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三只備胎30
巫晏清自即位以來也算是勤勉, 想要輕易的掌握一個皇朝自然沒有想象中的簡單。天災人禍、亂臣賊子、邊境亂态時時困擾着這個新建立起來的政權。
前朝勉強安穩下來,一些老臣便聯合上奏要求新皇充盈後宮。
這是自古往今朝堂中的制衡之道,皆是為了自家利益。
想如今, 新皇後宮中唯有謝貴妃一人, 可謂是萬千寵愛于一身, 謝侯府的身份權利肉眼可見的水漲船高。誰能見得謝家獨大?
其實打巫晏清心急地将謝慈納入後宮, 這一天便早晚會到來。
他雖然成為天下之主,但也并非坐擁高位毫無顧忌,朝堂之中千絲萬縷的關系,兵權分裂、前皇子黨未泯滅的擁護者、新政實施遇到的阻礙,這些困擾日日夜夜打壓着這位新的繼任者。
他喜歡謝慈是毫無疑問的,前朝的施壓持續了許久,巫晏清始終頂住壓力, 從未想過妥協。
他想要與謝慈有一個‘家’。
但士族與貴族都聯合起來施壓, 人多勢衆,日日上朝皆是要提一嘴,折子更是如同雪花似的呈上來。
巫晏清早先在明遠寺修行多年, 少有人能牽動他的心緒,但是近段時間他時常忍耐不住脾性, 時常怒氣上湧,撕毀那些請求廣開後宮的折子。
新皇如此喜怒無常, 便是跟在身邊多年的大太監都時常被驚出一身冷汗, 生怕皇帝下一句話便是遷怒, 伴君如伴虎, 他就是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往往這個時候, 伺候在皇帝身邊的宮人便會忍不住的祈求謝貴妃來, 他們還記得有一次, 皇帝因着北方水災怒不可遏,那雙深黑的眼好似晨霧中的沼澤,蠢蠢欲動的怪物在其中孕育,駭人的緊。
一個伺候的宮人兩股發抖,不注意間竟将茶水掀翻,那宮人吓得險些厥過去。
謝貴妃便是這時候進來的,對方穿着一身輕薄的春衫,并非那種繁重的宮裝,一聲皮肉如屋檐上的細雪似的,雅美的面龐明珠生暈。
皇帝對貴妃的可謂是所求必應,貴妃不想穿宮裝便不穿、不想行禮便不行禮,貴妃出入整個後宮都不需要提前報備,便是明德殿,也是對方想進便進的,不需要通報。
皇帝怒意難控的眼在觸及到貴妃的時候,幾乎是一瞬間便緩和下去,像是一個即将病逝的瘋子看到獨屬于他的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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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眉眼微皺,看着皇帝道:“你又如何了?”說着,對那可憐的宮人道:“你退下吧。”
那宮人感激不盡,在離開明德殿的時候,忍不住的擡眸悄悄窺視了一眼。
只見那陰郁蒼冷的皇帝手攬着貴妃柳條似的腰,頭部疲憊的倚靠在貴妃的肩側,輕聲道:“阿慈,朕好累。”
貴妃一言不發,并沒有因為一國之主的示弱而欣喜或是無措,他更多的是不耐煩與冷淡,聲音甚至是不鹹不淡的道:“巫晏清,我厭了這個戲班子了,換一批吧。”
皇帝沉默了一下,竟也沒有生氣,他更多的是低聲下氣的哄着道:“好、好,阿慈想要什麽,朕都給你······”
宮人趕緊垂下頭退了出去,心中驚恐,更多的卻是浮現一個古怪的念頭。
這哪裏像一個帝王,倒更像是一個求而不得的可憐人。
腳步聲慢慢傳來,如此肆意進入明德殿而不用通報的自然除了謝慈在無第二人。
來人一身绛紅寬袖長袍,額間綁着一條寶石鑲嵌的束帶,長發以羽冠束起,面如敷粉,色若春曉之花,他仿佛沒覺察到皇帝糟糕的心緒,甚至彎腰,伸出蔥白的指撚起一張奏折。
謝慈慢慢念道:“茲貴妃後,後宮空無其二,陛下應為子嗣後代考慮一二·······”
巫晏清擡眸看過來,他的皮膚泛着冷白,叫人想到一塊寒冰,令人矚目的是他眼下一片薄薄的青黑之色,好似多日未眠一般。
那深黑的眼中似乎匿着幾分近乎破碎的冷意,在看到謝慈的一瞬間便徹底破裂開來。
這位新皇甚至是有些無措的。
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謝慈黑潤的眼凝在奏折上,好一會兒面上竟顯出幾分淺笑來,像是黑夜乍現的煙火——謝慈這段時間不常笑,對着巫晏清也是冷淡與敷衍居多。往日纨绔的形象似逐漸褪色的畫卷,叫人難以聯想到曾經美人彎唇的姿态。
巫晏清掐住掌心,喉頭微微滑動,心中竟是泛起一股難言的滋味。
他盯着謝慈唇畔的淺笑,難以克制的想,阿慈緣何發笑?是否生氣了?
·······會不會有些醋意?
他這樣胡亂想着,謝慈卻早已走到他身側,青年手指尖泛着星點的粉,慢慢摩挲着着奏折的姿勢十分好看。
巫晏清的眼不自覺的落在對方的指尖,恍惚間他甚至生出一種古怪的錯覺,不是那奏折被捏在謝慈的掌心,而是他。他的心髒。
謝慈将奏折整理好放在桌案頭,他生着一雙潋滟恣意的眼眸,微垂的眉眼好似躺倒的小重山,聲音也再聽不出前幾日對他的不耐煩:“陛下,那些大臣們說的對。”
“我是男人,生不出孩子,陛下是一國之主,自然還是要留下後代的,廣開後宮這一點······”謝慈的話尚且沒完全說出口,便被眼眸逐漸發紅的陛下拉入懷中封住了唇。
巫晏清身上有種冰冰冷冷的草藥味,他眼中密布着紅色的血絲,似乎還有幾分碎裂開的煙火氣息。
眼睫毛太長了,掃在謝慈的眉骨側,有些微癢。
對方似乎察覺到他的放松,慢慢松開了唇齒。
謝慈卻彎唇,繼續道:“······廣開後宮這一點,我并未覺得不妥。”
那纨绔好似分毫察覺不到對方對他的心意,反而一副賢惠的、溫和的模樣道:“陛下應當為皇室着想,早日生下太子。”
巫晏清的臉如同被凍僵了一般,對着謝慈再無半分缱绻之意,他定定的看着謝慈,沙啞道:“阿慈,你可有半分喜歡我?”
他說的是‘我’,不是‘朕’。此時,他是以天底下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人的身份來詢問對方。
謝慈避而不答,既沒有說喜歡,也沒有說不喜歡,只是道:“陛下,你不該問我這些問題,時間不早了,你的奏折還沒有批完。”
巫晏清靜靜看着他,好一會兒,被雪色封住的唇慢慢提起幾分,像是一具僵硬破損的佛像。
早已被信徒徹底抛棄。
偏生謝慈還要說,用那種絲毫不在意的語氣說:“陛下大可不必為謝慈如此作态,你是皇帝,理應後宮三千、美人在側。”
謝慈說着話是真心實意的,他厭煩極了巫晏清對他日複一日的控制欲,也厭煩極了對方那張臉,便是巫晏清裝的再像個君子,在他心裏也早已定格為那些時日醜陋嫉妒的、瘋癫占有的嘴臉。
在謝慈這裏,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若逼他,只會讓他更厭惡、反胃。
巫晏清廣開後宮才好,謝慈懶得日日裝模作樣伺候他,還得想着法子躲着這‘恩寵’。
謝慈将情緒都擺在臉上,他不在意巫晏清知道他的想法,也算準了對方不會對他如何。
恃寵而驕發揮的淋漓盡致。
巫晏清大概是生氣,為謝慈渾然不在意的态度。
好一會兒,他啞聲問:“謝慈,你當真如此想?”
謝慈說:“自然。”
沒有停頓一秒。
巫晏清好一會兒才自嘲的笑了一下,輕聲道:“如此,便如你所願。”
謝慈約莫是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平靜了下來,他一板一眼的行了個禮:“謝陛下恩典。”
青年來的時候像一片雲似的飄進來,走的時候也悄無聲息,誰也留不住他,誰也觸不到他。
巫晏清手中的朱砂筆被捏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緊,好一會兒,那檀木筆竟應聲而斷,生生被捏成兩半。
旁邊的大太監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眼鼻觀心。
現下帝王與貴妃好似鬧翻了一般,但大太監知道,最後去妥協彎腰的,一定還是陛下。
那位貴妃啊,是個木頭心髒,無心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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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慈再見到謝池是在選秀的前一日。
選秀的前幾日發生了一件大事,名滿皇城的那位謝貴妃,被揭露出其實并不是謝家的血脈,而是當年謝侯爺身邊心腹的遺腹子。
這下朝堂中更是暗流洶湧,謝慈若是侯府小侯爺,那封個皇貴妃獨寵後宮也只是被人私下不滿幾句,但若是一介庶民,士族與那些固守規矩的老臣自然便有了新的攻讦點。
巫晏清坐不住了,他一邊壓住那些雪花似的惡言、安慰着謝慈,一邊暗中調查放出消息的人,毫無疑問,曝出這事的正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
謝慈确實被這個消息砸暈了,他一時間根本沒法接受,整個紫宸殿渾然被砸了一圈。
巫晏清怎麽安撫都沒用,謝慈什麽也聽不進去,眼圈通紅的發洩一通,最後脫力了才暈了過去。
這兩日才算是好了幾分,謝慈只是浸在酒壇子裏,整日整日的不說話,發着呆。
那麽驕縱肆意的人,自诩天生貴族,日日尋歡作樂,忽然有一日有人告訴他,他根本只是個再渺小不過的庶人,這麽多年的光鮮生活不過是偷來的,連從前那小侯爺的頭銜都是謝池讓給他的。
謝慈怎麽受得了?
他的腦子一團糟,想了許多,又好像什麽都想不明白。
他不知道為什麽一夕之間,什麽都變了。
疼愛他的父親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叫謝池對他徹底失望了。
謝慈悶頭喝下一口酒,很烈,刺得他喉頭發麻。
紫宸殿被他砸的毫無落腳之地,謝慈半靠在柱邊,手邊拿着一瓶酒,泛粉的眼皮垂着,那張漂亮的臉上好似含着幾分低微的嘲諷之意。
你啊你,只是個假貨。
眼皮下有些濕潤,被青年毫不在意的擦去。
遮蔽天日的陰影緩步朝他走來,外面的天色逐漸暗淡了下來,遠方最後一抹殘陽被灰色的雲幕徹底掩蓋。
燭火在殿內搖晃。
謝慈眯着眼看過去,他眼前一片恍惚,根本看不清人影。
好一會兒,只覺得有人輕輕蹲下來,撥開他額前的碎發,黑色的眼中有深沉的情愫與不加掩飾的疼惜。
“兄長,池來了。”
謝慈的耳朵微微動了動,好一會他才醉醺醺的笑了一下,啞着嗓子道:“別、別喚我兄長,我不是、我不是了·······”
他說着,眼底有幾分潮紅,約莫是傷心的,卻像只受傷的小獸,極力忍耐着,不叫那眼眶中的水珠落下。
謝慈感覺有人靜靜将自己抱起來,力度讓他不由得想到那日太液池旁的小侍衛。
小侍衛也是這般高,胸口處的肌肉緊實有力。
就連身上的隐約的香氣都這樣相似。
謝慈慢慢伸手,就着姿勢捏住謝池的下颌骨,用力的掐住。
謝池被迫的低下頭,一個吻便覆蓋上來。
力道很重,橫沖直撞的,像是要将整個人都吞噬了去。
謝池垂着眼,任由着懷裏人發洩。
只是,他的手指越握越緊,呼吸越來越重。
克制,他如此警告自己。
謝慈迷蒙的喘·息着,低迷的聲音輕輕響起,像一個惡毒的詛咒:“沈棠之,為什麽你才來呢?”
沈棠之。沈棠之。還是沈棠之。
謝池閉了閉眼,喉頭滑動了兩下,一言不發。
他只是個醉鬼,什麽都不明白,他不該生他的氣。
但憑什麽呢?
憑什麽巫晏清、沈棠之能占據這人的全部。
只有他,只有他一個人滿心煎熬,在這種時候都要成為一個卑劣的替身。
謝池将他那位醉醺醺的兄長鎖在床柱旁,面上冷沉嫉妒,一手拿起解酒的涼茶,抿了一口,吻過謝慈的唇,渡了過去。
謝慈迷茫的看着他,眼中依然沒有他的身影。
沒有就再抿一口,接吻,渡茶。
還是沒有。
再吻。
唇齒間愈發豔紅,潮濕的水汽蒙在兩人親密接觸的皮肉間。
許久,謝池的額頭輕輕抵在謝慈的額前,他的眼睑一片通紅,壓着嗓子顫聲道:“我是誰?”
“謝慈,我問你,我是誰?”
謝慈确實清醒了,只是他眼中全然是茫然,當他意識到謝池在做什麽時,那一片水光可憐的迷茫徹底變為驚懼。
謝池突然覺得極為快意,就該這樣,早該這樣了。
多少年了,求不得,輾轉反側,有陣子他就差拿鏈子鎖住自己了。
謝慈是他的心瘾,戒不掉。
謝池潮濕的呼吸停在謝慈的耳畔,輕輕道:“兄長,那小侍衛可不是沈棠之,而是我謝池。”
“很失望嗎?兄長勾引池的樣子,當真美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