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長山——!”長秀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撲上去抱住了他,眼淚瞬間湧上眼眶,“長山——!”
“…..妻主….姐姐….”似乎聽到了妻主的召喚,長山心頭燃起亮光,甜甜喊她一聲,居然笑了笑,于滿臉血污中,露出一口白牙。
“咳!天吶!這是不是跑脫的那只啊?”
“呃,看着不像啊…..”
“呀!長山好樣兒的,竟打死了一只大老虎!”
“嘿嘿,自古英雄出少年吶!”
“……..”
前河村的女娘們則被眼前的場景驚得目瞪口呆,衆人七嘴八舌,連番贊嘆,瞧着夏長山渾身是血,都圍過來關心他,誰知這小夫郎雖說滿身狼狽,可是一見他妻主,竟旁若無人地膩歪上了,一副立下功勞求獎勵的表情,女娘們的雞皮疙瘩頓時撒了一地。看眼下這小子對妻主的黏糊勁兒只怕他也沒什麽大事,衆人互相使個眼色,退散開來,商議着先将老虎擡下山去。至于長山嘛,他妻主在就好辦了,這地方還能有她們啥事兒啊?
一時間,鬧哄哄的人群撤的一幹二淨,元門洞裏瞬間安寧了,又成了她二人的世界。涼風嗖嗖地從洞眼兒上穿進來,陰森森的,讓人有些發顫,長秀摟着長山,急促地喚他:“長山,你怎麽樣?可別吓我,怎的流這麽多血啊?”
“姐姐,….那不是我的……”長山靠着妻主,癟癟嘴,又換上一副委屈樣兒。
長秀顧不上跟長山“算賬”,忙将他慢慢挪到洞口處,開始處理他身上那些被血液掩蓋下的傷痕。她在溪流裏浸濕了帕子,将四周清理幹淨,又以最快的速度采了野草藥磨碎敷在上面,之後用自己衣衫上撕下來的布條綁裹緊實,長山在這個過程中時不時地哼哼兩下,害得長秀的心一揪一揪的。
“長山,疼嗎?”長秀握着長山的手,眼神堪憂。
“妻主姐姐,疼,哎喲…….可疼了。”他居然撅着嘴撒嬌,那副表情任誰也想不到這小子就是勇猛好鬥打死斑斓猛虎的鐵骨铮铮的少年郎。
“長山乖啊,忍一忍,要是疼的厲害,就咬着我。”她寵愛地摸摸他的臉頰,血液在上面濃稠成痂,腥氣刺鼻,都有些分不清楚是老虎的,還是他的,連那腦袋上的頭發都凝結成一塊一塊的,那模樣兒估計也就長秀能受得了。
“嗯。”他溫順聽話,翻過身子趴在妻主腿上。傷口其實是有點疼的,但這些疼痛是于他而言,完全可以忍受。即便如此,他還是借這個機會名正言順地享受妻主的呵護,任由她給自己包紮處理。
長山不知道自己傷得有多嚴重,看到妻主的那一刻,心房徹底松懈了,人就是這樣,一旦有了依靠,仿佛那傷口無論多小都可以用來示弱,然後疼痛就會翻倍,他會佯裝無法忍耐,然後哼哼唧唧,會撒嬌,會讓妻主擔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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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最大的傷在背上,可是他看不到,只顧着按照自己的小心思一個勁兒哼哼疼,但是長秀的确被震到了,估計是那畜生一爪子下去,劃開了一條又深又長的大口子,從肩胛骨到後腰,血肉外翻,慘不忍睹。她無法想象那是一場如何生死一線的搏鬥:她的長山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險些葬送了性命!
長秀的眼淚在眶裏轉了幾圈終究是落下來了,不小心滴在了長山的肩膀上,先溫後涼。
“姐姐,”長山覺得不對勁兒,費力地擡頭看見長秀眼眶紅紅的,一下子緊張起來,他可舍不得讓妻主掉眼淚,遂艱難地伸出手指來在妻主的眼角下輕輕擦拭,“姐姐,你別哭,我….我騙你的 ,…….一點兒也不疼!真的,我就是想…..讓你在乎,……才這麽說的….。”
“你覺得我不在乎你麽?”長秀有些生氣,“你要賭氣拿這樣的方式證明我是不是在乎你?”
“姐姐,…..我錯了。”長山愧疚。是了,他這一回的确實有些意氣用事。他沒料到妻主會上山來找她,就是一時沖動地想證明給她看,他才不是像那個英俊貌美的男人諷刺的那樣,一無是處。
“傻瓜,你怎麽都不聽我的話?要是出了事你叫我怎麽辦?”長秀輕輕握着長山剛才打虎的雙手,止不住地傷感。
“姐姐,我….對不起…..”長山像做錯事的孩子,不停地道歉,阿姐叫他跟着歷練,同時也是為了證明自己,才落得如今這個狀況,如果非讓妻主這麽傷心,那并不是他的目的。
……
天亮了,山林間的霧霭如輕煙般缥缈散去,紅彤彤的太陽從峰頂升起來,剎那間朝霞萬丈,那些溫暖的光芒讓瑰麗的色彩沿着河川和山林無休無止地延綿開來,飛鳥叽叽喳喳穿梭在林間,偶然出現的野兔蹭的一下從腳下一躍而過,瞬時不見了蹤影。
旺財在前面跑,時不時停下來回頭張望。長秀背着長山走在山腰上,一步一步,踏過長滿青苔野草的小路,腳印深深淺淺,呼吸似乎也有些吃力,她卻完全沒有要放下來歇一會兒的意思。
“姐姐,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來吧。”長山趴在她瘦削的背上,已經念叨了不知多少回了,他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自己的體重會壓垮比他身量小很多的妻主,“我的腿….且好着呢,走路沒問題的。”
他比起去年嫁給她時,已經将近高了她一個頭,身體更加健壯結實了不少,也不知道妻主哪來那麽多力氣,竟強行将他背上走了這許久。他上輩子一定救了玉皇大帝,不然今生怎麽會有這麽好的機緣,能嫁給這麽體貼的女子做夫郎呢。
“長山你最好乖乖聽話!我還沒找你算賬呢,沒我的允許,竟然上山捕虎,誰給你的膽子啊?”
“姐姐……..”他嗫喏,漸漸地,聲音越來越小,“我……怕你不要我了 ……”
他想解釋給她聽,卻不知道該怎麽說。昨天他原本在田裏做農活,同村在柳家做下人的那個小時候的玩伴回家來,恰好看見長山,于是打招呼給他:“你怎麽還在這兒?不上縣城看看你妻主去?我怎麽聽說她出了事兒了….”
他深信不疑,放下鋤頭撒腿就跑。長秀與他而言,不僅僅是他的妻主,更是他的天,他的命,萬不可有半點閃失。等他氣喘籲籲跑進了尚學堂,推開那扇門,看見的卻是妻主背對着他,衣衫半掩,正親密地躺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裏熟睡。
那個俊俏的郎君,披散着長發,慵懶之極,正拿個扇子替妻主扇涼風,一切看起來那麽自然,仿佛他的出現就是多餘的一樣。
他的腦子轟的一下炸開了,呆呆地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該有一個什麽樣的心情,也不知道該怎樣回應。因為他從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碰上這樣的場景,因為他從來沒想過如果碰上這樣的場景,自己要怎樣回應。
床上的男子瞧他傻不愣登的,輕蔑地笑了笑,極其輕柔地放下懷裏的妻主,起身下了床,朝他走過來:“外面說吧,她折騰累了,剛睡着呢。”
他怔怔地跟着這個英俊貌美的年輕男子站在院子裏,任由他上上下下不屑一顧地打量自己,“你也看到了,她如今可離不開我。”
“我不信。”他突然開始覺得疼痛,疼到無以複加,他居然不知道妻主姐姐什麽時候又有了別的男人,“她說過喜歡我,可沒提到過你!”
“真是個傻子!也就是長秀心善,容了你這麽長時間。”男人冷笑,“長話短說,你自請離去,別再給她添麻煩!”
“我不!”長山嘴笨,不比這人一套一套的,“我不會離開她,我也沒有給她添麻煩!”
他好不容易嫁給她,為什麽要将她拱手讓人?除非妻主不要他了,不,不!就算妻主不要他了,他也不會離開!他夏長山生是白長秀的人,死也要是白長秀的鬼!
“你算個什麽東西?憑你也配嫁給她?你能為她做什麽呢?長秀終有一日飛黃騰達,娶個一無是處的泥腿子做夫郎,只會丢她的臉面,拖她的後腿!醒醒吧你!”
長山愣住了。是啊,他大字不識一個,家無權勢背景,的确幫不了她什麽,男人言簡意赅,卻句句戳中要害。長山的惱怒就那麽變成了悲涼:他能為妻主姐姐做什麽?……嗬,他能為她做什麽?….
他無意再去追問這個嚣張跋扈服侍妻主的人是誰,連什麽時候轉身出了門,都無從察覺。他就那麽失魂落魄地往前河村走,一心想着要怎樣才不會丢妻主的臉,要怎樣才不會拖累她…..,直到遇見上山捕虎的阿姐們,他才被喚回了魂。
長山不知道該如何去證明自己的價值,他所擁有的,不過是一把蠻力而已。如果妻主姐姐知道他并不是一無是處,是否就不會再不要他了呢?
長山跟着阿姐們上了山,全力捕虎。他拿出了全部的勇氣,樹立了最堅定的信念,猛虎逃脫之後,在阿姐的鼓勵之下,他緊追不舍,即便後面其他人走散了,需要獨自面對的時刻,他都不曾膽怯過,咬着牙将利刃在最緊要的關頭捅進了猛虎的腹部,甚至連刀把都全部插/進去了…,那時候他就在想,如果還能活着,他一定要告訴妻主姐姐,他是能打死老虎的兒郎,永遠都不會給她丢臉!
有那麽一個時刻,他筋疲力盡,慢慢地合上眼睛,覺得死了也好,靈魂恍惚出竅的時候,妻主一聲聲将他拉回現實,然後他就知道他拼着性命的努力,最終等到了結果。他的長秀姐姐是在意他的。就像現在這樣,她在他面前明明是嬌小的,卻依舊背着他,給他最可靠堅實的依賴,給他最溫暖的關懷。
“長山,…..”長秀見他半天沒說話,不知怎的,有些心焦,“你睡着了嗎?長山你別睡啊,要聽話。”
“姐姐…..放心,你不讓我睡,我絕對不睡”。長山抿着嘴偷偷地樂了,他只不過是思緒飄忽了而已,妻主就開始擔心了。
“你要是瞌睡,就和我說說話,知道麽?”她很擔心長山因為疲累睡過去,因為她察覺背在背上的身體隐約發燙,這種感覺很不好。
“姐姐,你真的喜歡我嗎?我很擔心….你不….喜歡我….”他的确累了,見到妻主的愉悅似乎都因為疲乏慢慢退散。剛才差點在回憶裏睡過去,可他心裏總是不夠踏實,于是又強撐着精神頭兒問她。
“當然喜歡!否則早把你從背上扔下去了。”長秀認真中帶着調侃。
長山彎了彎唇角,沒有說話。夏風過處,帶來遠處山梁上悠揚的不成調的山歌,嘹亮而狂野:
郎君你上山打虎嘞,
姐姐我心裏擂鼓嘞
…….
郎君你上山打虎嘞,
姐姐我心裏擂鼓嘞
……
“姐姐…..,”歌聲回蕩在山間,越來越遙遠,長山疲累不堪,閉了眼,将腦袋靠在妻主的後頸上,耗上最後的氣力,喃喃低語,“我會..種地,會蓋..房子,會打..老虎,會….按照姐姐…的口味,做好吃的…..飯菜,我…還會….縫衣服,會刻木…..頭簪子,還會給姐姐….暖被窩,将來還會……好好照顧…小孩子,姐姐….,….我…..想知道,這樣努力的夫郎,會不會….給姐姐….丢臉?”
長秀的眼淚又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