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話說錢四娘在秦州開店三年有餘,誠信為本,童叟無欺,客店生意向來興隆。四娘的招牌當然不止她本人良好的口碑和她幹淨整潔的客店,有一個潛在的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有四位夫郎,身段風流模樣俊俏,在秦州可算得上是家喻戶曉。錢四娘幾個月前還為這四個男人惹上一場官司,這事情白長秀聽趙荌說過,至于四娘為何淪落至此,還需從頭慢慢說起。

錢四娘原本也是青榆縣人,天生□□,幾年前離家闖蕩,輾轉娶了四個年輕貌美的夫郎,後來舉家遷到秦州安定下來開客店,一家子和和美美。夫郎們給妻主打下手,成日裏在客店忙活,那俊美非凡的相貌漸漸由好事之人傳開去,有的聞名而來,見過那四位,驚為天人,于是交口稱贊,久而久之,錢四娘的這四位夫郎霍氏、鐘氏、嚴氏、喬氏便被人稱作“秦州四美”。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旁的人倒也沒有惡意,雖說有時候碰上些好色占便宜的,四娘四兩撥千斤也就打發了,偏偏秦州有個叫李岡的瘟神不好繞,四娘盡量躲着,沒什麽事兒也不叫四人出門,一時倒也相安無事。

今年春末,四娘過生辰,便帶了四美去園子裏聽戲,不知那瘟神從哪裏得了信兒,派人将雜劇園子前後堵死,李岡對四娘威逼利誘,一心想霸占四美。四娘不從,李岡發飙,準備強取豪奪,經過一番打砸搶的混亂争執,李岡被憤怒的錢四娘打殘了一條腿,之後四娘看情形不大對頭,攜夫狼狽脫逃。

可惜的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李氏在秦州是世家大族,李岡仗着自己是秦州知府李雁容嫡親的內甥,有錢有勢,無惡不作。前些年也曾為欺女霸男之事鬧出過人命,這樁命案折騰了好幾日,不久李知府就将事情壓下,為那家賠了錢,李岡在外頭躲了兩年,之後便不了了之了。此後李岡在秦州再無人敢惹,實為當地一霸。錢四娘打殘了人家的一條腿,沒多久便被公人抓住,進了牢獄,遭遇嚴刑拷打。四美為了救妻主,客店也賣了個幹幹淨淨,無奈李岡逼得太緊,四美身處險境,絕望之際,求助于妻主的表妹,趙荌。

趙荌是個極有能耐的人,自打去年菊園賽詩會上拔得頭籌,在秦州也算小有名氣,并由此結交了一些在秦州府有點名望的人,她為錢四娘之事四處奔走,想盡法子為其脫罪,洋洋灑灑寫了狀紙,準備上告李岡,後來不放心,還找過白長秀為其狀紙潤色。趙荌尋了幾個在秦州府衙能說得上話的人相助,甚至費了力氣将李岡前些年打死人的事情都翻出來,找齊了證人一心要扳倒李岡。鐵證如山頗具震懾力,知府李雁容也不好明目張膽包庇自己的內甥女,權衡之下,秦州府推翻了錢四娘的傷人案,面上将李岡又關了進去,秦州百姓獲悉無不拍手稱快。

官場複雜,世家大族往往幹預其中,趙荌也不能預料後面是什麽結果。錢四娘放出來之後,她勸她帶着四個男人離開秦州,遠走他鄉。至于李岡,明面上是關起來了,實際上在牢裏作威作福,日子過得嚣張跋扈。而府衙對李岡的判決卻遲遲未下,到底關多久也不得而知。

…..

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這樣,如果秦州李氏不能善罷甘休,只怕這回趙荌惹上的事兒可真就大了。白長秀從錢四娘這裏将事情仔仔細細梳理了一番,難免又為趙荌擔心起來。她想起在秦州喝醉那晚,趙荌在她身旁說的那句話 “狗官,早晚叫你身敗名裂。”,只怕不是單純為了洩憤,白長秀突然間有些心慌。趙荌顯然是将自己放在刀刃上了,也不知這次的鄉試于她有沒有什麽影響?

閑話少敘,只說白長秀與錢四娘聊了小半夜,加上一路奔波,又累又困,一回頭就栽倒在客店的床上,沉沉入睡,連長山端了熱水替她擦手擦腳都渾然不覺。到了第二日早上,長秀夫妻二人先去了羅家藥鋪,想着還是先見見大姑母再作計較。藥鋪的掌櫃得知她的身份,對她倒也熱情,只說家主上西邊兒進藥材去了,還得一個月才能回來。白長秀不得已,又托掌櫃的想辦法給羅家大宅裏阿爹遞個話,說她住在西街的一家小客店裏,希望能見上一面。

掌櫃的人好,親自跑腿去了。白長秀帶着長山在街上溜達了一圈兒,然後二人待在小客店裏足不出門。

天冷,沒有火爐可以取暖,兩個坐在床上,裹上厚被子,相依相偎。白長秀心事重重,長山擔心,也不知該說什麽好,只靜靜靠在妻主身旁,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她的頭發。

“長山,你說阿爹會來麽?”長秀實在沒把握,外祖病成那樣,将兒子看得死死的,可真不好辦。

“我覺得會。”長山反過來抱住長秀,将她摟在懷裏,“姐姐別着急。”

二人一直等到明月高懸,羅氏才從家裏偷偷溜出來找他們。見了面,羅氏滿臉愧意,“秀兒,昨天叫你受委屈了,你和長山沒傷着吧?”

“阿爹這是什麽話?”長秀不想她爹擔心,忙安慰他。近一年沒見,羅氏氣色紅潤,人看着年輕了不少,行動也利索,與常人無異,長秀倒也放心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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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羅氏也很不容易,父親方氏因他的事情受了刺激,這麽多年反反複複,昨天又經過那麽一段兒,回去拉着羅氏再不肯松手,時不時地叨叨兩句:“阿尋,別走啊,你跟上那畜生去了,抛下你爹怎麽辦?”

老太爺叫羅氏跟在他身後,同吃同睡,寸步不離,如此這般折騰到天黑,羅氏趁着他睡熟了,方才急匆匆溜出來。

“秀兒,你回去吧。爹只怕還要待一陣子了,”羅氏心裏七上八下的,生怕老太爺突然醒過來,找不到他又要鬧騰,說話難免焦急。

“阿爹這樣住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長秀自有她的考慮,羅氏可是白家人,畢竟這世上的男子沒有出嫁以後,一年四季都在母家住着的道理。

“秀兒,你就答應阿爹吧。合不合适的,也就這樣了。阿爹看你們二人過的好,也沒啥不放心的。”羅氏輕嘆,“我年輕時候做的孽,就該我自己償還,何況我如今衣食無憂,陪在父親身旁盡孝也是應當的。”

羅氏說完,又沉寂了半晌,繼續道:“要是,……你阿娘回來了,你就跟她說,….是我對不住她,我得守着我親爹,沒法子…..回去陪她。”

長秀心裏明白,阿爹無論多大年紀,都是外祖的心頭肉,父子分離二十年,親情難以割舍。眼下外祖精神頭時好時壞,片刻都離不了阿爹,她再是家主,又怎好阻攔?思索不過片刻,長秀痛快應下,“既然如此,阿爹自己保重,我和長山過一陣子再來看望外祖和您。”

兩人又簡單聊了幾句,羅氏問起長秀鄉試的情況,長秀随意敷衍過去,羅氏畢竟放心不下親爹,也沒大在意,急匆匆走了。

長秀夫妻二人在小客店裏又住了一晚,第二日收拾了行囊,辭了錢四娘一家,自回青榆縣不提。

…..

初冬時節,白長秀回了前河村。秦州考試的結果已是衆人皆知,一如預料的那樣,她榜上無名,同期意外落榜的還有她才學過人的同窗趙荌。

白長秀對自己的結果早在意料之中,雖然心裏有點遺憾,不過很快就恢複如初,對于趙荌的失敗,她覺得糟心,也替她感到不值。趙荌向來自信,也不知這事兒對她而言,會不會打擊過剩。

自打秦州一別,白長秀有兩月沒見到趙荌了,心裏裝了事兒,難免有些挂念,她找時間去古河村溜達了一圈,結果那些學童告訴她,趙先生還沒回來。她又上青榆縣城,聽聞趙荌去鄰縣辦事去了,只好作罷。天色尚早,白長秀順道繞個彎子,去書鋪找吳東寧,湊巧她在。

兩人噓寒問暖地說了幾句,同期落榜的吳東寧言談間對秦州鄉試頗不以為然,一臉的無所謂。她問起白長秀今後如何打算,是否還要繼續教書,白長秀笑言,“不一定,回家耕田織布,把酒話桑麻,過我自己的小日子,豈不挺好?”

吳東寧聞言,表情十分誇張,“這是徹底放棄了?別逗了!下次還可以繼續考嘛……”

白長秀撲哧一笑,“別說我了,你呢?瞧瞧你,成日裏擺個不學無術的架子,還不是要氣死你老子娘啊。”

“怎麽會?”吳東寧不以為然,“我給自己找個好差事,将來發大財指日可待!”

吳東寧領着白長秀進了內院自己的房間,從書櫃裏翻出兩本冊子,神秘兮兮地遞到白長秀眼前,“你先看看,我畫的如何?”

圖冊上的男女不着寸縷,熱情洋溢地擺着各種撩人魅惑的姿态。畫功非凡,形态栩栩如生,看得人熱血澎湃。

“這是吳娘子的大作?”白長秀瞬間面紅耳赤,為掩飾尴尬,連忙不停贊嘆;“東寧好功力,窮丹青之妙啊!”

“明話告訴你,我從前年就開始畫了,只不過大家都不知道而已。你上外邊兒打聽打聽,隴右道上名頭最響的畫師吳稻子,說的就是本娘子!”吳東寧洋洋得意。

“吳稻子?”長秀目瞪口呆,“……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吶。都說她擅畫….山水,花鳥…..”

“咳!”吳東寧讪讪的,挑了挑眉,“那什麽,要勇于嘗試多種風格,不拘形式,……你說對吧?”

白長秀噎了片刻,從牙縫裏蹦出一個字來:“對!”

好在吳畫師畢竟和白秀才相熟,面上很快就自然了,她指了指白長秀手裏的冊子,道:“瞧見沒,這兩本都是別人求我畫的,你知道一本多少錢麽?——這個數!”

吳東寧伸出五個手指頭使勁兒在白長秀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嘿嘿兩聲,“誰會跟錢過不去呢?你要麽?我給你也畫一本,咱倆相識一場,算你便宜點。”

白長秀:“……”

啧啧,五十兩!她幹嘛不去搶呢?算便宜點也很貴啊,她可買不起!不過白長秀本人好學,也樂意過目不忘,那些令人血脈膨脹的動作已然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腦海裏,就差融會貫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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