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長秀喝多了不耍酒瘋,就是呵呵直笑,要不然就不說話,和入定了一般。一衆女娘看她醉的不成樣子,這才放過她。白長秀一頭倒在夏白氏家的炕上,才打算躺個昏天黑地的時候,恍恍惚惚地聽見有人喧嘩:“姨母留步!——該回家了哎!”
她費力翻起身來,屋外果然已是酒席散盡,星鬥璀璨。夏白氏家準備的酒後勁兒太大,白長秀依舊是糊裏糊塗的,說話也不利落。不管怎樣,她憑借着僅剩的意識很不好意思地向自己的本家舅舅夏白氏表達了歉意,拒絕了夏家舅母的熱情挽留,盡量正常地邁着步子匆匆往前河村趕。
涼風吹來,白長秀打了個冷顫,酒意又醒了點,她下意識地安撫了一下自己發顫的肩膀,加快了腳步。夜深人靜,樹葉被風刮得飒飒作響,偶爾幾聲狗吠忽遠忽近,透着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不過走了幾步,長秀隐約覺得有人跟着她。她走的快,好像那人也走得快,她走的慢,好像那人也走得慢。長秀的警惕心因為醉酒低了不少,所以一時也沒在意。等到了前河村,穿進打谷場,仍覺的頭又疼又脹,腳下輕飄飄的,于是歪歪扭扭一屁股靠坐在草垛旁,閉眼假寐。涼風拂面,長秀自覺縮成一團,百日宴上鬧騰的太久,實在是困了,很想就此睡過去。
腳步聲越來越近,倒後來,就覺得那聲音停止在她面前了。長秀微睜了眼睛,巨大的草垛影響了她的視線,因而她只看見個挺拔的黑影在眼前晃啊晃的。
“風流….小豔鬼?一出好戲….來者全拒….”長秀眼神迷離,伸手指着那黑影,微微一笑,“我白長秀的夜路…..果然走多了……”
那影子毫不理會,蹲下來将她扶正慢慢靠在草垛上,輕聲而略微焦急地喚她:“長秀姐姐…..,別坐着了,小心着涼….”
來人自然是夏長山。他是跟着阿姐們一道返家的,走之前瞧見一大撥女娘還堵住白長秀吆五喝六地拼酒,于是心神不寧地回了家。從他今天的觀察來看,長秀姐姐的酒量并不好,很容易被人灌醉,到最後別出什麽岔子吧……
時間越長,夏長山越發地不踏實,簡直是坐立不安,他終究沒管住自己,從家裏溜出來,剛好碰見到白長秀歪歪扭扭地出了東河村。
白長秀跌跌撞撞走了一路,夏長山就心驚膽顫跟了一路。眼見她不勝體力,坐下休息時,還被風吹得直哆嗦,可真叫人操心啊。他心裏疼,見不得她受一丁點兒苦,于是就更加希望長秀姐姐能夠娶了他,只有這樣,她才會得到最好的照顧,不然像眼下名不正言不順,哪怕他只是扶一扶她,若被誰瞧見,必會讓人說三道四的。
“長秀姐姐…..別睡了…..醒醒….”耳邊的聲音很是熟悉,白長秀面前模糊的黑影漸漸清晰起來了,果然是夏長山,他正拿熱切的眼神望着她。長秀無奈,淡淡一笑,“你這孩子…..真是陰魂不散…….”
夏長山:“……..”
“好啦,好啦,你姐姐我……在說笑話而已。快回家去吧,天冷了呢。”白長秀笑笑,搖搖晃晃起身,夏長山壯着膽子扶了她一把,兩人一下子靠的很近,近到白長秀呼出的氣息又鑽到了夏長山的鼻腔裏,于是酒氣流竄,暧昧暈染了彼此的呼吸。
“長山…..好像又長高了……”白長秀打出一個酒嗝兒,雙頰落滿紅霞,唇角微揚,別有一番風情。她微微眨眼,纖長的睫毛輕輕顫抖,掃到了長山的鼻梁上,柔柔的,癢癢的。
….柔柔的,癢癢的,那種感覺….很美好,就像纖巧的羽毛落在了心房上,叫人不忍拂去。
“…….姐姐……我…..我想……我能不能……”長山紅着臉,情不自禁,喃喃低語,此刻他很想給她一個擁抱,溫暖她瑟瑟發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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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長秀雖然糊塗些,但夏長山是清醒的,他盡量克制着自己的沖動,不過是知道如果這樣做了,長秀姐姐或許會不高興,她曾經對于他的靠近,采取了躲避的方式。
“嗯?….”白長秀答非所問,她擡眼瞧着少年高直的鼻梁和俊朗的眉眼,低聲贊嘆,“……..長山…是吧?哎……兒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
“……啊?…..”長山一臉羞澀,怕她摔着,伸手扶着她,憋了一小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姐姐…..可喜歡我?….”
“嗯?……你這孩子是挺.讨人……”白長秀低聲細語,又伸手拍他的肩膀,“….挺讨大家喜歡的…..。”
冷風裏待久了,意識越發的清醒,白長秀一個激靈,開始慶幸自己沒說什麽過分的話,她也無意再與夏長山胡攪蠻纏,伸手撥開擋在前面的身軀,慢慢說道:“趕緊回家去…..聽話的孩子,才會得到更多人的喜歡呢……..”
白長秀的步履穩重了許多,拐了彎,就不見了蹤影,只有夏長山,還傻不愣登地杵在打谷場上。
長秀姐姐是什麽意思?喜歡?…不喜歡?…….不喜歡…..。
夏長山滿腦子惆悵,長秀姐姐的意思難道還不夠清楚麽,何必自欺欺人?他所能明了并無可奈何的,就是長秀姐姐在他心裏生了根,發了芽,然後盤根錯節地吞噬着他,而這個“罪魁禍首”卻總是無動于衷。
該怎麽辦?…該怎麽做才能讓長秀姐姐喜歡自己?一想到長秀不喜歡他,更不會娶他,長山就特別不好受,直到今晚之前,他還一直騙自己,長秀姐姐是喜歡他的,或者以後一定會喜歡他。可現實如同錐子紮了他的心,疼的說不出話來。他低了頭轉身往東河村走,行動遲緩木讷如同行屍走肉,也沒有任何心情關注周圍的風吹草動,是以行了還不到兩步,就讓人從衣領子上給拎起來了。
“你小子膽兒也太肥了!你說我是先收拾你呢?還是先收拾姓白的?”夏金山冷言冷語,眼神透亮,殺氣十足。
“長山吶,老老實實交代,知道嗎?”銀山說話雖輕,但分量在那兒擺着。
金山銀山将她們姐倆剛才的行動稱之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雖然沒什麽可比性,不過今晚的努力沒有白費,至少偷偷跟着夏長山這個傻弟弟的時候,沒肺九牛二虎之力,就發現了他的心上人。
“交代什麽?….沒什麽可交代的….”長山說不下去了,他的話裏透出了一種傷心欲絕的情緒,肩膀也随之輕微地顫動起來。他擰着腦袋,癟着嘴,垂了眼眸,濃密的睫毛上晶瑩欲滴。
“喲!….怎麽了這是?”金山銀山聽着不大對勁兒,心裏直納悶。剛才她兩個跟了一路,所有的情形都瞧見了,白長秀那個書呆子醉的一塌糊塗,而且…..也沒把他怎、麽、着、啊!
金山不說還好,一說真招來了長山的眼淚,他抽抽噎噎的,擡起胳膊就着袖子囫囵擦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金山銀山一下子慌了:“長山吶,咱不傷心,有事說事啊!有阿姐替你出頭呢!”
夏長山根本沒搭理她們,姐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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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課結束,白長秀回了柳宅。柳清菡已然痊愈,她對這個有着救命之恩的先生如今是格外地尊重,絕不違逆,再加上先生教法得當,所以她學什麽也都很認真。李氏仍舊端着柳家主夫的架子,不過心裏是喜悅的,過去三天對他來說枯燥乏味,而白先生的再次出現,為他的生活重塑錦繡,似乎能夠與白先生住在同一所宅子裏,踩過同一片青磚地,都讓他覺得是一種非常惬意的享受。
李氏對柳清菡的課業也越發地上心,時常站在窗外看着白先生教女兒讀書寫字,柳清菡本來就是個機靈的,她的進步很快,在白先生的教育下,不過兩個月,進步神速,甚至能背下整篇《千字文》,連一貫嚴厲的白先生都頻頻首肯。
青榆縣連着幾場大雨之後,天氣漸涼,再過幾日,便是中秋了。今日逢集,白長秀依舊給柳清菡放了假,做先生的難得空閑,她應約和幾位同窗小聚一番。
白長秀收拾書袋的時候,竟沒發現李氏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外面,唇角微勾,挂着一點淺淺的笑意。
“官人這是?…….”白長秀忙出了屋門,李氏的笑容讓人有點捉摸不透。柳家主夫向來是不茍言笑的,能有這樣的表情,必定是有什麽好事兒發生,估計還是特別好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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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注:本文設定中的《千字文》為女尊版本,至于內容,請各位讀者大大自行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