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看着她,并不說話。
“所以你可以叫我——姐姐。”花懶接着說道,提到那兩個字的時候,似乎眼中飛速閃過了什麽。
見的場靜司不回答,花懶拍了下他的腦袋笑道:“小鬼,這是你才能有的特權呢,雖然我不是你的姐姐,不過只要你這麽叫,我就會回應你的。”
“……”的場靜司詭異的沉默了一下,這算什麽特權?
少女不理會他的冷淡,站起身,帶動一陣微涼的氣流,綠色的衣裳突然散發出星星點點的光芒,夜色搖曳中,像是一盞盞碧綠色的燈。
的場靜司不由微微擡頭,只見那雙淡綠色的瞳孔裏流光轉動,漣漪波瀾。
只是她一張口,這種好容易才營造出的氣場便立馬煙消雲散。
“現在叫一聲‘姐姐’給我聽聽。”花懶完全不給人反駁的機會,興致勃勃兩眼放光,就像個調戲小姑娘的流氓。
的場靜司被那熾熱的視線逼的無路可退,只得嘆息一聲,敷衍着喊了一聲。
“姐姐……”男孩別過頭去,第一次表現的這麽不淡定。
“真乖。”花懶卻顯得很高興,她終于揚起嘴角,目不轉睛的盯着他不放。
——那是第一次啊,她那麽想要得到一樣東西。
——……一雙除妖師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小時候的靜司到底還是道行不夠……
☆、不明白
“笨蛋!白癡!蠢貨!啊啊啊啊啊啊啊,你簡直要笨死了!”
丁丁在花懶頭頂不停地叨來叨去,肥胖的身體氣得橫肉直抖。
他恨鐵不成鋼地一爪拍在少女腦門上,小眼睛間的肉都擰成了一團,所有的羽毛幾乎快一并氣成了紅色。
“你竟然要幫一個人類療傷?對方還是個除妖師小鬼,你是不是根本就沒長腦子!”
“廢話,你見過長了腦子的狗尾巴草?”
“……”
“算了,沒腦子也不能怪你,只能怪你的命不好,做了什麽木妖。”
丁丁說到這開始覺得不對了,春木之裏都是些草木妖怪,按理說都沒長腦子,可也沒見哪個有花懶這麽白癡的。
“你這麽看着我幹嘛?”見丁丁的小豆眼裏閃着詭異的光,花懶本能地覺得有陰謀。
“我說啊,你……你該不會和我一樣是誤闖進春木之裏的吧,或者是你外婆從別處撿來的?”
“你這肥鳥才是撿來的!我們一家上下世世代代都是狗尾巴草!”
“可我沒見過你的本體。”小鳥用翅膀撫摸下巴,一臉深思。
“你等着,我現在就變回去。”
話音剛落,只見少女身上綠光一閃,原本坐着人的地方,只躺着一顆人手長度的狗尾巴草,毛茸茸的小穗,結了千百顆粒籽,風從門口吹進來,碧綠的草就像是小狗的尾巴一樣來回搖動着。
乍一看和普通的草沒什麽區別,但稍微注意一下,便能發現這顆草通體碧綠地像翡翠一般,晶瑩剔透,靈氣逼人。
“恩?原來不過是根破草。”
不知何時,的場靜司出現在門口,三兩步走到狗尾巴草跟前,居高臨下看着她。
“你說誰破呢小子?你才破,你全身上下連處女膜都破了!老娘明明是高貴強大的狗尾巴草!”
地上躺着的狗尾巴草突然一躍而起,細長的身體在地板上一跳一跳,毛茸茸的穗都氣急敗壞地炸了起來,在風中不斷顫抖。
的場靜司看着眼前“活蹦亂跳”的狗尾巴草,忽然覺得自己昨天一定是腦子進水了,不然怎麽會以為她是個不簡單的妖怪?又跟她談交易,還把自己的病交付給她?
這種家夥……的場靜司不由鄙夷的瞥了一眼地上破口大罵的狗尾巴草……這種家夥,真的有能力治好他嗎?
“你想做什麽?”丁丁的聲音冷了下來,本來偏向溫和的聲音徒然變得冷冽,他迅速飛到狗尾草跟前,一爪踏在暴跳如雷的草上,狗尾巴草像是被按下了什麽開關,瞬間平靜,丁丁看也沒看,将她叼在嘴裏。
漆黑的眼珠盯着的場,戒備又森冷的視線。
“不用這麽緊張,我只是想履行承諾‘陪她玩’。”
男孩戲谑地勾起嘴角,彎下腰從丁丁嘴裏抽出草,觀察了一會兒,放在手裏搓來揉去,好像玩得很愉快。
“這位弟弟,你別亂摸……”碧綠的狗尾巴草突然一片爆紅,紅綠交錯來回閃爍,看得人目不暇接。
“呵呵。”的場靜司輕輕笑出了聲,似乎心情不錯。
他剛放下狗尾巴草,眼前便一片綠光大作,身穿碧綠衣裳的少女又重新站在了對面,衣衫不整。
花懶抱起丁丁,邊整理衣服邊目光詭異地瞄着的場靜司。
現世的人類真是太可怕了,一個七歲多的小屁孩,竟然将魔爪伸向了她這個五百多歲的妖怪……
感覺全身上下被人蹂躏了一遍,花懶現在渾身都不自在,心中暗想以後再也不在人前露出本體……而且剛才那副樣子一定讓他看笑話了,昨天好不容易營造出的神秘形象估計也毀于一旦。
“花懶,這個人類不簡單,我勸你最好還是別和他走的太近。”花懶正懊惱着,丁丁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他落在少女肩頭,湊在她耳邊低聲說。
“放松點阿肥,別這麽緊張,他不過是個小鬼罷了。”花懶漫不經心地回了句,連眼睛都沒擡。
“他是除妖師,而且……人類都很狡詐。”丁丁還是不放心,就算這個小孩實力不敵他們,但根據他身上天生的妖力來看,他的背景也一定不容小視。
花懶終于也沉默了,好一會才低聲問道:“你知道的除妖師裏,有的場一族嗎?”
“很遺憾,沒有。”丁丁在心裏把這輩子的記憶都翻了一遍,硬是對的場這個形式毫無印象,“但也不能掉以輕心,我上次來現世已經是一千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他們一族,或許還不存在。”
人類的生命本就轉瞬即逝,更何況是世代手染血腥,天生短命的除妖師一族。
“可是——”花懶還想再說什麽,卻忽然看了丁丁一眼,然後安靜的垂眸,沒有再說話。
雖然丁丁看起來萌蠢萌蠢的,但花懶知道,他絕非表面上這樣人畜無害。至少異常排外的春木之裏能允許他留下,就已經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丁丁是花懶随口取的名字,她并不知道他的真名。據外婆說,他原本是很強大的妖,只是被封在這個園丁鳥的身體裏,再多的,花懶也不知道了,因為外婆和族裏的長老似乎都有意回避關于丁丁的話題。
她知道丁丁沒被封印的時候,在現世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只是沒想到竟然是一千年前,也就是說他已經被封印了一千年……
一千年的時間,一千年的囚禁。
對于妖怪來說,即使擁有漫長的生命,一生,又能有幾個一千年呢?
花懶發現自己并不了解丁丁,除了知道他來自另一個不同于春木之裏的地方,她對他一無所知。
“不管怎樣——”花懶看着窗邊的小小少年,“我暫時不打算離開這裏。”
丁丁看了她一會,最終只能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算了……你自己小心就好,我的确不該幹預你太多。”
他實在拗不過這丫頭孤注一擲的性格,最終只能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我去調查一下的場一族,你保護好自己,最好離這小鬼遠點。”
思索片刻,丁丁拍着翅膀繞道她面前:“剛好我也對他的家族有些好奇,這可能和我的封印有關——我有這個預感。”
實際上見到的場靜司的第一眼,丁丁就覺得他身上似乎有種似曾相識的氣息,那種熟悉絕不是什麽好的回憶,這也是丁丁反對花懶和他一起的原因之一。
“你這麽弱,怎麽調查?”花懶皺了皺眉。
丁丁知道她的心思,漆黑如子夜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兩秒,聲音帶着溫柔的笑意:“安心,我不會有事。”
說着,一道月白色的光芒從他身體裏射出,迅速沒入花懶的眉心。
“這是?”花懶疑惑地摸着眉心。
“連心咒,有了它你可以随時感知到我的位置,裏面有我剩下的一點點力量,可以幫你擋一次攻擊。”
丁丁眼睛裏的光黯淡了一層,語氣裏有些意味不明的東西,很複雜,還有點低靡。
“抱歉,現在的我只能做這麽多。”
花懶看了他半晌,最終只是不耐煩轉過身,背對着他:“你去吧,少擔心,我死不了。”
彩色的園丁鳥在身後停了幾秒,張開翅膀,只一轉眼的功夫,便消失在風中,沒了蹤影。
他們說話的時候,的場靜司就站在窗邊,手抄在袖子裏看外面的風景,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也不知是沒聽到,還是不在意。
昨晚明明是個月明星稀的大晴天,今天的天空卻灰蒙蒙的一片,看來是要下雨了。
聽說人類大都不怎麽喜歡下雨,可花懶是狗尾巴草,植物天性喜愛雨水和自然。
“你不喜歡陰天?”花懶坐在窗下,趴在窗沿上,伸出手去接窗外的雨水。
“這樣的天氣,出來的妖怪會變多。”的場靜司看着透明的水珠滴落在她的手心,少女的側臉安靜而恬淡。
花懶擡起眼睛,盯着他看了好半天,見對方臉上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想了想,猶豫着問道:“你……讨厭妖怪嗎?”
的場沉默了一會兒,坐下來倚着窗沿,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我是除妖師。”
“所以呢?” 她的聲音很輕,又輕又溫柔,的場靜司握緊了拳頭。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記,我是除妖師。”他看花懶的眼睛第一次有了神采,也是第一次如此認真。
花懶靜默片刻,歪過腦袋看外邊的樹叢:“那又如何?你是除妖師,我是妖怪,這一點我從沒有忘記。”
那到底為什麽要救他?
沒有人會對他這樣,沒有人會問他喜歡什麽讨厭什麽,也沒有人會同他如此輕聲細語的說話,即使那些只是嘲諷。
的場靜司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執着于這個答案,以往他只要得到結果就好了,只要結果是對他有利的,過程什麽的根本就不重要。
可是這次他想知道,知道這個妖怪為什麽要對他這麽溫柔呢?那個叫什麽丁丁的也說了吧,人類很狡詐,況且他還是一個除妖師。
心情莫名的很忐忑,有些痛苦的,又稍微有一些期待。
這都是前所未有的感覺,年幼的男孩感到新奇的同時,更多的卻是害怕。
“你到底——為什麽要救我?”
作者有話要說: 相信我,每一條留言都是作者碼字的動力-3-!
附贈的場大人神秘的側臉兩張↓
☆、那些瑣碎的事
聲音是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艱澀,的場靜司目不轉睛的盯着花懶。
花懶對上的場靜司那雙直白的眼睛,隔了一會,卻移開視線:“……好了好了,不要說些有的沒的了,剛好下雨,我現在幫你療傷。”
的場靜司沒有得到答案有些失落,不再說什麽,到少女跟前後靠在窗下,把左手伸了過去。
兩人就坐在框格窗的邊上,外面灰白的天空似乎又沉了一些,雷聲轟隆隆地炸開了天際,草木泥土的氣息變得潮濕而濃郁。
“下雨和療傷有什麽關系?”的場看着她抓住自己手,有點心不在焉。
不知道為什麽,他對這個妖怪提不起敵意,也不想去試探,從前家族的教導和父親的警告,在面對花懶時全都被下意識的忘記。
這種想法很新奇,也很危險。
但只有的場靜司自己明白,其實,他是放棄了。因為活下去沒有希望,所以破罐子破摔,竟然相信一個妖怪。
“草木源于自然,都是凝結天地精華自然靈氣才修煉成妖的,一到打雷下雨的天氣,是自然之力最濃郁的時候,妖力比平時也更強。”花懶想了想,又補充道,“我雖然是天生的妖怪,但所有草木妖的說法,在我身上也一樣适用。”
花懶抓着的場靜司的手,低着頭,将身體裏的妖力傳送過去,力量自他的左手而起,向着四肢百骸流竄,似是一雙游走的雙眼,探測着他體內的傷勢。
的場閉上眼睛,感受到身體裏的異樣,陌生而溫暖的熱流覆蓋過每一寸經脈,他竟然一點都不擔心對方是不是會害他。他腦海裏還裝着對花懶本體的印象,換句話說,誰會把一根十幾公分長的狗尾巴草放在心上呢。
況且,的場靜司不過只有八歲,沒經歷過太多人事,心智被熏陶的再成熟,還是免不了骨子裏那點殘存的稚嫩——到底只是個人類的孩子罷了。
“天生的妖怪?”的場任由對方擺布他的身體,後腦勺抵着窗沿,仰起頭,可以看見頭頂灰藍色的天空。
雨絲偶爾被風吹斜了軌道,濺落在他細長的睫毛邊緣。
“恩,大部分妖怪本是自然生物,他們是後天修煉,或者從某些外物中誕生出來的,基本上都要依賴外力修煉,或者某種契機才能成妖,強大一點的妖怪,都喜歡獨來獨往。”
花懶手下不停,綠光閃爍,妖力源源不斷的輸送,這個孩子的傷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連分神說話都有些吃力,“我是由妖和妖結合産生的,跟你們人類結婚生子一樣,有父母家人。”
“恩?聽起來比想象的還要普通。”的場看着她,發現少女的眼睛是很純淨的碧色,像是翡翠的光華。
他漫不經心的掃過她的眼睛:“現世有些妖怪也有家人。”
“和現世的妖怪不同,居住在妖界故鄉的大都是家族式妖怪,血脈的傳承,世代的沿襲,等級的劃分……等等,都十分複雜。因為比較強大,所以也不太喜歡和人類來往。”
花懶緊握小孩的手,小心翼翼地用妖力描繪他傷痕累累的體內,她的語氣過分随便,甚至不經意流露出一絲不屑,好像這些妖界的事,在她眼裏算不得什麽秘密。
雨絲從窗口随風飄進來,零星地落在屋裏,小小的少年只套了件薄薄的和服,腰帶也系的很松,有冰涼的雨水落在他的鎖骨上,滑過白皙的皮膚。。
花懶一擡頭,便是這樣一副景象映入眼簾。
那身影仿佛一道夜色,仰頭靠在窗下,雙目沒有焦點的望着天空,在死氣沉沉的灰色背景下,就像一只在深水裏瀕死的烏鴉。
“進來。”花懶看見他的姿勢,皺了皺眉。
不等男孩回答,花懶就一把将男孩拽到懷裏,指間動了動,那扇大敞的紙窗就自己合上了,滿院的風雨都被關在了外面。
的場靜司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窩在了少女懷中,本能地要起身,突然又感覺軟軟的肉墊靠着挺舒服,不想動了。
花懶也沒在意,掃了一眼就繼續用妖力探測傷勢,把他往腿上扶了扶好方便療傷,等快結束的時候,不由微微皺起了眉:“你這身傷到底是怎麽回事?甚至還中了瘴氣的毒,看樣子全是些高級妖怪幹的,而且不止一個。”
“恩,有十幾妖怪同時圍攻我。”的場輕描淡寫地說着。
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泛着點病态的蒼白。
“那些妖怪呢?”花懶并沒表現出訝異,狀似不經意地問。
“死了。”的場靜司瞥了她一眼,閉上眼睛,語聲平靜,“父親說他們做不了式神,沒有利用的價值,也就沒有必要花費精力去打敗他們,所以死了更好。”
花懶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沒吭聲,盯着他看了一會,男孩纖長的睫毛蓋着眼睛,長時間的停頓過後,才平淡而緩慢地開口:“或許是真的,死了更好。”
“恩?”的場仰起頭看着少女的下巴,“什麽意思?”
“對于強大的妖來說,成為式神是巨大的恥辱,越是強大,這份恥辱便越是深入骨髓。”
“因為被人類束縛的妖怪,會慢慢迷失自己的靈魂。”花懶垂下了眼簾,淡淡道,“所以說,比起成為式神,他們寧願去死。”
“和你說的一樣,那些傷我的妖怪,寧可死也不願締結契約,死前用盡全力給了我最後一擊。”的場靜司自己都沒意識到說了這麽多,只是理所當然地繼續下去。
“小鬼,你該慶幸了,要我會詛咒你斷子絕孫不能人道。以後下手之前多想想後果吧,改天遇見打不過的又沒人救你,怎麽投胎的都不知道。”
嘴上說着,手下的動作卻逐漸加快,花懶将兩只手掌分別覆在男孩的左手和心髒,碧綠的光芒瞬間大作,轉眼籠罩了的場全身,她口中低聲念了句什麽,這才開始真正的治療。
“這不過是世代的場家的宿命罷了。”的場靜司閉着眼睛淡淡道,感受着溫暖的熱流,全身的毛孔好像被舒張開來,即使體內被妖怪弄出的無形內傷讓他痛苦不堪,但皮膚上的傷痕卻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
那感覺很舒服,酥麻中有點癢癢的。
過了一會,的場才發覺有什麽不對,那個少女似乎突然安靜了下來。
“……宿命?”許久,才聽見那低低傳出的女聲。
花懶的臉色變得有些怪異,她的目光落在房間一角,冷笑起來,“別說這麽窩囊,這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命運,你要是真不想做除妖師,也沒人攔得了你。”
說完,花懶忍不住把他往懷裏抱了抱,這小孩雖然看着冷冷淡淡,渾身卻暖暖的,果然是個人類,不像她們妖怪那麽冰冷。
“你怎麽了?突然這麽激動。”的場靜司奇怪地睜開一只眼睛掃了她一眼,很快又不以為意地閉目養神。
“沒什麽。”花懶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只是你要記住,這世上,宿命并不能決定一切,要是全部都由宿命來決定,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裏了。”
的場靜司因為閉着眼睛,所以并沒有看見那時花懶的表情,聽見她說的話,也全當她随口亂扯而已,根本沒放在心上。
而那樣不自然的姿态也只是一閃而逝,花懶在他胸前畫了一個符,随口問道:“話說回來,你真的想要成為除妖師嗎?”
“我并不讨厭做除妖師,只是……”說到這,的場突然停了下來,他跟這個妖怪說這麽多幹嘛。
真可笑啊,和這個妖怪聊起來,反而什麽都說得出口,以往父親的教導家族的戒律都給忘了,連內心對家人都閉口不談的真實想法,也能說得那麽自然。
“你怎麽會治愈術?妖怪一般應該沒有這個能力。”的場靜司轉移了話題,要是都能治愈和自愈的話,的場家的式神就不用用廢了就換,如果有能治愈的妖怪存在,父親一定會去捉來當式神的。
“這本就不是什麽常見的能力,只有個別木妖才有,我們春木之裏的妖怪本體都是植物,會治愈的也寥寥無幾……當然,我這不算什麽,哥哥他才是真的很強。”
花懶回憶了一下,突然還挺想哥哥的,那大美人最近也不知怎樣了,有沒有來現世找她呢。
“你哥也是狗尾巴草嗎?”的場閉着眼睛懶懶問了一句,選了個舒服的位置靠着。
“再瞧不起狗尾巴草,信不信我揍你。”花懶擰了下他的胳膊,這孩子瘦得讓人擰着罪惡感嚴重,恐怕得等病好了養一陣子才能補回去。
接着想了想,還是回答了他:“哥哥是遠親,品種比較高貴。”
“什麽品種?”
“你問那麽多幹嘛?想抓他做式神?放棄吧,他強的不是人。”花懶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忽然又感覺怪異,嘀咕了一句,“不對,他本來就不是人。”
“我想抓也沒辦法,不在一個世界。”的場打了個哈欠,有點困了,下雨天就是悶得想睡覺。
“告訴你也沒什麽,”反正哥哥是最讨厭人類的,更別說讓人類抓去做式神了,花懶摟着的場靜司,靠着牆壁,地板有些涼,“他是朵水仙花,很美豔的那種紅色水仙。”
“……一朵男水仙花?”男孩感覺自己嘴角有點抽。
“妖怪的性別意識不強,男牡丹男菊花都正常。”花懶收回身上的妖力,的場周圍的碧綠光芒也漸漸散去,“好了,今天的治療就到這,你的傷太重,得慢慢來。”
“要多久?”提到關于自己的事,的場也睜開了眼睛,躺在少女懷裏看着她光潔的下巴。
“我也說不準,有可能一兩年,也有可能更長,畢竟雖然說起來挺可笑,但天天都下雨的話,對你的傷反而有利無害,治療也會快一點。”花懶也低下頭看他的眼睛,笑道,“你這是致命的傷,要特別細心的調養才能不留後遺症。”
男孩的瞳色是深邃的暗紅,即使在不怎麽明亮的屋子裏也浮動着妖異的光,那種深不見底的色彩讓人不自覺地陷進去。
她莫名地迷戀這雙眼睛。
“那就慢慢來吧。”的場又重新閉上眼睛,他不太喜歡下雨。
今天才第一天他就能感覺到微弱的好轉,至少暫時可以相信這妖怪。
他歪了歪腦袋靠着花懶,身體擺成閑适的姿勢,睡意一點點襲來。
“說好了,治好你之後要帶我玩的,你可別食言。”花懶伸手戳了戳小孩白白軟軟的臉蛋。
“……”空氣中的寂靜持續的一會,除了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沒有人回答。
“喂。”少女不由彎腰仔細地看了看,才發現對方已經靠在自己懷裏睡着了。
“小鬼。”
捏了捏他的鼻子,花懶指尖綠光一閃,變出一張狗尾巴草織成的毯子,把兩人嚴嚴實實地圍起來,蹭了蹭男孩的頭發,也跟着睡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本文真的不虐!
作者親媽,不會虐女兒的,要虐也是虐的場……【喂
☆、辦法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青色的草地上投下斑駁的碎片。
花懶一整個早晨都在森林裏溜溜達達,陽光很好,空氣裏彌漫着植物的清新氣息。
如今她正坐在一顆大樹上發呆,樹冠巨大,茂密的枝葉掩映住少女纖細的身影。
她還不打算回的場那裏,原因是屋裏來了一位除妖師,同時,那人也是的場家族的醫生。
他每周都會來這裏一次,檢查的場靜司的病情。
從小靜那裏得知,兩個月前,他随父親去南方森林裏修行,父親看中了那片森林的主人——一個十分強大的妖怪,他同父親合力馴服卻失敗了,回去的時候,的場靜司渾身幾乎沒一處完好的,醫生和家裏人的臉色都清楚的告訴他,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最壞的打算是什麽?在的場那樣龐大的家族裏,最糟糕的從來不是死亡,而是被放棄,進而很快被遺忘。
外傷不久就痊愈了,可越來越虛弱的身體和力量的流失,也讓他明白自己活不了多久。
父親告訴他,要送他去鄉下的宅邸靜養一段時間時,被吃掉的右眼藏在紗布下,看不見情緒,剩下的那只左眼裏,也只有一片陰沉。
那絕不是因為兒子受傷而心懷憤恨,的場靜司明白,父親是因為失去了繼承人,又要浪費時間重新培養,所以心煩罷了。
的場說這些的時候沒有哭,沒有表現出悲傷或是憎恨任何一種負面情緒。他一直很平靜,嘴角還挂着淡淡笑容。
花懶說不出那是種什麽滋味,她覺得那樣的的場靜司讓自己心煩意亂。
有一瞬間,她忽然有點明白小孩為何會是這樣的性格了。
他現在住的這座宅子,位于很偏遠的鄉下,隐蔽在僻靜的樹林深處,周圍的妖怪卻很少。
環境是很适合修養的地方,宅子裏也安排了一個家務做飯全包的聾啞仆人,每周會有個濫竽充數的醫生來定時來檢查身體——無論怎麽看,都有點被家族抛棄的感覺。
一片人煙稀少的林子,一座十幾年沒人用過的老宅子,住着一個日薄西山沒有利用價值的小少爺。
就算是再沒腦子,也能看出這是怎麽回事兒了。
人類很殘忍,有時候比妖怪更像妖怪。
丁丁這句話說得沒錯。
“我以前不理解哥哥為什麽那樣憎惡人類,現在卻有些明白了。”
花懶看着向樹下走來的男孩,嘴裏叼着一根草,居高臨下的望着他:“你們人類當中,有人披着善良無私的皮,內心卻比妖怪更加冷酷殘忍,自相殘殺,彼此傷害,真正吃了人類的,恐怕也只有人類吧。”
的場靜司緩慢地走到跟前,在樹下仰頭望着少女,笑容略帶嘲諷:“你就不吃人?”
他依舊套着那件和服,腳下拖着木屐,細瘦的身體使那件衣服看起來空蕩蕩的。
“我可是素食主義,植物不吃葷腥的東西。”花懶用腿勾住樹枝,身體倒挂下來,張開雙臂,用十分誇張的語氣說道,“陽光雨露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啊。”
“真是寒酸的妖怪。”的場靜司輕嗤,靠着樹幹坐下,兩只手抄在袖子裏,裝作沒看見她一身的綠衣裳翻過來時洩露的春光。
“你說什麽?小鬼活膩了是吧,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寒酸了?”
花懶一激動,嘴裏的草掉了下來,沖男孩不滿地瞪着眼睛:“我不吃肉是清心寡欲愛護動物,這是多麽美好的品質你懂不懂。”
“愛護動物?你們那裏不都是草木嗎?哪來的動物,你愛護誰?”的場靜司本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好像一遇到花懶就忍不住和她吵起來,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我、我愛護丁丁!”丁丁的确是春木之裏唯一的動物……也不知道他調查的怎麽樣了,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那只鳥?不如把他烤了吃吧。”金色的陽光灑下來,的場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發,“那麽胖也夠一頓飯了。”
“還是算了吧,他身上都是肥肉,肯定不好吃。”花懶輕輕一躍,從樹上跳下來,挨着的場靜司坐下,看了他一眼,“你們家那個醫生走了?”
的場家的醫生,自然不普通,既是醫生,也是除妖師。
“恩。”的場把落在頭上的樹葉拿下來,剛放在掌心,便被風吹走了。
他看着樹葉越飄越遠,微微勾起嘴角,笑得意味不明:“他好像很奇怪我身體好轉,走得之前還感覺到了你殘留的妖氣。”
“他問你了?”花懶皺了下眉。
“恩。”的場漫不經心的應着,随手折斷一棵草,想了想花懶剛才的樣子,還是放棄了把草叼在嘴裏的想法。
“你怎麽說的?”花懶卻沒這麽輕松,緊緊盯着他。
的場靜司把玩着手中的青草,感受到那強烈的注視,轉頭,微笑從容:“我說有一顆成精的破草被我除掉了。”
“滾!”花懶直接一腳踹過去,翻了個白眼。
“別動手動腳的,我才八歲。”的場往旁邊挪了挪,笑得更開心了。
“……”能不這麽看不起妖麽,她也沒饑渴到要對着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耍流氓好嗎?
花懶腦袋上一堆十字路口蹦出來,幹脆一把撲上去,把小孩抱了個滿懷,手臂摟得緊緊地,嘴上還惡狠狠地道:“我現在不僅動手動腳還動身了,感覺怎麽樣?”
的場被她摁在胸前,半天沒吭聲,很久才擡起頭來,慢吞吞地說:“感覺……很小。”
“……”花懶頭一回這麽想吃人。
“我對他說是他的錯覺,森林裏的陷阱那麽多,這裏不可能有妖怪出沒。”的場靜司沒有掙開她,反而選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無視悶悶不樂花懶,悠悠地說道,“至于我的身體,只說是這兩天突然好起來了而已,全當是回光返照吧。”
“你叫他以後別來了。”花懶也鬧累了,頓了頓,松開的場靜司,但沒讓他坐回去,只是抱在懷裏,“我身上的氣息要收斂也不難,只是時間久了,總會被人發現。”
“你怕被發現?”的場靜司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姿态慵懶。
“我怕他?”花懶面露輕蔑之色,“區區人類而已,被發現大不了殺了就是。”
清澈的女聲顯得異常冷淡,情緒也很平靜,似乎人命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殺人也只是吃一頓飯那麽簡單。
這倒是讓的場靜司有些詫異,他以為花懶是那種故事裏才會出現的,奇怪的妖,帶着一點莫名其妙的婦人之仁,和一點可笑的天真,所以才無法對他置之不理,所以才要救他。
……原來不是這樣。
“呵。”的場靜司突然笑了一聲。
“怎麽了?”花懶将下巴抵在男孩的腦袋上,漫不經心地問道。
“沒什麽。”的場停了停,說道,“只是覺得,你還真是……随心所欲。”
像她救他,也只是一時興起吧。
花懶将小孩抱在懷裏,頭靠在他的上方,半眯着眼快要睡着的樣子,最近她好像喜歡上了這種固定的姿勢,因為人類的身體讓她覺得溫暖。
“你不用擔心哦,我不會随便殺人的。”花懶的聲音帶着困意,完全誤解了的場的意思。
的場靜司沉默片刻,卻接着她的話問了下去:“木妖也能殺人?”
在他看來,木妖是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