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那把你送給她好不好

……

“你調查我?”他擡了點眸, 注視盛雪蘭那保養得體的臉龐,聲音冷得像碎冰。

盛雪蘭眼皮跳了下,壓住憤怒, 一手撫了身上藍眼波斯貓兒的絨毛,突然發狠使勁掐了貓兒的腿一把, 那貓疼得嗷嗚一聲慘叫, 跳起來就跑。

“原來你忘了自己少時發的誓了。”她放下剪刀提醒,語氣陰沉。

“對得起教導你這麽多年的師父嗎……”

“閉嘴。”紀忘舟眼角一點一點發紅, 看她的目光像一頭被觸了逆鱗激怒的困獸,“你不配提我師父。”

紀聞夏蹲在旁邊吓壞了,看着遠處受驚跑走的貓兒,無措地抓住沙發扶手, 生澀地叫了聲:“媽……”

盛雪蘭怒氣積攢到頂點,直接伸手扔了茶幾上的一套青花瓷茶杯, 砸在那報紙頁面上,“好, 我不配, 是我不配,養你這麽多年的母親不配,反正你眼裏從來沒有過我的位置!”

“我和你父親這麽多年對你也算盡心盡力,我們那麽愛你, 到頭來就換得這麽一句,我不配,是我不配, 我現在就請你父親回來,問問他我養你這麽大的兒子到底配不配!”

盛雪蘭那保養得體的臉上此刻全是盛怒,眼尾皺紋和眉心橫皺, 都早已沒了平時的得體優雅。

紀忘舟看着她拿起家裏座機,撥了內線,一手撫着胸口,氣急攻心模樣。

唇角輕扯,他覺得好笑,也覺得諷刺。

原來這麽多年來,他被棄養在外,往返柏城,在寺廟與北美飄蕩的十幾年,是靠她“養大”的。

原來少時在枯寂寺廟裏也渴望親情的他見她來探望,她卻直白得意地告訴他他父親不喜歡他,也不喜歡他母親,要讓他這輩子都待在這清淨貧瘠之地,家産也不會分給他一分的她說的話,竟是愛意的表現了。

掌骨抵着桌角,輕輕撩了下眼皮,紀忘舟看着窗外略顯慘白的天色,園中一顆喬木向下伸出枝桠,一點點綠将日光分割開來。

不怒反笑,他淡漠地看着她,期待她的下文。

Advertisement

電話撥通,盛雪蘭開始哭訴,“津承,這個家我現在是待不下去了。”

“淩陽在外面鬼混一點消息沒有,忘舟回來也還總是踩着我的心尖說話,他說我不配管他,我不配管自己的兒子!”

紀聞夏眼睛盯着地毯的一塊,默默站起身去茶幾上拿了個蘋果,也不管洗沒洗就開始啃。

她走到她哥旁邊,拍了拍他肩,無聲的表示支持。

啃蘋果聲和盛雪蘭帶着哭腔的聲音此起彼伏,在室內上演,顯得滑稽。

紀忘舟手指抵着眉心,聽她把音量外放,聽着電話那頭顯得陌生的男人的聲音,覺得恍惚不真實。

盛雪蘭一手半掩着面,抽抽搭搭:“津承,我們為什麽吵架我管他什麽”

“當初,我進你家門的時候,我帶了嫁妝,而忘舟他才兩歲,我有哪點對他不好給他吃給他穿,後來還送他去國外留學,我哪一樣沒有支持你說我該不該管他!”

紀津承聲音喑啞,許是久病,在她這樣的逼問面前氣勢也弱了:“雪蘭,你應該管,但不要讓自己太操勞,現在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盛雪蘭音量卻陡然升高,“有自己的想法好一個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想法就能随便破了在佛祖面前發的誓了是吧津承你自己不看看最新的雲澤日報,你那修佛的大兒子這才回來多久啊,就被外面的花草迷了眼,就在外面找女人了!他以後是不是要結婚,你也不管了啊!他對得起他師父,對得起弘淨禪師嗎……”

唇角一點一點扯回來,聽着她的哭訴,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眼角的光冷下來,最後面目冷徹到沒有一絲表情。

“你少說點!”紀津承沙啞的嗓音,帶着咳嗽聲。

“嘭!”極重一聲關門聲響,紀忘舟單手抓了西裝外套,直接不吭一聲地走了。

停下啃蘋果的動作,紀聞夏跑到窗戶邊去看着她哥的背影,心裏驀然泛過一陣心疼。

“媽,你太過分了!”她擡頭沖她媽喊。

盛雪蘭握着電話的那只手微微頓了頓,沒理她,往窗外看了眼,哭腔也止了,輕飄飄地說:“他走了,忍不了我,提到他師父,他有點心都應該知道自己做錯了。”

電話那邊紀津承沉默了很久,最後才開口:“雪蘭,你非得這樣嗎?我之前的為你們考慮的股份,是不是應該重新分一下了。”

他這次說的聲音不大,紀聞夏沒聽見,卻看見她那一直盛氣淩人的母親登時就軟了下來,聲音也變得緩和殷切。

她沉默地看了會,轉身小跑出了別墅。

坐在石梯邊,玫瑰叢散發出淡淡的香氣,鳥雀啼叫,不遠處噴泉水聲滴答,室內擾人的哭鬧聲消弭。

紀聞夏從衣兜裏掏出手機,點開微信找到她哥哥的頭像,她發消息過去。

[大哥,報紙上的姐姐我好喜歡的。]

[你們的背影好配,我準啦!]

她還配了一張兩眼放愛心的小熊的表情包。

……

在電腦前校正實驗數據,前後核對了五六遍,将報告發給甲方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五六點鐘了。

其間□□響了聲,好像是有郵件進來。姜聽玫沒注意到,起身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喝。

出租屋在二樓,陶雨杉上班去了,屋裏只剩她一個人。

南方十月份的天氣,不冷也不熱,她只穿了件針織衫,捧着熱水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馬路上的路燈,幾個行人,有情侶手挽着手經過。

她平和地看着他們,想起一些事慢慢垂了眸,睫毛輕顫,她掏出手機,點開聯系人,看了那串沒打備注的號碼,頓了頓輸入:紀忘舟。

退出頁面,點開微信聯系人,看着他沒變的頭像,孤獨的宇航員孤獨的大海,她點進他的朋友圈。不是三天可見,卻也只有廖廖幾條內容。

都是些關于科技,ai發展的文章分享。

拉到底,看見他分享了首歌,王菲的《心經》。

也是那天,他發了一條說說,只有兩個字,[走了。]

看了眼時間,已經是七年前。

寺廟,他鄉,漂泊無定的生活,他那時候應該大多數時間都是這樣的狀态吧,沒有什麽留戀的,要離開的時候也只是短短的一句走了。

杯中熱氣一點一點飄散,指尖的水杯從滾燙變成溫熱,最後漸漸變涼了。

姜聽玫找了個耳機戴上,點開那首歌,随身加了件外套,便出門散步。

出租房附近并不繁華,只有一些小商鋪連起來組成的街道,一路上很多人騎着小電驢從身旁的路邊駛過。每個人都在忙碌奔波。

街道兩邊是高大的杉木,枝葉茂盛繁綠,在傍晚的落日餘光中沉默地站立。

從一間小販走到另一間小販前,繞路走了半圈,耳機裏的歌已經聽了兩遍。

空靈,幹淨,透徹。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

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佛源心經,他那個時候才十八歲吧,應該是青春氣盛的年紀,卻仿佛世界清淨無垢,不沾一點紅塵瑣事。

算起來,他比她通透多了。

高中的時候,她還在為無為的愛慕而自卑苦惱,受盡侮辱折辱,後來自己給自己心上了把鎖,她一直告訴自己,可以永遠一個人的。

可為什麽,現在卻像不受控制一樣的,想要了解他的過去,了解他。

閉眸,她隐約聽見一些聲音,腳步頓住,轉身立刻沿着來時的路飛快折返回去。

而身後街道,幾個小孩歡歡喜喜地用鏈子牽着一只狗跑,玩得不亦樂乎。

等走到樓下小吃攤前時,才停下來喘過一口氣。捏緊手指,額發間卻已經布滿細密的汗珠。

緩了會,她拿出手機,看了眼,陶雨杉十分鐘前發消息過來:[姜姜,店裏有事,我今晚不回來啦。]

停了會,她打字,回:[好。]

……

暮雲四沉,陰沉了一天的天色未見一點起色,仍舊是灰白。

假期第一天,驅車從市中心到西城,繁華巷口,購物廣場,那裏面拿着小紅旗,穿着紅色志願者服裝的青年,在慶賀祖國生日快樂。

到了科技城,那些熱鬧都散了,只剩下冰冷的高樓大廈,還有那些加班的同行。

到了寫字樓,将車停進車庫,坐電梯上23樓,一路上沒有見到一個人進來。

先前給實驗室的人都放了假,倒是沒想到他一個人又回來了。

進門先脫掉外套,徑直走到中間的電腦桌前去。

開機,點進實驗數據,看着自己過往設計的機械模型,精密的公式,邏輯嚴密的理論規則。輸入數字,進過特定的演算過程,就能得到答案。

機器不會撒謊。

盛雪蘭的那些話,激他怨他責備他,他覺得煩,便不想再去想。

只是讓自己的大腦不停止思考,被數據填滿,到沒有餘力去傷感。

他重新給自己的AI設計程序,從模型圖紙一點一點建立,最後大概雛形出來的時候,他看着電腦屏幕裏的機器人,鋼鐵金屬身體,平整鋒利的切割面,冷酷如鋼鐵俠一般的設計。

不考慮美觀,只考慮功能性,切除掉一切冗餘的設計性,這是個偏工業型的機器人,鋒利的紙裁刀,精密的切割程序。

按照預想材料做出來的話,可以切割金屬,到化工廠進行一些高難度的切割工作。

因此它的外形就是一把鋒利的大剪刀,剪刀座下是動力臂和基座,看上去有一種冰冷的可怕感。

這樣鋒利的刀刃,甚至能将人體也切割成兩半,血肉骨頭分離,也不會有絲毫的拖泥帶水。看上去就會讓人産生這樣滲人的畏懼感。

實驗室裏,就這間還亮着燈,燈光下男人背影清瘦寬大,一件簡單黑襯衫,手腕佛珠透出慈悲,電腦裏的機械畫面卻又展現殺戮。

他沒有那麽好脾氣,今晚這機器人的設計完全是發洩。

一手抵了抵眉心,紀忘舟有些乏味,松開鍵盤,揉了揉發酸的腕骨。

靜了會,他目光一瞥,看見電腦屏幕裏的機器人程序彈出一個小彈窗:[小剪刀提醒你,該測量體溫啦!]

紀忘舟:……

他什麽時候加進去這個功能的?

看看這風格搭嗎?

拿着一把殺人剪刀的機器,用同樣冰冷滲人的語音賣萌提醒你,該測量體溫了?

紀忘舟覺得自己今晚不太清醒,默默把那個小彈窗關掉,保存設計,退出程序。

手搭在一旁電腦桌上,旁邊是手機,他瞥了眼,才想起自己很久沒看消息了。

“小銀河提醒主人,現在已經快到十二點啦,不要工作了,快去睡覺哦。”

立在一旁窗臺上一天沒說話的小機器人這時倒是自動開始說話了。

眉都沒擡,紀忘舟拿過手機,“不睡。”

小銀河:“主人,你這樣是不健康不好的,這樣會影響肝功能排毒,還會加重心髒負擔balabala,還會balabala,所以你一定要早睡balabala……”

“多說一句拔電源。”紀忘舟威脅。

小銀河委屈:“嗚嗚,還是聽玫小主人好,她就從來不會拔我電源,還聽過我的話早睡……”

指尖頓了頓,紀忘舟看着微信消息裏紀聞夏發來的消息,上面三條後,下午的時候還不知從哪找來了那張報紙原圖發給他。

漆黑夜色裏,他們并排站着的背影,這樣看來她好小一只,他好像輕輕一抱就能整個把她擁進懷裏。

他們也沒有牽手,可是拍攝者似乎有心找角度,在這夜色模糊中,竟像牽着手。

唇角輕扯,他閉上眼,微微笑了。

指骨敲着桌椅,他有點散漫地回小銀河話:“那把你送給她好不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