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輕吻 她好乖

一輛出租車駛過小城的街道, 停在一棟別墅前。

這裏有一棵老樹,陽光從郁郁蔥蔥的枝葉間漏下來,映在地面的碎影斑駁如金箔。

“陳賜, 到家了。”

許栀牽着他的手微微收緊。

陳賜睜開眼。

他呼吸依舊急促而困難,大概是極難承受,他才一直閉着眼,額頭上的凸起青筋也始終未消。

許栀輕輕拉着他的右手打開車門。

從學校到這裏, 一路上她一直沒有松開他的手,怕一松開, 他又握緊拳頭, 把指甲嵌進肉裏。

可惜另一只手他還是緊緊攥着,一路上都在往外流着血。

許栀用好幾張衛生紙給他包着那只手,血還是滲了出來,印在了他的褲子上。

許栀看着那還在慢慢往外擴張的血污,心都在發顫。

她看過很多次血從傷口流出來的場景,卻唯有這一次感到害怕。

這也是唯一一次, 在失去痛覺以後, 她感覺到疼,胸腔下的那塊地方一抽一抽的疼。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鼻間不停泛起的酸意, “陳賜,下車了。”

她拉着陳賜下車, 目光卻始終回頭看着他。

陳賜也看着她。

透過樹葉間隙漏下來的陽光恰好落在她身後, 讓映在他眼底的她, 整個人都發着光。

恍然間,他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光落在了她身上, 還是她就是光本身。

“快下來呀。”

許栀輕輕捏了捏他的手。

他這才回神,跟她下了車。

這棟房子的門鎖用的是人臉識別系統,兩人走到距離大門還有兩米的地方,門就打開了。

兩人走進去。

“你藥放哪兒了?”

“卧室裏。”

許栀沒有片刻猶豫,跟他一起朝樓上走去。

他卧室出人意料的幹淨整齊潔,沒什麽多餘的家具,就一張床,一個衣櫃,兩個床頭櫃,和一對桌椅。

床頭櫃上放着幾個相框,框着的是他們去日本拍的那幾張照片。

而從進屋的那一刻,許栀餘光就看到了天花板上的那副海報。

她忍不住擡眸,看到了他的笑容。

她很喜歡他笑起來的樣子。

所以,他要快點好起來。

“藥在哪兒啊?”

陳賜∶“右邊櫃子裏。”

許栀這才松開陳賜的手,走過去拉開櫃子,拿出裏面的好幾罐藥。

她擰開藥瓶,按陳賜說的劑量倒出藥片,然後接來熱水。

她一手拿着藥,一手拿着杯子,正準備把水跟藥都遞給陳賜,可看到陳賜還沾滿了血的掌心後,她眉心一跳,愣了兩秒。

陳賜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愣住,擡頭茫然地看向她。

他眼睛紅通通的,茫然的眼神讓他的眸子仿佛蒙了一層水霧,看起來沒那麽吓人了,反倒像一只受了傷,強忍着痛,讓人忍不住憐惜的大狗狗。

許栀聽到心裏傳來一聲嘆息。

今天就不要介意那麽多了吧。

“張嘴。”

陳賜一時間像是沒明白過來為什麽要張嘴,眼神更加茫然,但還是乖乖張開了嘴。

許栀把掌心裏的藥倒進他嘴裏,“來喝水。”

她又把杯子遞過去。

陳賜似乎有些吃驚,含着嘴裏的藥看了她一眼才去喝水。

“咕嚕”一聲,他把藥吞了下去。

藥有點多,許栀幫他順了順背,“感覺怎麽樣?”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藥效真的很快,藥一吞下去,陳賜額頭上的青筋便緩緩消了下去,另一只攥緊的手也松開。

許栀給他輕輕纏在手上的衛生紙松開,掉到地上。

看他放松了,許栀連忙蹲下來看了看他另一只手的傷勢。

他左手掌心的四道傷口肉眼看着都比右手要嚴重得多,掌心的肉都快扣出來了,必須快點消毒才行。

“家裏有酒精什麽的嗎?”

“有,在客廳電視旁邊的那個櫃子裏。”

“我去給你拿。”

許栀起身出去。

陳賜看着她小跑着出去的背影,已然清明的眼神裏摻進一抹笑意。

許栀很快拿着一個藥箱回來,這個藥箱裏全是一些治療跌打損傷的藥,而且都有使用過很多次的痕跡,想來這人以前打架受傷什麽的也都回家自己處理的。

她提着藥箱在陳賜旁邊坐下來,拿出醫用棉沾了酒精先幫他清理手上的血污。

陳賜沒有說話,就低頭靜靜的看着她。

許栀上半身很短,坐下來顯得只有小小一只。

身高的差距,讓他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纖長卷翹的睫毛,與小巧精致的鼻。

她低着眸,像鴉羽一樣的睫毛不時輕輕扇動着,安安靜靜的,好乖好乖。

他們坐着在床沿上,旁邊不遠處就是窗戶。

晨間的陽光穿過玻璃,空氣有細小的顆粒沉浮,太陽正緩慢升空,淡淡的日光斜照進來,在她瓷白的肌膚上渡了一層柔和的光。

房間裏沒有開燈,她借着光線,小心翼翼地給他擦拭着手。

酒精有些涼,那涼意輕擦過掌心,卻像是點起了一團火,令陳賜突然有些口幹舌燥,他不自覺吞咽了一下,而那團火就仿佛順着喉嚨吞了下去,一直落進腹中。

熾熱的火在他身體裏無盡蔓延,滾燙地燒進四肢百骸,連血液都沸騰起來。

他的體溫在攀升,眼底的情緒攪成了濃墨。

而被他目光緊緊包裹的少女卻渾然不覺,指尖微顫着替他清理傷口邊的血跡。

“栀栀。”

陳賜的聲音落下來,沉沉的,有些啞。

“嗯。”

許栀下意識擡起頭。

移動的視線還未來得及定格,她便感覺有什麽壓了下來,覆在了她的唇上。

她瞳孔驀地一顫,睜大了眼睛。

眼前是陳賜放大的五官。

唇瓣相貼,許栀感覺他的嘴唇有些涼,沒有從前那樣的侵略性,只是輕輕觸及唇面,就停在那裏。

異常的溫柔小心。

透過窗的陽光落在他閉着的眼睛上,長長的睫毛被染成淺褐色。

許栀怔怔地看着他。

一切在這一刻都仿佛不複存在,周遭褪色剝離,世界只剩下他們二人,連時間都靜止,她的知覺也消失。

除了,唇瓣間那極輕微卻柔軟的觸碰。

這個與從前完全不同的吻并沒有持續很久,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他便松開了她的唇。

“對不起。”

他們的鼻尖還碰在一起,他低聲對她說,“沒忍住。”

明明很混蛋的一句話,被他說得溫柔又真誠,讓人生不起氣。

而就在這時——

門被大力推開,一個高大的人影沖進來。

“阿賜!”

在他喊出這一聲後,空氣突然安靜。

“呃……”

那人看着貼得極近的兩個人,表情尴尬,“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他說完,許栀終于反應過來,一把推開了陳賜,整張臉瞬間通紅。

陳賜被推得朝後倒去,但手上有傷,他沒拿手去撐住,腰腹發力仰坐起來,然後轉頭看向闖進來的陳津言。

他勾着唇笑,“哥你來得正好,不然我要挨打了。”

許栀又害臊又生氣地瞪了他一眼,把醫用棉砸他身上,氣呼呼的站起來。

“你去哪兒?”

陳賜抓住她的手,因為扯到傷口,他疼得咝了一聲。

“你別亂動!”

許栀語氣裏帶了絲責備,然後幽幽垂下眼,低聲說,“我出去喝口水。”

陳賜這才松開手,“不準騙我啊。”

“誰騙你。”

許栀快羞死了,陳津言還看着他們。

陳津言是個明白人,知道小姑娘不好意思,遂開口道,“同學你出去休息會兒吧,我來給他包紮。”

許栀點了點頭,小跑着出去了。

出了房間,許栀順勢将門拉上,倚着門深吸了幾口氣。

她臉燙得厲害,心口雷暴般咚咚的響。

在沒遇到陳賜之前,她一直覺得自己臉皮挺厚的,以前演講,跳舞,被男生當衆表白……她從來沒怯場或者害羞過,她還以為自己不會有這種情緒,但剛才她臊得簡直快原地升天了。

所以,以前的她其實不是不會害羞,而是還沒遇到讓她在乎的人,那就怎樣都沒關系。

而現在……

她重重閉了閉眼,等身上的溫度降下去後才去接水。

陳賜家隔音效果不好也不差,接了水後,她就捧着紙杯坐在沙發上,不由自主地聽起裏頭的動靜。

她能聽到他們在說話,可聽得不太清楚。

過了大概十分鐘,許栀只聽“咔嗒”一聲,陳賜卧室的房門被拉開,陳津言從裏面走出去。

許栀不知道他們是親兄弟還是表兄弟,長得還挺像的,都是大高個,五官棱角分明。

“許栀同學。”

陳津言拉上門,“我可以跟你說兩句嗎?”

許栀跟着他來到陽臺上。

這裏風有點大,把她頭發都吹亂了,她心情也有點亂。

她不知道這個自稱是陳賜表哥的人為什麽要跟她來這兒說話。

“許栀同學。”

“嗯。”

許栀有些拘謹,“您……要跟我說什麽呢?”

陳津言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麽,我剛剛看你們那樣還以為你們在談戀愛,但那小子跟我說他還沒追上你。”

他提起這事兒,許栀臉上又開始有些微微發燙。

“你別誤會。”

陳津言繼續說,“我不會幹涉你們的感情,在你們這個年紀本談一談戀愛挺好的,而且我一直希望阿賜能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孩,這樣他大概才會好好活下去。”

聽他這麽說,許栀神情驟變。

什麽叫這樣才會好好活下去?

“事實證明我想的是對的。”

許栀擡頭看向他,神情不再像剛剛那樣拘謹不自然,眉頭微微蹙着,似有疑惑。

陳津言知道她在疑惑什麽。

“不知道阿賜有沒有跟你說過,他有個很混蛋的爸。”

許栀點頭,“說過。”

“那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他之前活着的唯一意義就是為了看他爸不得好死。”

許栀眼睛驀地睜大。

“看來沒有說過了。”

陳津言嘆了一口氣,“當年的事我不太好跟你說,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他爸真的非常混蛋,混蛋到逼死了他媽媽,也就是我小姨。”

陳津言表情有些沉重,似乎這件事并不只是事關陳賜。

“自從小姨出事後,他就活得渾渾噩噩的,不是喝酒就是打架,這些年我沒少為他收拾爛攤子。”

“如果不是為了看他爸不得好死的下場,我想他可能早就不會選擇再活下去,活着對他來說是件很殘忍的事,因為……”

他頓了頓,握着欄杆的手攥緊,手背上青筋綻起。

過了會兒,陳津言像是并不打算繼續說這件事,大概觸及某些隐私,他語調一轉,“我剛剛在他屋裏看到了你們的合照。”

許栀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提起這個。

“我看照片上他笑得很開心。”

他說着也笑起來,“我很久沒見他那樣笑過了。”

聽他這樣說,許栀心裏咯噔一聲,倏地想起陳賜在別人面前那副冷漠陰戾的模樣。

陳賜好像……只在她面前會笑。

“小姨沒出事前,他很愛笑的。”

陳津言似乎沉浸在了回憶裏,“你不知道,他以前是個多優秀多好的孩子,全家人都特別喜歡他,但凡見過他的人也都會誇他。”

“可惜老天捉弄,讓他變成了這個樣子,我一度以為他再也回不去了,所以剛剛他笑着跟我說他會挨打的時候,我都愣了。”

說完這些,他轉過頭來看着許栀。

“許栀同學,你明白我說這些的意思嗎?”

被他這樣一問,許栀慌亂的眨了眨眼睛。

她當然知道。

“你不明白也沒有關系,我可以說得再清楚一點。”

陳津言很誠懇地對她說,“你出現後,也許活着對他來說已經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如果你能跟他在一起,甚至他還能活得很開心。”

你出現後,也許活着對他來說已經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如果你能跟他在一起,甚至他還能活得很開心……

這兩句話仿佛似有回音一般,在她腦海裏不停回蕩,攪得她思緒紛亂。

恍惚間,她都不知道這句話說的是陳賜,還是她。

在沒遇到陳賜之前,活着對她來說也是無聊透頂。

如果不是懷着對許秦晚的恨意,她更是早死了。

那麽,跟他在一起,他會不會也同陳津言口中的陳賜一樣。

會活得很開心。

這時,陳津言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許栀同學,我真的很希望你能跟阿賜在一起,雖然這是私心,但你別看他現在這副混樣,其實裏子跟他媽媽一樣,都是重感情的人,他一定不會辜負你。”

一定?

許栀聽到了他加重了這兩個字。

她忽的笑了笑,“這世上哪兒有一定的事情。”

她笑裏帶着一絲悲涼,因為她突然意識到,她雖然跟陳賜有些許的相似,但到底并非完全一樣的人。

她大抵是要比他脆弱許多。

曾經的傷害,讓陳賜可以無所畏懼來愛她,可她卻變成了一個膽小鬼。

然而陳津言卻說,“這世上是沒有百分百的事情,但在感情這件事上,阿賜已經是最接近百分百的那一部分人。”

“為什麽?”

她忍不住問,希望他的回答能說服她。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阿賜跟小姨一樣,很重感情,而且,他親眼見他爸做了很多對不起小姨的事,一直對他爸那樣的男人厭惡至極,所以……”

陳津言很篤定地說,“他絕對不會做那些背叛與傷害另一半的事。”

聽到這個回答,許栀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說服,她只知道——

她心跳在不停加快。

咚咚作響。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