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長秀今年應下給廟裏抄經書,所以逛集市的事情就一直往後延。長山趁着這幾天做了些木頭小玩意兒,打算用這個換點錢,等到七天以後,到下一個有集市的日子,夫妻搭伴,這才往縣城去了。
長秀自打從秦州回來,就給家裏買了頭牛,如此一來,出門就方便了許多。雖說縣城不遠,不過辦年貨,夫妻兩個還是高高興興坐着牛車來趕集,一起添置了不少物件。太陽往西斜的時候,長秀準備去書鋪子逛逛,買/春/宮圖冊這種事情沒辦法正大光明,她心裏不大自在,就以長山不愛看書為由,打發他去鄭家肉鋪買點豬肉,自己則佯裝正經地上同窗吳東寧家的書鋪去買書。
鋪子裏書多,經史子集分門別類,就是找不見長秀想要的那一種。長秀先是翻了翻架上的話本、詩冊,之後避開人,眼睛就開始往角落裏打轉。書鋪的掌櫃認得這人是自家小主子的同窗,眼瞧着她挑揀了好一會,猶猶豫豫的,忍不住跑過來問她:“秀才娘子,您要哪方面的,小人幫您找。”
原想着今日能碰上自己的同窗吳東寧,這樣也好說一點,誰知這下鬧的尴尬,長秀呵呵一笑,準備豁出臉皮,剛要開口,就聽見有人喚她:“先生,你也來買書?”
長秀回頭,看見柳清菡巴巴地望着她,一臉興奮。後面還跟着她的父親,李原崇。
“先生別來無恙?”李氏原崇開口道。他的臉色不大好,人也消瘦了許多,身上雖裹着黑狐裘,卻時不時地掩唇咳一下,好似這樣華貴的衣服還不夠溫暖。
“……..好巧……”長秀愕然,這世上的事情可真是說不準啊!
怎麽會巧?李原崇淡淡一笑。白長秀不在柳家的這一個多月,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茶飯不思,心頭郁結,随意糟踐自己,身子骨一日日虛弱起來,妻主柳意都拿他沒有辦法,鼓動他出去散散心,聽戲賞曲,燒香祈福,他是怎麽都不肯聽,就這麽渾渾噩噩地過了許多日子。陪嫁的老仆兼保父老孫頭知道他的心病,知道心病還得心藥醫,時時替他留心着白先生的動靜,比如今早出門碰見了在縣城裏購置年貨的白先生,便打發小厮去給李氏通風報信,想着自家的郎君如果能見白先生一面,以解相思,是不是能好點兒。
果不其然,李氏得了消息,心裏有了點期盼。明知道沒什麽結果,也明知道相遇只能使相思更苦,可他還是想親自看看白先生如今什麽樣兒,過的好不好。
…..人吶,就是這麽賤。
李氏出門前刻意收拾了一番,以至于本人看起來不那麽憔悴,未免白先生不自在,臨走又帶上了柳清菡,一路上心腹小厮替他留意,這才有了書鋪子裏兩人的相遇。
“是挺巧。”李氏接了白長秀的話,點點頭。新婚燕爾的白先生看起來氣色不錯,相較之下,他便有些黯淡無光,不過不打緊,她看起來過的不錯,這就行了。
氣氛有些尴尬,今天想買的書看來是買不了了,白長秀将随意拿在手裏的書冊又放回到書架上,打算離開。
“先生,家主說先生要另謀高就,所以才為我們清菡請了別的先生是麽?”見她要離開,李氏心裏着急,不知道為什麽,就将自己心裏的疑團放在了明面上。
“是的,不過高就倒是談不上。”白長秀坦然一笑,無論什麽時候說起,真也好,假也罷,這個話題都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意義,“我成親之前就有這個打算。”
“哎——”柳清菡人小鬼大嘆口氣,她現在的先生在她心裏的地位顯然是和白先生沒法比了,好遺憾。
Advertisement
白長秀撲哧一笑,摸摸柳清菡的花苞頭,“清菡要好好學,以後一定會有大出息。”
“嗯!”柳清菡認真點點頭。白長秀行個平禮,準備離開,在轉身出門的瞬間,李原崇又叫住了她,“敢問先生,如今在哪裏高就?”
“這個,…….準備以後開學堂收學生呢….”白長秀不願隐瞞,她原本就是這樣計劃的。眼見着李氏神色憔悴,終究有些不落忍,臨了又叮囑了幾句,“官人正當壯年,不該是這樣一副光景,請個大夫好好調理一番吧,這咳疾拖延下去,只怕有害無利啊,無論如何還需保重自己,柳大娘子是忙人,清菡又小,家中大小事務都托付官人在打理,沒有個好的身子骨可怎麽能行呢?”
“先生教訓的是,原崇銘記于心。”李氏态度恭恭敬敬的,心裏總算有些安慰:有你這樣的話,我若不珍重自己,只怕心頭不安呢。
白長秀跟柳家父女二人告別,出了書鋪,去尋夏長山了,這廂李氏仍然癡癡望着,心裏止不住地嘆息,不知何年何月還能再有這樣的“偶遇”。
“父親,”柳清菡拉着李氏開始撒嬌,她有自己的小算盤,白先生多好啊,她還舍不得白先生呢,“您也覺得先生好是嗎?那她要是開了私塾,我能不能去她那裏上學呢?”
“噓——”仿佛撥雲見日,李氏豁然開朗。他笑了笑,彎腰在柳清菡耳邊低聲道,“你有這念頭,先別急着跟人講,父親到時候替你想辦法。”
*********************************************************
夏長山依着妻主的吩咐,在肉鋪了買了三十斤肉,跟屠戶鄭大娘一個銅板一個銅板的算錢。別看長山大字不識一個,于銀錢上卻十分清楚,賣肉的想哄他一兩個,都哄不過去,鄭大娘最後還被繞了一個豬蹄進去。也是長山人緣好,小子讨人喜歡,鄭大娘一邊打趣他,一邊還惋惜:這孩子長得也好,又是個機靈的,可惜已經嫁人了,不然一定叫自己的女兒娶回來!鄭大娘的白日夢還沒做完呢,長山的妻主已然奔過來接他回家了,小兩口恩恩愛愛,當真羨煞了旁人。
太陽沉的快,天色暗了下來,長山等到長秀,夫妻二人滿載而歸。長山為了拴住妻主的胃,平日裏在飯菜上沒少下功夫。這一晚更是使出本事,将肉燒得直叫人垂涎欲滴,肉味透過籬笆院兒飄得很遠,竟引來數人隔着院牆砸吧嘴,還有那些咬着指頭流口水的孩童和不停地搖着尾巴等骨頭的旺財。
都是鄉裏鄉親的,長秀給那些孩子每人都分了點拿回去,那吃到嘴裏品嘗滋味的大人更是贊嘆不絕。長秀最近沒少聽人在她面前誇夏長山,都說她娶到寶了,長秀心裏樂呵呵的,瞧着長山也越發地喜愛,看他忙裏忙外,舍不得,想過去幫忙,長山也不讓她動。少年勤快,吃了飯,将鍋碗竈臺拾掇的幹幹淨淨,忙完了,高高興興窩在炕上和妻主一起盤算着怎麽過年。
“再做兩身新衣給你吧。你這個頭竄的太快,我今兒瞧見你褲子短了,大冷天的,腳踝骨都在外面露着。”長秀心裏疼得厲害。長山在不知不覺間,已然高了她大半個頭,兩個人站一塊,她頭頂就挨在他的下巴上,今天無意中看見他甩着褲腿,露出來的腳踝骨都讓冷風皴紅了。
當晚她就裁剪了舊衣服上的布料,補在長山的褲腳上。她針工并不好,甚至還不如長山,可凡事貴在一份心意,能為他做這些,長秀甘之如饴。
“我不要。姐姐,你都穿舊的,我幹嘛要穿新的?”長山滿不在乎,看着妻主飛針走線,笑嘻嘻的,“省點是點。開了春,咱家要蓋房子呢。”
長山懂事,從不給她添麻煩,也不亂花錢,今天拿着自己做的小木凳還換了十幾個銅板回來,裝在荷包裏興沖沖地給她看。長秀叫他自己拿着花,他也不幹,非要和家裏的錢放在一處,說是補貼家用。
“姐姐,以後別那麽辛苦去做什麽教書先生了,其實我也能養活你。”長山朝氣蓬勃的臉上一本正經。
“叫你養活?讓別人都笑話我?”長秀逗他,心裏卻感動,“不辛苦,以後賺了錢,都歸你管,長山,我們會過上好日子的,你可得信我。”
“姐姐,我現在就已經很幸福了。”原本兩個坐的端端正正的在說話,長秀含情脈脈地一個眼神,叫長山忍不住身子一歪,又往長秀懷裏鑽。
“坐好!”長秀瞪他,手上不離針,剛才差點戳到他,多懸吶! “才規矩了兩天,又不聽話了?”
長山靠着牆,癟癟嘴,不再言語。自上次“惹惱”了妻主,他的确內疚了兩天,那方面心思也不敢動了,再加上妻主在廟裏抄了經書,回來更是清心寡欲,他沒好意思打攪她,睡覺也離得遠遠的,像他這樣好的表現,為什麽長秀姐姐都不給點想頭呢?
長秀她自有她的打算,一要聽着姑子姐的教誨,二要自己琢磨透了才行,郁結不解,還不如不幹呢。可是一瞧見長山委屈的小模樣兒,她心裏就不由得軟了下來,“…..長山?”
“姐姐,我….,我就是,想靠着你睡…..”長山的聲音和蚊子一樣,他羞赧地垂着腦袋,将之前攥在手裏裝了十幾個銅板的荷包捏成一團,那耳朵根子,又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