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鄉下的講究,妻主陪夫郎回娘家探親,晚上是絕對不能在夫郎的娘家睡同一個炕的,尤其是大過年,非常不吉利。長山雖然想親自照顧妻主,可是也得守着規矩,無奈之下,将妻主交給他阿娘,頗為不甘心地回自己原先那屋守夜去了。

鑒于夏家一衆親戚的熱情挽留和招待,長秀夫妻二人這個年過的相當精彩和熱鬧,反正阿爹羅氏也不在家裏,兩口子竟然在夏家一直住到了正月十五,這才領着旺財回了自己的籬笆院兒裏。

今年立春挺早,日子雖然還在正月裏,天氣卻漸漸有了暖意,風刮起來的時候,也柔和了許多,埋在地下的冬種隐約有了苗頭,生機漸露。

都說一年之計在于春,這話如今對長秀夫妻二人來說再合适不過了。兩個一番盤算,便着手今年的各項活計。一場春雪過後,長秀張羅了人将羅氏原先住的那間破屋推倒,就在原地起新屋,接下來再蓋她二人的。長山眼下有的忙了,除了耕種家裏的兩畝薄田,回來也是親自上手打土坯,砌牆架梁,辛苦自不必提,卻幹得不亦樂乎。

白長秀規劃好一切,便将家裏托付給長山,之後便動身去了縣城,在城東尋了一間小院兒,租下以後自己題了“尚學堂”三個字,做成牌匾挂在門楣上,接着購置了案幾桌椅,收拾妥帖之後又雇了一對老夫妻白天來灑掃做飯,開始招收學生。

白長秀有秀才的名頭,加上之前在柳家扳正了柳清菡,作為教書先生,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氣,很快就有慕名而來的人尋她。長秀擔心自己精力不足,照顧不周全,學生也未敢多收,只打算用心教導目前已經錄在冊子裏的十幾個孩子。

這中間到底還是出了點岔子。錄名截止的那一天,柳清菡坐着馬車在他父親李氏的陪同下,跑來找白長秀,強烈要求繼續給她當學生。

“清菡,別瞎鬧。你現在的先生不是挺好?”白長秀看着她和她身後站着的父親,難免有些頭疼:吃獨食怎麽着都比大鍋飯強吧?

“先生,我更喜歡你教我,我特意求了母親,她都準許啦!我很喜歡和大家坐在一起學呢!”柳家曾經的小魔王哪裏知道白先生的為難,能和白先生在一起,她當然樂意!

白長秀陷入窘境。她剛和柳家撇清,眼下又要交纏上了,雖然這別扭和柳清菡并沒有太大的關系。

她面上的為難一絲不落入了李氏的眼中,看白先生如今的情形,只怕她早已心知肚明自己對她的那份情意了。

只說李氏為了能再次名正言順地見白長秀,在柳家暗地裏唆使柳清菡在妻主面前大鬧,自己也冷言冷語挖苦柳意,一時間家宅不寧,柳大財主不得已,最終放手妥協。李氏心裏清楚,白先生根本挑不出錯來,一切都是他的問題。他曾經反反複複的想,不再去見她,但實在太難做到了,目前唯一能堅持的就是盡可能的不去幹擾她正常的生活,也別給自己找事兒,這就是是他給自己的界限。今天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其實早就想好了說辭,可惜臉上再怎麽平靜,心裏卻如同開水翻滾,無論如何都冷卻不下來。

“清菡,回去吧,我這裏地方小,名額有限。”白長秀無奈,就這麽說了一句,她看着柳清菡失望傷心的眼神,覺得過意不去,想說以後有不懂的地方其實你可以随時來找我,後來又覺得不好,生生忍了下去。

“先生何故拒人于千裏之外?不過就是多加一個學童罷了,更何況清菡也是您的學生,您對柳家以及在下有什麽看法,都不該波及清菡,她是無辜的。”李氏終于開口搭腔,他知道她的顧慮,遂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氣準備說服她:“先生,有什麽要求盡管提便是。原本…..是我的錯,讓孩子失去了好先生,….我給先生賠不是了。”

李氏言畢,給白長秀深深鞠了一躬,卻不肯直起身子來。柳清菡瞧着父親誠心誠意,按照父親早先教她的,雙膝一跪,抱住白先生的腿,眼淚嘩嘩不肯撒手,“嗚嗚嗚…..,求先生收留學生,柳清菡就認您是我的先生……嗚嗚…”

這孩子的話說的太絕了!白長秀無法回應她的滿腔誠意。還能說什麽呢?唯有點頭而已,于心裏也只好勸自己,那些曾經懷疑過的所有的一切,早已時過境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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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長秀的教書生涯就這樣表面上波瀾不驚實際暗流湧動地開始了。尚學堂有了初步的規模,每日裏讀書聲琅琅,學童們一開始怕她,後來就敬她。等到下了學,白長秀大多數時候就在留在講堂裏批閱學生的作業,或者掌燈複習以應對自己将要面臨的重要考試。至于前河村家裏眼下的狀況,因為全盤交托給長山操持,她并不上心。

此時待在前河村的夏長山,對他和長秀的未來生活,注入了巨大的熱情和期盼。他滿懷憧憬在地裏和家裏兩頭忙着,偶爾抽個空子上縣城來看她,兩個說不上幾句話,長山又急匆匆地返回。聚少離多,難免遺憾,長秀勸她的小夫郎,相思兩地不打緊,等新屋全部蓋好,真正得了空閑,再來陪她也不遲。長山很聽話,一個勁兒的嗯嗯點頭答應,然後就樂呵呵的回去忙活了。

光陰似箭,轉眼白長秀已經教學一月有餘。這一日淅瀝瀝下了場小雨,空氣裏全是濕潤和芬芳的氣息,令人倍感舒适。白長秀提前散了學,亦打發了負責灑掃的那一對兒老夫妻,自己留在講堂批閱學生交上來的作業,她過于專注,等到全部完成時,才發現天色竟暗下來了。

有點累,有點餓,又有點困。肚子裏發出咕嚕嚕的響聲,長秀伸了伸懶腰,掩着手背打了個哈欠,起身關了小講堂,夾着書本向自己平時做歇息用的廂房走去,

雨停了,明月從雲層後面露出臉來,星星不停地眨巴着眼睛,初春的夜裏還是有點清冷,風地裏站了會兒,長秀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快步上前,推開房門,皎潔的光芒随之灑了進來,照得滿地清輝,白長秀借着月光,看見她的床榻上,坐了一個男人,一動不動,仿佛等待很久,久到風化成石了一樣。

“柳…..大官人!!!”長秀愕然。

李氏見她進來,并不言語,只将目光轉移到她身上,臉上是一種說不出的悲涼。

“你…..怎麽會?…..”白長秀不明白李氏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她沒想到會見到他!

兩個人本就沒有什麽瓜葛,到底出了什麽事情,竟讓他不顧名聲,夜裏跑到她房裏來。這要是傳了出去,如何了得?!

“先生,…..娘子”他一開口,又擅自改了稱呼,語氣似乎都有些哽咽了,“我…該…怎麽辦?”

李原崇很少有失态的時候,如今在白長秀面前,卻再難掩真性情,他所表露出來的無以複加的悲痛的确觸動了白長秀的神經,“…….這是…….怎麽了?”

“娘子,你可知道?…..柳清菡她…….,她,不是我親生的。”

說到柳清菡的時候,李氏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淌下來了。七年啊,他因為柳清菡的緣故,生生被困在對他來說如同牢獄一般的地方,他曾想過不顧一切都要得到自由,卻因為這個孩子掙脫不得,終日虛度他的青春,耗費他的年華,可到如今才發現,這一切都只是一個笑話。

“……”

白長秀不知道他的過去,更無法理解他的傷心。在她看來,或許事實的真相一時不會讓人那麽高興,可也不至于這麽難過吧?在柳家,李氏說一不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不愁吃穿,養尊處優,孩子是柳大娘的,自然也是他的,将來子孫滿堂,環繞膝下,盡享天倫,何必傷感?

白長秀準備勸慰一番,她放下書本,想了想說辭,才走到他眼前,卻被李氏一把抱住腰身,将頭靠在她懷裏,微微聳動着雙肩,垂眸哭泣。

長秀瞬間傻眼。

她垂着雙手,無力地站着,試着去推開他,卻發現這李氏力道還挺大。她被箍的太緊,男人将腦袋埋在她懷裏,眼淚無聲無息,沾濕了她的衣襟。

原本想勸他兩句來的,此時倒讓白長秀手足無措了。……這算個什麽兒事兒?而且,….這和她有什麽關系??

李氏一點也沒有放手的意思,白長秀掙紮的越厲害,他抱得越緊,若是喊叫,只怕她這先生今後也別做了。她有些煩躁,想使個巧勁兒掙脫他,偏偏這個時候大門一聲響動,緊接着傳來一個熟悉而歡快的聲音:“妻主姐姐,我來看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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