共情‘他’了。
甚至能夠真切的、清晰的感覺到‘他’的痛苦與嫉妒。
齊景澄垂眼,努力克制紊亂的情緒,啞着嗓子道:“不能,大師說沒法毀了它,它曾經寄生在我身上,毀了他也會讓我受傷。”
謝慈有些控制不住的握緊了齊景澄的腕骨,溫柔的臉孔也像是失态了一瞬。
大概是真的厭惡極了‘他’。
謝慈說:“辦法總會有的。”青年安慰道:“景澄,你不要想太多,先去休息吧,最近你的壓力大概是太大了。”
齊景澄僵硬的點點頭。
可他已經控制不住了,‘他’的情緒在心間發酵,甚至支使着身體做出一種下意識的反應,齊景澄察覺到自己握住謝慈的肩膀,黑色的眼像是一間密不透風的暗室,他問:“······阿慈,有多讨厭他?”
謝慈完全不知道真相,他只以為丈夫是嫉妒心作祟,畢竟丈夫一直以來都是個醋壇子。
這樣的齊景澄讓謝慈輕輕彎彎唇,此時為了表達對丈夫的愛、為了安撫丈夫,他當然要竭盡全力的表達對那個‘冒牌貨’的厭惡。
于是謝慈想也不想的說:“景澄,從我知道真相的那一瞬間起,我就想讓他完完全全的消失在我們的世界。我一旦想到從前将他當成你,與他靠近過哪怕一瞬間都覺得惡心。”
齊景澄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在自虐,心尖的刺痛讓他一瞬間産生虛浮的絕望感,‘他’的情緒像是一瞬間完全迸裂開,潮濕的熱氣黏在眼睑處,讓他覺得眼部像是被開水燙過一般的發疼發熱。
透明的淚水控制不住的流下,齊景澄甚至無力擡起手擦拭。
在這一瞬間,他開始分不清自己究竟只是自己,還是‘他’。
這是一種恐怖的感覺,讓人覺得自己獨立的人格逐漸被污染,他是他,也将不再是他。
而溫柔的妻子卻完全不知道他所經歷的痛苦,對方甚至眼中帶着溫和的笑意,輕輕牽住他的手說:“景澄,我早早說過,我只會愛你,永遠只會愛你。哭什麽呀,我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按照大師的意思,它也威脅不到我們,我們無視它就好了。景澄,我們過得好,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齊景澄咬緊牙關。
妻子的聲音卻讓他一再生出一種絕望感。
“它只能永遠呆在相片裏,像只陰溝裏的老鼠一樣看着我們幸福。”齊景澄額頭的青筋迸發出來,妻子正靠在他的懷裏,如此溫柔小意的說。
齊景澄機械的被謝慈牽着回到床榻上,像是一具失去魂魄的傀儡。
謝慈輕輕吻吻他的唇,有些羞澀的說:“景澄,晚安,現在可以好好睡了,以後有什麽事情一定都要告訴我。”
齊景澄的眼神有些茫然,黑洞洞,他張了張唇,大概是想說什麽,最後他卻只是勉強的笑了笑,點點頭。
大師的話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随着時間的推移,齊景澄真的沒法再欺騙自己了。
可能,他與‘他’真的是同一個人。
可是妻子如此厭惡‘他’,妻子覺得‘他’就是一只卑劣的老鼠,如果被妻子知道真相一定會連同他一起厭惡的吧?
怎麽會有他這樣的怪物呢?
這樣畸形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齊景澄覺得自己很危險,他像是站在刀刃上,不注意就會被紮的粉身碎骨。
妻子溫甜的笑容此時對于他來說就像是一只定時炸·彈,遲早會被引爆。
他甚至想提前的結束這樣崩潰的人生。
齊景澄想不通,為什麽他會碰到這些?為什麽他不能像一個最普通的人活着?為什麽他不能和妻子安安穩穩、白頭偕老?
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只是因為是‘主角’嗎?
夜晚的時間過得極快,齊景澄完全睡不着,他的眼睛通紅,卻不敢閉眼。
外面的天色愈發的暗,連手指都透不過一絲光。
牆面上的時鐘還在走針,十分規律。一切都安靜的詭異。
“景澄·······”
齊景澄聽到妻子的夢呓。
溫柔極了,連夢中都是他。
齊景澄血紅的眼一半是崩潰,一半是絕望。
一個瘋狂的絕妙念頭出現在他的腦中。
不如就這樣死去。
不如就這樣死去!
他手指痙攣一般的抽搐起來,眼中的光亮越來越大。
只要他現在死了,妻子就會永遠愛他,對方永遠不會知道他其實與那個荒唐的鬼怪是同一個人。
他會永遠留在妻子心中,永遠的成為對方的摯愛。
齊景澄死死的盯着手中的刀刃,瘋狂的念頭徹底的沸騰。
死了也好,死了才好。
他寧願死了也不想繼續呆在那幅照片裏。
他寧願死了也不想被謝慈用厭惡的眼神看着。
刀刃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冰冷的影子。
血色蔓延。
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