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三只備胎26

“陛下此番是何意?”

說話的人一身墨藍官袍, 分明腰身是半躬着,一雙冷沉的眼中卻蘊着鋒銳難當的戾氣。

明德殿內的香薰有些濃了,侍從輕手輕腳地走過, 小心地熄滅,重新換了根稍淡的燒香。

禦案上穿着明黃龍袍的男人手中的朱筆微頓, 冷淡的面上不含一分情緒地掃了眼謝池,也并未叫人平身,他慢條斯理的放下朱筆, 好一會兒才慢聲道:“謝卿此番是來責問朕?”

謝池手指握地極緊, 他的嗓音十分低沉, 壓抑着幾分難言的情緒:“臣不敢, 只是陛下此前先是應下臣的請求, 之後卻将臣兄接入皇宮伴駕,如今宮中傳聞紛紛, 竟是言臣兄已侍奉過陛下, 将要入宮為妃。”

“臣前來是想詢問陛下, 此事當真?”

座上的新帝聽聞對方一番話,玉雕砌成似的面上依舊是平淡如水, 甚至隐隐有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那深黑的眼恍似一灘久不見天日的腐朽淤泥,叫人捉摸不透。

“謝卿, 這番話蕭将軍前日方才問過朕,你可知朕如何答他的?”

謝池猛地擡首, 眼皮輕顫,明德殿內的香味散去不少, 只餘下清明心智的淺淡薄荷草藥香氣, 分明是叫人舒緩的, 但他雙手中沁出些許汗意。

他擡首看座上的衣冠楚然的新帝,那雙從來冰冷沉郁的眼中仿佛能具現出占有與囚籠來,謝池看得清楚,這位陛下分明是對他兄長早有所圖。

皇室向來心機深沉,巫晏清此番模樣分明對他兄長勢在必得,想必心思早便生出了,可恨他演技高超,慣來會拿捏人心,竟耍的他與蕭崇二人團團轉。

謝池咬緊牙關,口中滲出幾分腥氣來,偏生他只能忍着,啞聲道:“臣冒犯了,請陛下責罰。”

聰明人之間本就不需要把一切的事情都攤開說,皇帝高高在上的黑眸露出幾分滿意的神色,冰冷的聲音竟也好似緩和下幾分,像是家常一般的對謝池道:“謝卿一直都極得朕心,大理寺進程喜人,相信不過多日,令父便能洗脫嫌疑,重回侯府。”

謝池垂着頭,眼睑陰陰發紅,任由額前的發絲遮擋住黑瞳中的森然,他一字一頓道:“借陛下吉言。”

一切都再明顯不過,這位陛下便是要讓他有苦難言,用謝侯府和謝侯爺壓他。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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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晏清初雪似的唇彎起幾分,語氣愈發溫和:“謝卿不必多慮,阿慈從前便心悅朕,如今自然是心甘情願,不消幾日,朕便會祭告天地,封他為貴妃。謝卿是他親弟,見兄長有如此好的歸宿,應當為他高興才是。”

謝池好半晌才像是從沙啞的喉口擠處一行字:“陛下所言極是。”

皇帝這才似是滿意般的揮揮手道:“退下吧,阿慈久不見家人,應當有些想念,謝卿不若去看望一番,當然,謝卿該明白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施舍一般的,謝池慢慢捏緊了拳。

**

謝池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到禦花園的,他腦海中回蕩着皇帝的話,喉口似乎還餘着血腥氣。

他還能記起來從前兄長笑意盈盈的執筆寫字,一邊同他傾訴心事的模樣。

兄長是個擁有赤子之心的人,偶爾有些無傷大雅的小脾氣,他做什麽事都有種違背常理的無狀感,卻只在追求巫晏清一事上表現得格外認真。

謝慈喜歡巫晏清,這是他唯一沒法掩耳盜鈴的事。

謝池面色蒼白,唇色毫無血色,看着像将将大病一場似的。往日高大的身體竟有幾分傾頹下來的意思。

“你們別老跟着我行不行,都在宮裏了我還能跑到哪去嗎?”

清越的聲色微微上揚,帶着幾分不耐煩與惱火。

幾乎能叫人想象出他此時是什麽表情、什麽情态。

謝池擡眸看去,果然看到兄長一張明珠似的面上暈開幾分惱火的色澤。

依舊極為奪目,即便是在萬花叢也絲毫不遜色,甚至隐隐有幾分人比景更佳之感。

太監宮女們只跪下瑟瑟道:“陛下命奴婢們伺候在小侯爺身側,請小侯爺勿怪。”

謝慈還想發火,卻一眼看到謝池,頓時他口唇便是一閉,明眸像是看到什麽救星一般的,信步便朝謝池這邊走來。

他一動,身後的那些太監宮女們便驚慌的站起身,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像是一團密密麻麻的織網。

兄長依舊如記憶中一般無二,像團火,并不灼人,只叫他無比渴望靠近,最好與對方徹底融為一體才好。

謝慈站定在謝池面前,謝池分明看到他眼底微微泛起的薄紅,好似受了什麽委屈似的小獸,如今看到可靠的人了,便要傾訴自己受到的委屈。

謝慈牽住他的手,帶着他去了禦花園的涼亭,身後依舊有幾對太監宮女跟着,謝慈終于惱怒了:“謝大人是我親弟弟,我與親弟說話你們也要在一旁聽着記下來給你們主子看?沒完沒了了是嗎?”

他氣極,直接将涼亭桌案上各種的玉杯琉璃盞摔在地上,細碎的瓷片将其中領頭的一個小太監的臉頰都刺破了。

小太監絲毫不在意的擦去血漬,面上依舊是一成不變的笑意:“小侯爺見諒。”

謝慈氣的點頭,還想說什麽,最後是謝池輕輕安撫似的拍拍他的肩,謝慈的情緒這才穩定了下來。

也不算穩定,他眼中霧蒙蒙一片,說話的語氣中都帶着些哭腔,似乎是覺得丢人,忍了一會兒才極小聲的對謝池道:“池弟,我什麽時候才能出宮啊,你幫幫我好不好?”

他顧忌的看了眼不遠處的太監們,眼底有些懼怕之色。

謝池定定地看着謝慈,心中開始浮現出一個猜想,他輕聲道:“兄長從前不是愛極陛下嗎?”

謝慈瞪眼,大聲道:“喜歡個屁!”

謝池抿唇:“兄長慎言,此處是皇宮。”

謝慈咬牙,知道他的意思,他又看了眼不遠處拿着紙筆記錄着什麽的小太監,咬牙切齒的想過一會兒他就趁這人不注意把那小冊子搶過來全撕了!

謝慈平複了一下心情,心裏的委屈像是酸水似的不停地冒出來,他的聲音有些啞,看着便更可憐了:“池弟,我早就不喜歡巫晏清了,我從前那是因為以為他是沈玉書才喜歡的!”

謝池頓了一會兒,眼底聚着陰黑:“所以兄長現在喜歡的又是誰?沈棠之?因為他是沈玉書?”

謝慈不懂看什麽眼色,他理所當然的道:“差不多,主要是棠之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對我也耐心極了,我和他在一起很快活。”

謝池聞言只覺得氣血升湧,他突然很想掐住兄長的肩膀問一問,他謝池就不好了?謝慈惹出禍事哪次不是他幫他解決的?他與自己在一起就不快活了?

為什麽那雙眼睛就不能看看他呢?

為什麽從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沉淪在這種背德的感情中?

謝慈哪裏知道他心裏想法,問了一番他爹的情況,确定沒什麽問題便又轉回自己的身上,他眼中是像每一次惹了麻煩後乞求謝池幫忙的讨好。

微圓的黑眸中溢滿水光,謝池就在其中,好像是他的全世界。

“池弟,你可有法子幫我脫離皇宮?我真待不下去了,陛下脾性喜怒無常的,身上還有那些可怕的蟲子········”纨绔說這話時滿心滿眼的真誠,“我也好想你和爹,池弟,我知你對我最好,你不會放着兄長一人在宮中不管的吧?”

謝池的手指握地很緊,他慢慢擡眼,眼神有些冷漠,說不意味的,好似厭惡,又像是明知道束縛卻又控制不住的喜歡。

他的嗓音沙啞道:“兄長總是這樣,做了錯事便想着叫池來幫忙,這麽多年來,兄長緣何沒想過,池比兄長還小上一些······也是需要兄長在乎、心疼的。”

謝慈微怔,張了張唇,忽的生出一種羞愧感來。

謝池說:“我是恨過兄長的,你不會像其他兄長一般與我親近,你心中裝了太多了,花酒、美人、玩樂,獨獨沒有我。有時候我會想,這是最後一次了,我沒什麽義務一直幫着你,我該向你索要報酬的。”

謝慈沉默下來,竟不敢再多看謝池一眼。

謝池也不在意,好一會他才最後輕聲說道:“這是池最後一次幫兄長,待兄長脫困,日後兄長與池便再不是兄弟了。”

“如此,池便先行告退了。”

謝慈猛地站起身拉住謝池的袖口,也顧不得這異樣的模樣丢不丢人,謝池頓了一步,深深看了謝慈一眼,眼神飄過身後那些垂着頭的太監宮女們,轉身離開。

謝慈手上一空,嘴唇嗫嚅了一下,好一會兒,等人影子都消失了,才輕聲道:“對不起。”

他好像總是這樣,很容易就搞砸了許多事情。

他爹時常被氣得跳腳,喜歡的人也能認錯,親弟現在也終于對他失望了。

謝慈腳步虛浮,坐回座椅上。

他眼中是惶惶然的茫然,忽的便想起謝池從前對他的好來,謝池對他總是十足的耐心,無論他怎麽沒出息,對方總是沉默的站在他身邊為他解圍,每次宴會上獲得的絹花都會送與他。

為什麽他從前會一概地忽視對方眼中隐晦的讨好與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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