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夏目]無法安寧
作者:薄木
【文案】
為他留在現世,為他治病療傷,
為他無惡不作,最終為他喪失自由。
……才不是這樣,
花懶最初想做的只有一件事——挖下他的眼睛。
願我降臨之日,你将一無所有。
其實這就是一顆成精的狗尾巴草三觀不正,養成男主時教子無方,
導致男主從一個單純的小屁孩,逐漸扭曲成為鬼畜,
最終徹底黑化,收服女主的治愈【?】故事。
男主的場靜司,最強除妖師,女主狗尾巴草下凡……妖孽皮囊大叔心。
本文基本輕松,偶爾深沉,和原著架空,勿考據。
關鍵詞:人妖戀,養成【霧】,主仆【大霧】,相愛相殺【恍然大霧】,治愈【這個沒有霧】
作者親媽,堅定HE不動搖。
內容标簽:少女漫 靈異神怪 愛情戰争 陰差陽錯
搜索關鍵字:主角:花懶,的場靜司 ┃ 配角:丁丁,夏目貴志,斑 ┃ 其它:夏目同人,的場靜司,HE
☆、開始那時
縱然理智欲圖抹殺
心,也無法拒絕。
我憎恨般的愛着你——
××
花懶什麽也沒有帶,她穿了最喜歡碧色衣裳,為了方便行動,将長年未曾打理拖至腳踝的綠色長發高高束起。
寂靜中,花懶看向面前那巨大的圓形黑洞。
這是春木之裏連接現世的結界門,花懶聽說過無數次,卻是頭一回親眼見到。她緩緩伸手探入黑色的洞口當中,以她的指尖為中心,漆黑的洞口随即泛起一圈圈水波似的漣漪,她的半只手掌仿佛憑空消失一樣。
“啧,真惡心。”花懶忙把手收回來,戳了戳頭頂上的園丁鳥,“你确定是這裏嗎?”
在少女的發頂,卧着一只圓滾滾的園丁鳥,那鳥的外觀令人驚豔,通身都是色彩斑斓的羽毛。
“別戳我的肚子!不會有錯的,這是唯一一個通往現世的結界了。”彩色的園丁鳥窩在綠色的發絲裏,圓乎乎的胖身體抖動了兩下,竟然在開口說話,“你真的要走?”
“恩,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啊。”雖這麽說,她的臉色卻并不好看。
“花懶,現世一定比你想象的還要危險,人類是十分狡詐的種族。”
園丁鳥的雙眼像兩顆漆黑的寶石,它有些擔憂地看着少女,畢竟自己已活了千年,閱歷自然也比花懶這個才幾百年的小妖怪要豐富許多。
“你的臉色很差啊,這樣……果然還是放棄吧?”
“不行。”名為花懶的少女一口否定,現世是一定要去的,人類是怎樣的生物,她也了解,哥哥大人和外婆時常會向她灌輸現世的知識。
縱使否定地再快,花懶的臉色仍舊很差,她向上瞥了一眼園丁鳥,猶豫了一下。
“我說,丁丁啊……”
“怎麽了?你是不是很害怕?”丁丁歪了歪胖腦袋,想了想,胸有成竹地挺起小胸脯,信心十足地說,“沒事,既然你這麽想去,我妖界第一神鳥自然會保護你,沒什麽好擔心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花懶皺了皺眉,她活了五百年,就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鳥。
“其實我是想問,你最近是不是……又長胖了?”
“瞎說!”提到敏感話題,丁丁渾身的羽毛瞬間炸了起來,爪子狠狠踩在少女頭頂,“如此高貴美麗優雅的我怎麽會長胖!笨蛋笨蛋笨蛋,真是有眼無珠!”
丁丁激動的到處亂蹦,花懶覺得頭頂的壓力更恐怖了。
“下去,我的脖子快撐不住了。”
“那是你的頭太大了,笨蛋!”丁丁又是一爪拍下去。
“滾,我……”
“——在那裏!快,小姐在結界那!小姐,小姐您快回來啊!那裏不是您該去的地方!”
話還沒有說完,後方幾十丈的地方就傳來家仆叫喊的聲音,花懶本還欲與丁丁辯駁,這時才反應過來現在的處境。
“他們追來了!你快點決定,跳不跳?”丁丁望着面前的黑洞急得直蹦,花懶頓時感覺頭頂被砸出了幾個坑。
她抿着嘴唇,看了眼吃人般的黑洞,又聽見身後越來越近的呼喊聲,深吸一口氣:“準備好了丁丁,要跳了!”
話音未落,連人帶鳥已經消失在了黑暗中。
身後依稀傳來家仆悲痛欲絕地慘叫聲:“不能跳啊小姐!!那扇結界的出口是天空,小姐,您、您不會飛啊啊啊啊啊啊——!!!”
××
悠長的黑暗如同被廢棄的火車隧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寂靜的可怕。
許多大型結界都會出現一定的斷層空間,厚度相當驚人,像這樣隔開現世和春木之裏的結界,更是有一段不小的路程。
花懶聽丁丁說完這些,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身體處于失重狀态,只能漫無目的地飄來飄去,尋找出口。
“你到底走對了沒有,怎麽這麽久還沒看見出口?”丁丁窩在花濑頭頂,兩只爪子拽着她的頭發。
“我怎麽知道,我又沒去過現世。”在黑暗中摸索着,花懶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又飄了一段距離,花懶終于忍無可忍抓下頭頂的胖鳥:“管管你的賤爪子,再拔我就要禿頂了。”
“慌什麽。”丁丁不以為意,一臉富态地站在她的掌心,“現世有句話不是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麽。”
“我的腦袋不是草原。”花懶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也幸虧她的夜視能力不錯,在這樣黑的環境下還能行動自如。
“這有什麽區別,還不都是同宗?”丁丁一邊說,一邊慵懶地舒展着翅膀,“反正你們狗尾巴草最不缺的就是毛了。”
“你再說話我就扒光你的鳥毛。”花懶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最讨厭別人嘲笑她的本體。
“反對暴力!”丁丁立馬抗議,關系到外貌問題,他總是特別嚴肅,“園丁鳥也是有尊嚴的,即使是你也不能強迫我裸奔。”
“怯,哪有你這麽肥的園丁……”花懶翻了個白眼,說着說着,忽然眼睛一亮,“咦,這裏有個奇怪的圖案。”
漫無邊際的黑暗中突然出現一絲光亮,花懶立馬湊了過去。
“那是封印符!”丁丁眼睛一亮,又是一爪子拍在少女手上,“看來這就是那個五百年前被封印的結界,出口應該也是這裏,你現在把妖力注進去。”
丁丁也饒有興致地從少女手中飛了過去,躍躍欲試,封印符發出的微弱白光照亮它一身彩色的羽毛,看起來豔麗的不可方物。
花懶點點頭,伸出右手食指,閉眼默念了什麽,片刻後,一道碧綠的光芒自指尖亮起,漸漸擴散,卻在一瞬間猛然變得刺眼無比,飛速沒入了前方發光的符文裏面。
雖說封印經過五百年的時間已經明顯有了松動,但畢竟是春木之裏幾大長老的手筆,花懶不敢有一絲怠慢,全神貫注的調動體內妖力。
然而,十幾秒過去了,四周還是一片寂靜,死寂般的黑像是紋絲不動的怪物盤踞在身側,丁丁啪啪振動的翅膀是唯一的聲源。
“喂……阿肥啊,你是不是搞錯了?這裏真的是出口?”花懶皺着眉戳它圓滾滾的肚子。
“狗尾巴草你說誰肥……”
話音未落,眼前驟然亮光大作。
耳畔響起噼裏啪啦的玻璃碎裂聲,而原本浮在黑暗中的花懶忽覺身體一沉,雙腳像被誰綁住了繩子往下拉,整個人猛然開始向下墜落……
很快,眼前的黑暗漸漸消失,睜開眼,視野一片開闊,周圍盡是廣闊璀璨的星空,月亮比往日在妖界看到的更為明亮。
花懶目瞪口呆,渾身僵硬地愣在原地,低頭一看腳下,萬丈淩空,房屋草木河流都像是螞蟻般大小的小點。
她張了張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身處在一片天空之上,然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傍晚,皓月當空,如黑幕般的夜空中,回蕩着少女殺豬般的慘叫聲,久久不絕于耳。
随後,地下藏着的,天上飛着的,水裏游着的,四面八方的大小妖怪齊齊翹首,人類的房屋一棟棟亮起了燈光、
丁丁一看,渾身鳥毛都直了起來,花懶沒來過現世,他可是來過的,現世是什麽地方,妖魔鬼怪龍蛇混雜,什麽敗類都有。
他們剛到這,本就是孤立無援的境地,如今加上花懶這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不知又會引來什麽麻煩……這說出去讓他兩千年的鳥臉往哪放,以後還怎麽在現世混下去。
他這高貴美麗優雅的園丁鳥,絕對丢不起這個人!
丁丁心驚肉跳地看見剛才還在面前的少女,轉眼就墜落到幾十米一下,只能卯足了勁,大汗淋漓地追上,跟着少女往下俯沖。
随着落地速度的加快,它也有點吃力,為了趕上花懶,那扇翅膀的頻率簡直是一路飙升,最後羽毛都在抽筋了。
丁丁一邊飛一邊握拳,看來丫頭說的沒錯,減肥這事迫在眉睫啊,再胖下去真的就飛不動了……
某鳥心中一片大義凜然,花懶墜落的速度卻沒有減慢半分。眼看地面越來越近,丁丁卻無能為力,妖力被封印在這鬼身體裏用不出,只能在空中打着轉兒向下飛。
“花懶……你,你先別慌!離地還有個幾百丈,暫時死不了的!”
暫時死不了和過會兒死有毛線區別!
花懶在心中罵道,頭部朝地,全身挺得筆直,死死地閉着眼睛不回答。
她現在正在思考一個優美的落地姿勢,就算死也要死得光彩照人才行。
再說她又怎麽會死呢,哥哥說過,狗尾巴草的生命力是世上最頑強的,就算是遇見現世最厲害的除妖師,只要沒被粉身碎骨五馬分屍,再接受點陽光雨露就又能活蹦亂跳了。
“花懶,你才五百歲啊,還這麽年輕,千萬別想不開!”丁丁見她不說話,以為丫頭是絕望地放棄求生,着急地震着翅膀就叫起來。
“誰想不開了!丁丁你快幫幫我,你不是自稱妖界第一神鳥麽!”
“不是自稱,我就是神鳥!”丁丁瞬間就忘了她的處境,強調起自己的身份。
“我管你是神是鳥,先把我拽上去再說!”一激動睜開眼睛,看見自己還身處幾十米的高空,少女又趕緊閉上了眼睛。
“行不通的,你太重了。”丁丁苦口婆心地勸導,“所以你還是自己飛吧。”
“飛,飛你個頭啊飛!我哪裏會飛!”
“你再怎麽廢柴,好歹也是春木之裏一族之長的後代,再說,妖精怎麽能不會飛呢?”
“……死肥鳥,你的智商都被排洩掉了啊?!你見過會飛的狗尾巴草嗎?!!”
“呃……”他還真沒見過。
“等等,狗尾巴草?”丁丁正苦惱着,忽然眼睛一亮,靈光乍現,“對呀,我怎麽沒想到!”
丁丁鳥爪一拍,驚喜道:“花懶,你快變回本體,變成狗……”
“咚!”
話還沒說完,肉體撞擊地面的聲音就響了起來,花懶整個人就四平八穩的趴在了地面上,幸好周圍是柔軟的青草地,也算是她的同宗,因此沒怎麽受傷。
“原來這麽摔下來也不怎麽疼啊。”
花懶撐着地面爬起來,欣慰地淚流滿面,邊說邊拍着沾上泥的袖子,順便再狠狠坐了坐。
過去在春木之裏,她就無數次想象過接觸現世土地的感覺,現在親身體會了,不由滿意的感嘆:“現世的草地真軟呢,坐着還挺舒服的。”
春木之裏随便一棵草都能修煉成妖,她要是往草地上一坐,屁股底下到處都能傳來慘叫聲。
然而這次,花懶仍舊想錯了,只聽屁股下面傳來一個半死不活的聲音,帶着濃濃的殺氣和怨氣。
“你他媽能不……舒服麽……你屁股底下墊得是老子的肉……咳咳……”
“……”
花懶沉默了兩秒,然後極其淡定地挪了挪屁股,眼睛一瞥,正是園丁鳥丁丁,兩只黑豆眼此時呈蚊香狀,那肥肥的身體幾乎扁了一層,看着倒是不那麽胖了。
把昏死的丁丁放在手心裏,花懶開始觀察起四周的環境來。
此時已過子夜,鄉間的夜景十分寧靜,左邊是一片古木參天的樹林,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冷寂的黑暗中,古樹像是一個個巨大的怪獸,在密林深處伺機而動。
轉向右邊,是一處被植株和雜草包圍的池塘,邊緣的石板已經有些破損,落葉鋪了睡眠一層,明顯是很久未曾打掃。
放眼望去,一切似乎和春木之裏沒有什麽區別,到處都是深重的綠色,濃郁的草木氣息,芬芳的花香——皆是和花懶一樣的植物同類。
眼前屹立着一座略顯陳舊和風大宅,青瓦飛檐,原木削成的柱子,支撐起長長的廊檐。
視線下移,是一扇碩大的推拉式紙門,纖細的木條将它分成一個個大小相等的方格,很多部分的木頭已經破損,只剩下面目全非的殘骸。
這座宅子看起來十分冷清,連地板和窗邊的風鈴都散發着無人問津的氣息,生氣寥落。
借着月光,可以依稀瞧見宅子大門上的烏木色牌匾,牌匾上的內容已經模糊不清,門口的名牌上倒是有兩個隽秀的小字——
[的場]
“妖怪?”
寂靜中,一道意想不到的聲音忽然傳來。
清清冷冷的童聲,似乎攜帶着一絲詫異。
伴随着枝葉湧動的聲音,前方幾丈的一角陰影中,走出來一個男孩。
說實話,驀然出現這種狀況其實有一點詭異,花懶聞聲,目光尋着那道聲音而去。
晚風有些冷,皎潔的月光撥開厚厚的雲層,悄無聲息地灑在門口的長廊上。那個說話的男孩卻好像有意避開月光,站在門廊的陰影裏,靜立不動。
那是個八歲左右的孩子,他光着腳,穿着墨色的浴衣,因為瘦使衣服有些空蕩蕩的,皮膚也顯得更加蒼白。
他并不是花懶所見過最漂亮的孩子,但卻是最特別。尤其是那雙暗紅色的眼睛,即使在這濃郁的黑暗中,也顯得十分清晰,甚至可以說,有幾分……妖異。
鮮血一樣凝結的顏色,深不見底卻又仿佛清澈無垢,悲哀和淡漠交織,只剩下一片純粹的虛無……花懶不禁屏住呼吸,她從沒想過,這樣一雙只看一眼就會沉溺其中眼睛,竟會長在一個人類身上。
如果說,世上有一見鐘情的話,那麽花懶一定在那一瞬間,就迷戀上了那雙眼,甚至有那麽一刻,她想要親手将它們挖下,洗淨,放在瑪瑙做的透明瓶子裏,用上好的香料供養着,不希望它腐爛。
然而,眼睛的主人卻沒有什麽表情,他從容不迫的站在那裏,目光中洩露出的是與年紀完全不符的寡淡和漠然。
“……迷途的妖怪嗎?”男孩隐約低喃了什麽,那淡淡的聲音,幾乎不帶一絲人氣。
花懶的心髒驀然收縮了一下。
異界的妖精,大都很薄情,越是強大的妖怪,便越沒有心。
花懶也許不是那麽無情,但她絕非善類。然而這一刻,她竟然感到有些難過。
他看着她的眼神很安寧,沒有歡喜,沒有悲傷,不憎恨,也不迷戀,沒有任何的情感流露,就好像只是那麽單純的看着而已。這是花懶所知道的所有情緒中,最可悲的一種。
——生無可戀,死無畏懼。
“你是除妖師。”
這是花懶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能一眼看出她身份的人,不是妖怪,就是外婆口中,人類的除妖師,而這個小孩身上沒有妖氣……雖然比起人類,他更像妖怪。
花懶的神色平靜下來,把暈倒的丁丁放在袖子裏,便從地上站起望着男孩。
風忽然大了,晚風拂過整個山林,林子裏的樹木被掀起一層層深綠色的波浪,樹葉大片大片的互相碰撞,發出動蕩騷亂的聲音。細碎的月光穿過枝葉縫隙,忽明忽暗地斑駁了一地。
大自然不甘寂寞的喧嚣着,而在這樣躁動的環境裏,男孩只是更加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便轉身走進了漆黑的屋門。
單薄的身體,清瘦的背影,就那麽獨自一人踏着緩慢的步子,沒入了一片陰冷的黑暗之中。
——這就是花懶記憶中,的場靜司最初的樣子。
無論多少年過去,無論他的勢力變得多麽強大,無論他的身後有多少式神跟随,當年那道孤獨安靜的背影,她一刻都沒有忘記過。
花懶看着男孩的身影消失在門扉深處,怔怔地說不出話,明明那雙極美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胸腔裏的心髒卻還是跳動的飛快。
……這陌生的感覺,讓花懶莫名的好奇,她還想再多看看那雙眼睛啊,即使對方是除妖師也沒有關系。
再說,除妖師又怎樣呢,對方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小鬼罷了。
“你等等我呀。”
花懶遲疑了一下,跟着那男孩慢慢走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了,女主內心很二外表絕逼是個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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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沒看到什麽的場的文啊,很喜歡诹少CV的他所以就開坑了,希望多多支持!
☆、一個交易
大宅的內部與外觀不同,擺設與裝飾都典雅至極。
屋裏只有黯淡的月光從窗口灑進來,像是銀色蝴蝶的屍體落了一地。
整座宅子裏似乎只住着男孩一人,他走到窗口的矮幾旁邊坐下,伸手從桌上取過翡翠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月光落在他沒有表情的臉上,暈染了一層乳白色的淺光。
花懶坐在對面,學着他的樣子,也伸手取了只茶杯,倒滿茶水。
靜谧的夜色中,茶水流淌的聲音顯得尤為清脆。
杯中,幾片茶葉漂浮水面,泛着清香的茶水從杯口處溢出來幾滴,順着杯壁流下,淌在光滑的幾面上,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瑩潤的光華。
看着男孩端起杯子,花懶也端起面前的杯子,男孩沒搭理她的模仿,只是淡淡喝了一口茶,花懶仿佛不在意他無視似的,也學着他将杯子送至嘴邊,灌了一大口。
苦澀的,帶着點塵埃味道的茶水流入口中,順着喉管而下,潤濕了幹燥的唇舌……只是滋味實在苦不堪言,恐怕這水放了有一陣了,看來主人并沒有更換新的。
而男孩似乎感覺不到那味道一般,一臉淡然的喝下整杯水,最後,他放下茶杯,看向窗外波光鱗鱗的池塘,而花懶皺了皺眉,将茶水吐了出來,也學着樣放下茶杯,手肘撐在幾面上支着下巴看他。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誰都沒有說話。
“你……”
隔了好一會,花懶才支着下巴慢條斯理地開口,一個字音拖了老長,那種懶洋洋的語氣,像是在說什麽重要的話,又像是這句話說不說,都無關緊要。
“受傷了?”
花懶輕輕挑着眉梢,木妖雖不如走獸類嗅覺靈敏,但空氣中淡淡的藥草味她卻很熟悉。
“恩。”男孩無動于衷,并沒有被戳穿之後的僵硬,漠然地應了一聲,依舊看着窗外。
多麽無趣的小鬼啊……
花懶興致缺缺的嘆息,等胳膊撐着有些僵硬了,才慢悠悠地直起身體,向他伸出手。
“把左手給我。”
這回,男孩終于回過頭看她,足足過了半分鐘,才沒有情緒地問道:“你想幫我療傷?”
花懶一頓,翹起嘴角,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怎麽知道?”
“猜的。”
“呵。”
花懶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他一會,慢條斯理地說道:“你的體內郁結了不少瘴氣和毒素,妖力淩亂不堪,這樣下去,遲早會死的。”
男孩停在杯口的指尖頓了頓,這才真正将神思收了回來,他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算是見面以來第一次正視面前的妖怪。
看吧,只要提到死亡,再鎮定的人類也會動搖的。
花懶漫不經心的想,只是她又錯了,很快,那小小的少年又看向茶杯裏殘存的水,平靜的,好像對自己的生死渾不在意。
“你說的沒有錯,我是個将死之人。”男孩伸手拿了茶壺,卻停在半空,久久沒有為自己倒上,“那些醫生……他們雖瞞着我,不過我能感覺到,自己撐不了多久了。”
口中說着自己命不久矣,神色卻平靜的可怕,他眼睛盯着空空如也的茶杯,語氣也是淡淡的。
“……”
她收回先前的話,這個小鬼,并不算無趣。
花懶開心的笑起來,目光從他臉上移開,落在那截骨節分明的手腕上:“那是他們沒用,有我在可就不一樣了。”
少女笑眯眯地,輕快地說着,她看起來心情很好,完全不像在談論別人的生死,若是平常人,恐怕會憤怒的破口大罵吧,可是這個男孩從開始就表現的非常冷淡。
她不會意識到這種情況下,自己的笑容對人類來說有多冷血和可憎。
她擡手想去揉男孩的腦袋,卻在快要觸碰到時,被對方躲開。
花懶見狀揚了揚眉,完全不在意的樣子。
“真是不可愛的小鬼,明明我能救你呢。”花懶惋惜着說道,神情卻依舊滿不在乎。
“你不過是個妖怪,對我的傷并無用處。”
雖然語氣還是很淡,但那此句中的不屑卻輕而易舉的表達出來,男孩不喜歡被觸碰,也并不相信她。
花懶這次沒有立刻說話,眯起眼睛看了男孩一會,忽然,她的身體直直向後仰去,猛然砸在了地板上。
肉體撞擊木頭的聲音很大,男孩的手不禁抖了一下,杯中茶水也灑落些許,而後他看向少女,對方卻安然無恙,只是躺在地板上半閉着眼,好像随時都會睡去。
許久,在男孩不解的目光中,她終于慢慢側過腦袋,看着上方那張清秀的臉龐,目光仿佛很深,又仿佛沒有任何含義。
“我可以治好你的傷,讓你活下去——這是真的。”花懶頓了頓,神色隐匿在陰影中晦暗不明,她沉默一瞬,慢慢又說道,“這個用處,你覺得怎麽樣呢?”
男孩微微皺了下眉,他雖然年幼,卻也曾跟随父親見過不少的妖怪,式神也好,惡妖也罷,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奇怪的妖。
沒有濃稠的妖氣,也沒有血腥的煞氣,把所有的情緒毫無掩飾的表現在臉上,卻又讓人摸不透她的想法,自在的像風一般,在某一刻停留又好像随時都會消失,笑容肆無忌憚,并且,幹淨的一目了然……這肯定,都是錯覺吧。
只是,她說能治好他的傷?
男孩在心裏不屑一顧,有治愈能力的妖怪雖然稀少,卻也并非沒有,不過那能力大都是雞肋,不算強大,頂多只能愈合一些皮外傷罷了,都是些上不了臺面的本事——生老病死是自然界的鐵律,即使是妖怪也不能違背太多。
他當然不相信花懶能治好他,也不相信這個妖怪真像表面看上去這樣和善親切。
不想搭理她的滿口胡言,卻終是在少女篤定的目光裏敗下陣來,說到底,他還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于是忍不住好奇,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可是……為什麽要幫我?你有什麽目的?”
花懶聽見前半句,剛想解釋,卻在聽見他的後半句話時,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然而對方沒等她發問,又擅自猜測起來。
“你是妖,我是人,你也知道我是除妖師,卻想幫我治傷?”男孩輕輕搖了搖了頭,自己給出的答案,“說什麽讓我活下去,其實是想看一個除妖師在求生欲裏掙紮嗎?你想要用這種方法來羞辱我吧?”
面前的小少年語速飛快,聲調卻毫無起伏,他居高臨下的坐着,目光終于不是虛無,而是隐約有一點嘲諷。
“說明白了,你說要幫我,就是想給我希望,看我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活下去,然後在我為此高興的像個傻瓜一樣時,再告訴我你是騙我的?”
“等等!”花懶揚起手打斷。
男孩一愣:“你——”
“別說了!”花懶連忙制止他要繼續吐露的話,“你給我等一下!”
這個小孩……是不是哪裏有問題?
花懶若有所思地看了男孩一會,對方的嘴角帶着刺眼的笑意。
看着看着,她就忽然笑出了聲,帶着不可思議和莫名其妙:“你覺得我在騙你?你覺得我是想要拿你來娛樂自己?”
花懶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接着翻了個白眼,搖着頭,嗤笑一聲,“喂,小鬼,你是被騙着長大的嗎?還是說你有被害妄想?”
“閉嘴。”男孩身體好像僵了一下,冷冷道。
花懶仿若未聞,揚起下巴,眯了眯眼,斜睨着男孩:“騙你?我還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無聊。你有什麽能值得我去騙?美色?肉體?金錢?力量?一個人類的小鬼罷了,還是個沒人要的病秧子……別開玩笑了。”
話音落下,男孩的臉色已經差到極點,本就缺少血色的皮膚此時慘白得觸目驚心,被毫不留情撕開傷疤,他只能渾身僵硬的坐在軟榻上,眼神如同利刃一般冰寒刺骨,全然沒了剛才不像人類的冷漠空洞。
“我叫你閉嘴!”男孩情緒有些激動起來,嘴唇發白,看上去真的生氣了。
花懶滿意的點點頭,這不就對了?這才像個七歲孩子……不,是人類該有的反應,總算是有了點情緒吧……雖然不是什麽正面的。
看見小孩表情陰沉的看着自己,妖怪開心的笑了,她一手撐着桌面,身體越過茶幾,勾起小孩的下巴。
“你們人類,就是這麽看待想要救你性命的人嗎……”花懶對着近在咫尺的臉勾起嘴角,卻只盯着他的鼻尖,而不敢去看那雙眼睛。
“也對,我不是人,我是妖,人類會自然而然的懷着惡意去揣測妖怪,這是很正常的呀。”
“不過……”花懶彎起眼睛,“你問我為什麽幫你?”
花懶伸直手臂,然後支起上身坐起來,斜倚着牆壁沖他輕笑道,“人類,別誤會了,我不過是個好吃懶做的妖怪,可沒那個閑情逸致到處救苦救難。這可不是什麽善意的幫忙——救你,我是有條件的。”
“條件?”
男孩聞言臉色變了,然而很快又恢複如常。
他眯起眼睛,薄唇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竟然有點莫名的冷。
“說來聽聽吧,你救我的條件。”
那樣子慵懶又随意,要不是花懶清楚他傷得不輕,真會以為他說得是別人的事,而不是關乎自己的性命。
只是他的聲音比剛才更加冷淡,眼底如同無機質的紅色寶石,看不出絲毫的感情波動。
花懶無意間又看到了那雙眼睛,不禁心裏一片躁動,久久呆怔着不能動彈……所以她才不敢去看的,她知道她對這雙眼睛完全沒有抵抗力。
多像個陷入癡戀的瘋子。
花懶在心底嘲笑自己,忽然開始感到好奇,這樣一個小孩,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會變成這樣?尤其,那雙眼睛生的那麽美,她對它們感興趣的程度,已經遠遠超過這個男孩本身。
花懶覺得自己瘋了,她竟然想要得到那雙眼睛。
她思索着,突然眼珠一轉,往男孩面前進湊了湊,鼻尖對着鼻尖,笑得不懷好意。
“我初來現世,很多地方都沒有去過呢。”花懶笑眯眯地歪了歪頭,彎彎的眉眼,閃亮的仿若晨星,“而你可是除妖師,會去很多地方。”
“這樣吧,把你治好了,陪我玩好不好?帶我去所有你會去的地方,不管是哪裏,不管有多遠,不管路途多麽坎坷,我都會和你一起去。”
“……”
男孩徹底愣住了,一直緊繃成冷冰冰的小臉,忽然就變成了傻傻的樣子。
這個妖怪……不是瘋了吧?她想跟一個人類周游世界?!對方還是個可能會成為除妖師的人?
“你想要做什麽?”
他不相信她的目的只是為了旅行,世界上怎麽可能有這麽游手好閑的妖怪?就算生命再長,也不會這麽無聊才對。
而花懶只是笑而不語的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一個答案。
怔了半晌,男孩才平靜下來,低下頭沉思一會,又擡眸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女,目光若有所思,大概在斟酌她話裏的真實性。
桌上灑落的茶水早已被風幹透,屋外池塘裏的水光,倒映在屋內的房頂上,搖搖晃晃的,閃爍着粼粼的銀白。
一人一妖在這樣搖曳的光芒下,面對面直視着對方,距離不過幾寸,彼此各懷心思。
先動的是那個小少年,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重新露出微笑,指尖輕點一下桌面,慢慢說道:“好,我答應你。”
口中帶着清茶的氣息,撲在了花懶的臉上。
“那麽一言為定。”花懶也笑了起來,退回原位,薄薄的月光中,是她眯得彎彎的眼睛。
“你叫什麽名字?”她問。
“的場靜司。”男孩微笑着淡淡回答,冷靜的不像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靜司?原來是靜司呢……”花懶低聲念了幾遍,好像在回味一般,說完又遺憾的看着他,“可惜,妖怪是不能把名字随便告訴人類的。”
的場靜司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