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長秀噎得臉紅脖子粗,一番折騰,咳得更厲害了,緩了好半響,她才站直了身子,不着痕跡地躲開夏長山,随手将額前垂下來的幾縷頭發攏在腦後,頗為無奈地說道,“長山,這種事情不能開玩笑的,你這麽鬧,你家裏知道嗎?”
“我…….”夏長山的眼神有些黯淡。他家裏當然不知道,不過只要長秀姐姐去提親,他家裏自然就知道了啊。…..可是,他這樣誠懇表達他的真心,為什麽在她眼裏就是……鬧…...
白長秀尴尬無比,勉強擠個笑容,“長山吶,私定終身這種事情不能随便開玩笑,回去吧,別有負擔。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聽見。”
她又是這一套說辭…..。夏長山又憋屈上了,他一直都很喜歡她,自打上次被她從裏到外看光了之後,他在心裏已經覺得這是天上的神仙專門給的暗示,他不可能再嫁給別人了。可是….他都明白這個道理,為什麽長秀姐姐不明白呢?他可憐巴巴地望着長秀,癟了癟嘴,眼睛裏水汪汪的,眼眶随之泛紅。
長秀被長山那種受了委屈難以言喻的表情給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突然靈光一閃:……莫不是他在為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懷,…鑽了..牛角尖?
兩人一時無話,互相繃着。長秀思慮了片刻,決定再好好兒勸勸這傻孩子,“長山,….你不用多想什麽,我白長秀不是那種迂腐不堪的人,不會因為一件事情,就禁锢一個兒郎的一輩子,放下你心裏的負擔吧,這樣你今後才能有更好的生活——”
“長秀姐姐,我……我….喜歡你!我是因為喜歡你,所以….才想嫁給你。”長山癟着嘴,緊緊捏着衣角,使勁往回憋着眼裏的淚花花,反正已經沒皮沒臉,索性豁出去好了。
難道因為你被我看了,你就喜歡我??……。白長秀啞口無言,正在為難之間,忽然聽見有人喊她,“先生!”
白長秀回眸,才看見她的學生柳清菡和父親李氏并排站在一處。李氏面上波瀾不驚,柳清菡則撇了撇嘴,細聲細氣道:“天色晚了,先生您怎麽還在這裏?趕緊回家吧,飯菜都要涼啦!”
原來是柳清菡在外面玩耍,錯過了時辰,李氏親自出來抓她回宅子,路過縣學時,看見了和少年聊天的白先生。李氏本不想打擾,可是又隐隐不安,兩個男女,如此親近地說了這麽半天,似乎給先生造成了不少困擾呢….
李氏思量了一番,指使柳清菡出聲請先生回家,白長秀借坡下驢,乘機逃離了這讓人尴尬的境遇,她拂掉袖子以及前襟上的糕點渣子,笑得非常得體,“長山回去吧,天晚了,夜路不好走,別讓家裏擔心才是。”
夏長山到底臉皮薄,有旁人在場,也沒再說什麽,遂點了點頭,極其不舍地看了白長秀一眼,這才憋着一肚子委屈,悶悶不樂地回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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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柳家大宅,天上已是星鬥璀璨。白長秀并沒什麽胃口,簡單用了飯,收拾收拾,回房時床鋪已然準備妥帖,正準備就寝,卻見柳清菡雙手支着下巴,趴在外間窗臺上,好奇地問白長秀,“先生,今天來找您的是什麽人啊?”
“鄉鄰。”白長秀沒有多說,今兒這麽一出攪得她心神頗為不寧。她側過身子看了看柳清菡,淡淡道,“清菡怎麽還不歇息?為師平日怎麽叮囑你的??”
柳清菡吐了吐舌頭,領着小厮出了白長秀所住的小院兒,一轉頭就見她父親李氏孤身一人站在夾道上,忙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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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你不是好奇那個人嗎?他是白先生的鄉鄰。”柳清菡笑嘻嘻地讨好他,“看,先生剛送我兩塊糖糕,留着明兒早上吃!”
“快去睡吧,別總讓先生不高興。”夜色微暗,掩蓋了李氏面上的表情,不過柳清菡能聽出來,他大抵還是愉快的,并沒有怪她這個時辰還未歇息。
………
白長秀有點失眠,她被夏長山突如其來的行為給吓着了。長山臨走前的那一眼,蘊藏了千絲萬縷的情緒,讓她倍感壓力。即便如此,長秀依然認定長山能喜歡她,八成是由于元門洞裏那次相遇造成的後果,…哎,..…這個夏長山,太認死理了!白長秀知道這世上有許多姻緣是因為一些不得已甚至稀奇古怪的原因促成的,但這并不能成為長山嫁給她的由頭,這樣或許會害了他….….
也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思想了多長時間,慢慢的意識有些迷糊了,正打算合眼睡去,猛地聽見隔壁院子裏鬼哭狼嚎的,仿佛是柳家的小娘子出了什麽事兒,大家夥兒鬧成一團,緊接着又傳來誰的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娘子——!”
白長秀的僅有的一點睡意瞬間跑沒了,來不及思考,立時從床上跳下來,随意搭了件外衫,連燈籠都沒拿,摸黑就往隔壁奔。
柳清菡果然出了事兒,據說天黑時還算正常,誰知到了後半夜,吐得昏天黑地,整得一張小臉兒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虛弱不堪,最後直接昏了過去。
怪不得合家上下雞飛狗跳的。白長秀來的時候,柳家主父并兩個保父都已經在柳清菡的屋子裏了。李氏早早打發了掌事去請大夫,幾個要緊的人圍在床邊守着,看着柳清菡氣若游絲,等候大夫的過程突然就變得極其煎熬。
“官人,可否讓晚生看看?”白長秀在一旁聽了小厮的描述,快步走到柳清菡跟前,還沒等李氏點頭,便坐在床邊伸手搭上了柳清菡的脈搏。
衆人沒見過白先生的這一面,暗地裏疑惑。白長秀無視他人探尋的目光,切了脈,翻翻柳清菡的眼皮,撬開她的嘴巴細細看了看,又詢問今日跟在眼前的小厮紅衣,“小娘子今日吃了什麽東西?”
紅衣陪着柳清菡逛了一天,咽到肚子裏的東西不在少數,他搜腸刮肚地想了一遍,遂向白長秀一一道來,什麽梅汁,粉羹,燒狗肉,綠豆糕,芝麻餅,雞碎,抄肺等等說了一大堆。
“…….!”白長秀愕然,一個孩子的肚子到底能有多大?…..竟然容納了這麽雜這麽多的東西!白長秀扶了扶額,怕誤事兒,忙寫了方子,交給李氏道:“她吃得太多,這中間還将狗肉和綠豆這樣的食物混在一起吃,想來是中毒了。好在此毒有解,耽誤不得,快叫人去配藥吧。”
柳家小娘子犯的這種症狀白長秀以前跟着阿爹羅氏醫過幾例類同的,所以她能夠當機立斷。長秀粗通藥理,是自小從羅氏那裏學來的,可是柳家的一幹人等并不知道這些。衆人面面相觑,開始質疑。
好在不管別人如何非議白長秀,李氏卻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再不疑有它。白先生開的方子簡單,苦參和青黛這樣的藥草家裏就有現成的,遂打發掌事準備湯藥,同時喝令一幹聒噪添亂的人全退了下去。
屋子裏如今僅剩白長秀,柳家的主父以及躺在床上的柳清菡,一下子少了許多人,空氣的流轉似乎都通暢了許多。李氏還算鎮定,只靜靜盯着床上人事不知的柳清菡。白長秀雖然說得輕松,但事關人命,她也不敢馬虎,按着柳清菡的穴位時,額上都滲出了細密的汗。周遭突然靜下來了,令人惶恐,又叫人不安。
好在片刻之間,掌事一陣風似地卷進來,将一劑湯藥給柳清菡灌了下去,不多時,柳家小娘子悠悠轉醒。
白長秀長長松了一口氣,趁着柳家父女“劫後餘生”互相寬慰的當口悄沒聲兒地退出來,誰知才出了房門,便被後腳跟來的李氏叫住了。
兩人在廊下站着,月夜微涼,側面兩排绡紗燈籠随着清風輕微搖曳,燭火微暖,點點光芒溫馨無比。李氏心悅誠服,朝白長秀深深拜了三拜,“先生高才!多謝先生救命之恩,在下銘記在心,刻骨難忘!”
今日的感激并不是這一句話就能盡意,但李氏當下所能做的,也就這樣了。他打算再說些什麽的時候,白長秀忙隔空虛扶一把,“不敢當。官人客氣了,清菡是晚生的學生,救急是應當的。”
白長秀在李氏的心裏本就與別的先生不一般,再加上今天這樣一折騰,面前的女郎顯然不只是柳清菡的先生那樣簡單了。燈火下的白先生美麗溫和,長發未挽,随意傾瀉在身後,披着件半舊的外衫,想是來的匆忙,中衣穿的松散,領口微微敞着,露出些許光滑的肌膚,纖巧的鎖骨若隐約現,在這樣的融融月夜裏很容易讓人浮想聯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