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煩的

柏縱半靠着副座, 看不過去,“二哥,要不解釋一下?”

半降了車窗, 紀忘舟一手搭在方向盤上,一手輕點眼角, 看着她的背影, 心裏海潮翻湧般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煩悶。

“有什麽好說的”他嗤笑了聲,似自嘲。

“她明天回去了。”柏縱提醒他, “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見。”

他拿出手機,點開微信發消息,“我把陶雨杉先叫走,你去看看吧二哥。”

不等他回答, 柏縱就把消息發出去了。

前面不遠處,姜聽玫和陶雨杉并排走着, 過了會,陶雨杉借口:“姜姜, 我還要去買個東西, 要不你先回去開門吧,別等我了。”

說完她轉身就跑。

留姜聽玫一個人在原地,有點迷惑。并不寬敞的馬路,路燈燈光昏暗, 不遠處的小賣部還開着,有人坐着打麻将,是要通宵的架勢。稀稀落落的人聲, 倒也不那麽孤單。

這裏離公寓還有段距離,大概要走七八分鐘。

姜聽玫沿着拐角往前走,一路上沒見到其他人, 很安靜。空氣中有一股的夜來香的氣息,時濃時淡,濃的時候有點熏人,堵着鼻子,不太舒服。

就這樣走了大概三四分鐘,她停下腳步。

轉過身,看着從剛剛開始一直跟在她身後身姿挺拔,沉默英俊的男人。

脖頸處那塊白色紗布還很顯眼,和他酷帥的風格一點不搭。

心忽然就軟了,她問:“傷好了嗎?”

紀忘舟輕扯了下唇角,淡回:“好了。”盡管現在胸口肋骨處還是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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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漫不經心的模樣,心底那些奇怪的猜想突然就淡了,也不那麽重要了。

他或許也有苦衷吧。

腳尖碾過石子,姜聽玫笑笑:“那一起走走吧。”

“好。”紀忘舟站到她身邊,替她擋着夜裏的冷風。

他聲音始終很低,“你明天回去”

“嗯。”她側身看他眼睛,聽不出什麽情緒,“不去參加你的比賽了,你們加油。”

他微低頭,露出流利的下颌線,“嗯”了聲。

月光皎潔,照着路邊長青苔的石子,他們挺久都沒再說話。

片刻後。

喉結滾了滾,他開口:“你的設計我看了,丁蔚的那部分我們會放你的。”

“給個銀行卡號吧,這部分獲利會轉給你。”他公事公辦的語氣,聽不出一點波瀾。

姜聽玫愣了半晌,最後聽明白他的意思,原來還跟着她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是挺無情的,在佛門裏學的果然是什麽都空,薄情冷性。

她自嘲地笑,“不必了吧,紀先生。”

語氣不好,嗆他,“如果你只是為了來和我說這件事,我不需要。”

她倔強地看着他,輕咬唇角:“我是很窮,但是我不會要這種錢。”

“我已經把設計賣給丁蔚師兄了,他有權處理。”

轉過身,她徑直往前走,聲音裏盡是冷意:“你別找我了。”

夜風寒涼,路燈晦暗,吹得人一陣一陣清醒。

紀忘舟看着她的背影,大手垂下,狹長雙眸眼底盡是無奈。這麽每次都這樣。

又是……誤會了什麽?

他站在路燈旁,挺直瘦削的背影,一件短T,手臂整個露在外面,鴨舌帽扣下,露出流利的頸線和極有棱角的側臉。

微低頭,點了打火機,攏起一簇火苗,他給自己點了根煙。

而前面穿着簡單牛仔外套的姑娘已經沒了蹤影。

——

回宛岸的那天下了雨,九月時節,一場秋雨一場涼。

家裏有一周沒住人,桌上和碗櫃已經積了薄薄一層灰。姜聽玫簡單收拾下,拿濕抹布去擦灰。

陶雨杉在前院,院裏不知從哪跑來了只大黃貓,在喵喵地叫。她拿根狗尾巴草逗貓玩。

從二樓窗戶看出去,能看得見他們的身影。

心情慢慢平複,姜聽玫思考者之後的出路。數數時間,劉浩子竟然已經快三個月沒有來找她麻煩,催她還錢了。

手裏存錢零零散散加起來有十來萬了,再等等,等等攢滿了一起還回去。

關于父親欠債的具體金額她沒有詳細的信息,只知道當初父親是好賭成性,加上被人騙,借錢去炒股票,股票虧空,最後連自己開的那家賣農産品的小公司都破産倒閉。資産抵押銀行到收繳,最後算下來,欠了多少她不知道。只知道,父親是借高利貸的錢去把那窟窿填上的。

想到這些,她就總能想起他最後要走了的時候的情形。

他堅持出院,醫生開的止痛藥也不吃,他一直對她說,“囡囡,讓我回去,我們不花這錢,我不吃藥,我不要治療,我們回家。”

可宛城裏那間房子早已經被法院沒收重新拍賣了,他們哪裏還有家呢。

姜聽玫站在一旁,端着白開水的手有輕微的顫抖,看着病床上白發黑發混雜胡子拉碴滿帶病容的男人,胸口堵得慌,說不出一句話來。

肝癌晚期,他的生命就像快要凋零的樹葉一樣,在空中,搖搖欲墜。

這個曾指着她破口大罵她為什麽不是個男孩的父親,這個曾在一意孤行受傷車禍之後丢下年幼的她獨自逃命的父親,這個拼盡一切谄媚讨好也要把她送進宛城國際的父親,這個時時未對她表現出一刻喜歡的父親,要死了。

不好麽?

反正她恨他。

窗外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折射光點,陰霾漸增,落在他蒼白幹裂的唇上。

姜聽玫看見他因劇痛而扭曲的臉龐,心麻木而冷徹,她面無表情回:“好啊,不治了。”

他們辦了手續出院,他換回了剛來醫院的時候穿的那件灰衣服,卻瘦了一圈,整個人套在衣服裏空空蕩蕩的,随時都像要摧折毀碎。

姜聽玫扶着他在家醫院大門外等車,看着來往川流不息的車,路邊嘈雜,有小孩別着花拿着玩具跑來跑去,嬉笑聲遠了又近了。

她整個人恍惚得好像在夢中。一周前開始,被告知父親患癌住院,她休學來照顧,後面陸陸續續接到好多人的電話,都是來催債的。看着那些無力償還的數字金額,她迷茫而無措。

而這些天,姜簡軍,躺在病床上,每晚被身體上劇烈的疼痛折磨得形銷骨立,甚至口吐鮮血的時候,她在旁邊,只是覺得冷,徹骨的冷。

甚至在出院前一天,她收到了法院的傳票。她的父親欠債金額高到已經要吃官司的程度。

這一切都像一個灰色夢魇,将她籠罩在裏面,呼吸不得。明明這之前,她已經在學校開始着手準備自己的畢業設計。

小時候,很脆弱很卑微,特別仰慕大型機械的力量,鋼鐵冰冷盔甲之下,是堅無不催。

明明她都想好了啊,她要做一個微型承重機,她要拿到優秀畢業生,她要繼續讀書,讀到博士,以後投身科研。她本來,要實習自己的理想的。

可是面前一切,都像命運給她開的玩笑。

六月份,她卻仍覺得街邊的風好冷,而自己握着父親的手臂,骨骼凸出,瘦得吓人。

等車等了快十分鐘,姜聽玫心事重重,一個沒注意,身旁穿着灰衣服的父親已經沒了蹤影。

等他回來的時候,姜聽玫看見他手上多了一串糖葫蘆。

不是串着蘋果草莓猕猴桃的款式就僅僅是串着一串紅山楂裹着糖漿的糖葫蘆。

姜簡軍伸出手,顫巍巍地把糖葫蘆遞給她,輕喚她的小名:“玫玫。”

“我買了,你小時候最愛吃的糖葫蘆。”

“那個爺爺說,很甜。”

他幾乎是讨好的笑,那雙病态的眼裏有期待。

姜聽玫看着那糖葫蘆愣了會,眼底是淡漠,殘忍回:“我不喜歡了。”

“扔了吧。”

那雙蒼老病态的眼睛一瞬間黯淡下來,姜簡軍垂下手,把糖葫蘆藏在衣袖後面,小心翼翼地回:“好,囡囡,我們先回家。”

……

輕閉眼睫,姜聽玫拿出記事本,翻到末尾,看着上面的電話,開始一個一個地打電話。

這些人都是當初破産後公司還欠着款項的客戶,她那時不清楚具體金額,現在想一一核對一下,再去和劉浩子對賬單,走法律程序公證,把要還的錢的數額和時間都定下來。

踩出泥濘,才能見得一點前路啊。

日光漸漸傾斜,姜聽玫一直坐在窗前,按照名單上的人,挨個打電話,她始終耐心,等到一頁電話差不多打完,已經是日暮時分了。

陶雨杉在樓下搗鼓着開始煮飯,有窸窣的切菜聲傳出來,而院裏的大黃貓還沒走,坐在青苔邊悠閑地舔爪子。

姜聽玫拿出手機鏡頭拉進想給貓咪照個相,一晃時間,鏡頭裏多了個人。

易朗一件米白色風衣,溫潤如水,他彎腰抱起大橘,長指輕摸貓兒的頭,簡單一句,“回來啦?”

放下記事本,姜聽玫沿着樓梯下樓,走到院子裏,露出微笑:“朗哥,你又放假啦?”

易朗握住大橘的爪子,輕輕喵了聲,“是啊,工作閑散,天天摸魚。”

“學長又謙虛。”姜聽玫走上前去,伸手輕輕地戳了戳大橘的耳朵,指腹下面絨毛柔軟,她其實挺感慨,“真羨慕學長你啊。”

易朗看她的目光溫柔,“羨慕什麽?”

姜聽玫卻伸手抓住貓咪的爪子,開玩笑,笑嘻嘻:“無憂無慮呀。”

“喵喵喵~”她一手做着招財的動作,笑着露出梨渦。

易朗看着她的笑,有一刻的怔忪。

反應過來後,又是溫潤如玉,“嗯,我也希望,你無憂無慮。”

姜聽玫:“長不大就好了,四五歲的時候吧,不會思考,無論怎樣都很快樂。”

“那時候我剛來宛岸,一直跟着朗哥你身後,是個跟屁蟲哈哈,你又要照顧我還要應付我爸,那個時候我估計我自己都煩死你了。”

“不煩的。”他思索了下,輕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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