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己一句,剛才太大意了,竟然忘了注意周圍的情況。
“小心點。”那妖怪笑着道,溫柔的,又有點散漫的味道。
他搭話的語氣和神态都過于自然,好像他們認識了很久,而非剛剛撞在一起的陌生人。
花懶不動聲色地把胳膊從對方手中抽出來,眯起眼細細打量着眼前人,說真的,這種感覺糟透了,明明很熟悉,但是好像又有哪裏非常陌生。
見到這妖怪的第一眼起,她就有種莫名其妙的別扭。
現在真正面對面,花懶終于才明白了那種感覺,不是因為感興趣才記住了他,而是一種本能的危機感。
不能靠近——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那妖怪見花懶盯着自己,卻仿佛沒看到她眼中的戒備一樣,随意指了指四周:“你還想在這裏站多久?”
在流動的人群中唯一靜止的兩個人,未免太過乍眼,光這會的時間,已經有幾個妖怪注意到這邊的異樣頻頻回頭了。
花懶也知道這樣下去遲早會引人注目,不禁又覺得自己簡直莫名其妙,不過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妖而已,她是不是太放在心上了。
況且這妖怪應該是屬于這一帶的,她本就算是個外人,還是謹慎點好,免得被看出端倪。
想通後,花懶便點了點頭,翹起嘴角,恢複到笑眯眯的樣子:“剛才的事謝謝你了。”
花懶退後一步,與他拉開距離:“那麽,玩得愉快。”
她不想久留,說完便轉身要走,不想那妖怪忽然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那雙手的觸感溫涼幹燥,花懶一震,眸光瞬間陰沉起來。
對方卻在這時放開了。
那妖怪或許不知,他如果再晚一步放手,花懶的妖力現在恐怕已經射穿他的眉心。
然而那一瞬間,花懶的敵意表現的太過明顯,這妖怪一定也感受到了,她一瞬不瞬的盯着妖怪,努力不錯過他的任何反應。
“抱歉。”那妖怪說道,居然一點都不在意,依舊笑着,“我只是想告訴你別低着頭走路,又會撞着人的。”
這家夥說得誠懇,花懶卻沒聽出一丁點誠意,比起溫柔,他的話更像是漫不經心的嘲諷——至少她是這麽想的。
“……之前只是個意外,那種事當然不會再發生。”花懶頓了頓,笑眯眯道,“雖然很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你是不是管太多了?”
這大概算是她對面前人說的最長一句話。
如果說方才還不肯定的話,現在花懶可以确定了,這妖怪今天就是沖着自己來的,看這樣子是想拖住她。難道說自己外來者的身份被發現了?
見花懶目光不善,妖怪輕輕的笑了笑,柔聲道:“不介意的話,一起走吧,一個人怪無趣的。”
“……”哦,真是夠了。
花懶完全搞不明白對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也不好輕舉妄動,萬一他并不是看穿自己,只是閑得無聊,她有什麽行動反而會打草驚蛇。
花懶想着,踢了踢腳邊的石子,突然笑了一聲。
說不定,只是單純的邀請呢?一個人太無聊,所以找個同伴逛逛廟會什麽的。
這樣猜忌別人的自己未免有點神經質,也許是今天總有種不安的預感吧,好像總有什麽東西盯着自己一樣。
想通這些後,花懶便一掃面上的不快,笑着開口:“好啊,一起走。”
那妖怪點了點頭,剛要說話,花懶又突然道:“等我一下。”
他順着少女的的視線看去,發現對面是個賣面具的鋪子,可能因為店主是妖怪的原因,裏面幾乎什麽形狀大小的都有。花懶跑過去,挑了個紅白相間的貓臉面具,算是當中相對正常的一個。
她剛才想過了,就像丙那樣單純來湊熱鬧的家夥,這裏未免沒有以前的客人,萬一再遇到熟人那就麻煩了。花懶本就稍稍收斂了自己的氣息,再戴上面具,估計應該不會被認出來。
看了眼丁丁所在的地方,那裏只有那個銀毛妖怪被圍在中間,看不見丁丁和厭生,估計是還在結界裏沒出來。
解開封印可能還有一段時間,花懶看了一會兒,搖搖頭決定什麽都不去想。
如果丁丁解開了封印,而且也願意相信她的話,就一定能找到她的吧,如果他真的不想暴露本體,那就到時候再說。
想完這些,花懶才拿了面具,轉身,一擡眼便看見那妖怪。
他獨自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裏,靜靜看着她,像是明暗燈火中,一道被隔離在外的陰影。
他們之間隔着大約五步遠的距離,花懶看不大清他的表情,偶爾有三三兩兩的人從中間穿過,也會擋住她的視線,更何況那妖怪的半張臉上被符紙遮住,她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
但不知為何,花懶卻十分确定他是在看自己,甚至說她仿佛切身感受到了對方此時的眼神。
那是很深很深,從密集的陰暗裏流露出的熾熱,近乎毛骨悚然,簡直令人有股想要轉身逃跑的沖動。
……這家夥等太久想殺人了嗎?
花懶覺得嘴角抽的有點疼,連自己都被這種詭異的想法囧到了。
只不過等她再看的時候,那妖怪似乎只是站在那裏等她而已,除了那半張臉比較禍水,渾身上下每一個角落都诠釋着“普通”倆字,仿佛剛才的黑暗氣場只是錯覺。
“等得不耐煩了?”花懶三兩步跑到他身邊,一邊笑斜了對方一眼,“明明是你要跟我一起逛的,而且我又沒讓你等多久。”
“奇怪……這玩意怎麽戴的……”花懶小聲嘀咕,擺弄着手裏的面具,根本沒看到身旁人臉上瞬間失去表情的臉。
“是快要沒耐心了。”他低聲道,很快,又露出微笑,低頭看着少女垂下的眼睫,笑容越來越深,“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啊。”
久到連他自己都已經快要以為那只是一場錯覺,她或許從未出現過。
“……恩?”對方聲音太小,花懶沒聽清,這才把注意力從面具上收回來,見他盯着自己,習慣性的笑了笑,“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那妖怪笑笑,指了指她手裏的面具,“不會戴嗎?要不要我幫你?”
“啊,我我對繩子之類的東西不太擅長。”花懶扯了扯頭發,不太自然地把面具遞給他。
何止是不擅長,幾乎就是克星吧,因為繩子總會讓人聯想到除妖陣那樣的東西。
這麽多年一點也沒有變呢。
的場靜司臉上保持着笑容,和往常面對所有的妖怪一樣,他今天也一直是同樣的表情,這幾乎是他從十二歲起就習慣的事,不論是對敵人還是自己人。
從僞裝到自然而然,也或許是他多年來最大的改變。
但是頭一回,他感覺自己厭煩了這樣的面具。
他煩透了在這裏僞裝成陌生人的樣子和她說說笑笑,他的身體裏一直有什麽東西蠢蠢欲動,他壓抑着努力不洩露一絲情緒——的場靜司覺得自己要瘋,然而內心的漩渦越深,表面上就越是平靜。
八年了,八年來他派人滿世界的尋找花懶,得到的基本上都是沒用的消息,直到今天早上有手下的式神說在附近見過形容相似的妖怪,他才派出自己式神拿到了花懶的頭發,以此确定她的方位。
沒有人會明白他當時的心情。
的場靜司微笑着接過花懶手中的貓臉面具,面具兩側系了兩根白色的繩子,只要從耳後繞過去綁住固定就可以了。
花懶覺得有些奇怪,因為那妖怪拿着面具并沒有立馬為她戴上,而是仔細端詳了一會兒。
她正要說話,對方卻突然走近一步,微微俯身,兩人離得極近,他的呼吸撲在她的臉上,花懶甚至有種被吞噬的窒息感。
這樣暧昧的動作,在路人眼中類似于一個擁抱,而且是非常深情的那種。
花懶的呼吸急促起來,身體也有些僵硬,但這不是因為害羞,而是本能的……恐懼。她覺得詭異,甚至有點抵觸……或者說,天生對危險的敏銳直覺。
令人失望的是,那妖怪只是拿面具遮住她的臉,然後胳膊繞過她的耳邊,纖長的手指在細繩和發絲中穿梭,在腦後靈活的打出一個漂亮的結。
小心翼翼,認真溫柔,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異常。
“好了,”那妖怪輕聲說道,“我們走吧。”
沒被遮住的半邊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映在橙色的燈火中,看起來十分溫暖明亮。
他似乎很開心,是那種發自真心的愉悅,令花懶不禁也笑起來。
就一起走吧,她這麽想。
那一瞬間,花懶莫名出現了一種柔軟的心情,像是久違的親切,但又隐約有一點傷感,她說不出那是什麽,如此似曾相識,仿佛懷念似的東西。
她三兩步跟上去,同他肩并肩,兩人慢慢向前走。
“有什麽好去處嗎?”花懶漫不經心的問道。
“恩,跟着我就好。”那妖怪柔聲道,嘴角依舊是蠱惑人心的笑意。
此時已将近子夜,濃黑的夜幕籠罩着光怪陸離的世界,雲層厚重,密密麻麻得擠壓成陰森的形狀。
這一晚沒有月光。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從今天起恢複了~
很抱歉耽誤了這麽久,如果還有追文的妹子我會很感動的!╭(╯3╰)╮
本卷的主題就是一句話:no zuo no die
☆、認出
“你能告訴我……這都是怎麽回事?”
花懶看着眼前的景象幾乎目瞪口呆——大概二十幾個妖怪圍在一堆篝火旁邊,扭腰擺臀不停地做出各種奇怪的動作,花懶覺得他們應該是在跳舞,但這一對對奇形怪狀妖怪組合在一起,完全就是不堪入目的搞笑片啊。
還有另一邊撈金魚比賽的地方,為什麽魚池子裏都是王八?
花懶覺得有點暈,眼前的一幕幕完全颠覆了自己對妖怪世界的認知,在她的印象中,除了那種弱到不行的小妖,妖怪們都是将高貴冷豔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家夥,越強的越能裝,哪怕自己一個人空虛寂寞冷,也不願意放下身段和面子跟別的妖怪群聚在一起做熱鬧的事。
比如說她外婆,還有她那個惜字如金的哥哥大人,用花懶的話來說,前者就是死要面子,後者就是死心眼兒。
所以說哪有妖怪會放下自以為是和特立獨行,不顧形象的模仿人類世界的游戲,她怎麽從來不知道妖怪之間是這麽和諧融洽的關系?這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一定是她下凡的方式不對!
“很驚訝?”的場靜司看着旁邊呆立的少女,她的臉被貓臉面具遮住,只有兩只貓眼睛的地方留了出來。
“現世的妖怪祭典……都這樣?”花懶面色僵硬的吐出幾個字。
“呵,怎麽可能。”的場靜司輕笑一聲,“這一帶的妖怪受厭生的影響和統治,被管理地出奇的好,妖怪們效忠于同一個主人,關系自然就比較好。”
花懶看着那些妖怪,雜亂無章,吵吵嚷嚷,又想起春木之裏莊嚴肅穆的祭典,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明顯是春木之裏比較正式有序一點,但那裏從沒有笑聲。
突然,像是想到什麽,花懶垂在身側的手微收了一下,她看了身旁人一眼,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像在疑惑什麽,不過很快又被另一處攤位吸引了目光。
祭典比想象中的有趣,花懶的樣子就像是把丁丁那些煩心事都抛在了腦後,漸漸放松下來。
兩人走走停停轉了很多地方,長長的一條街走下來花了不少時間,轉眼間将近一個多小時過去,眼看已經走到了盡頭,再往前便是森林,那裏一片漆黑。
“從這裏出去就會走出祭典的範圍之內,你想離開嗎?”
花懶正打着哈欠,聞言停下腳步,前面是兩條小徑,左邊的通往山下,右邊的通向山頂。她知道她的面前一定有一道無形的結界,只要出了結界,身後的景象也會随之隐匿。
她扭頭看向身旁的“妖怪”。
“再轉一會吧,我有同伴還在這裏。”花懶猶豫了一下說道,萬一丁丁解開封印的事失敗了,她還得把那只蠢鳥帶回去繼續養着呢。
“是嗎?”那“妖怪”反問一聲,尾音微微上挑,聽到“同伴”那個詞的時候,他的唇角似乎翹了一下。
“你呢?”花懶懶洋洋的倚着路邊的樹幹,“祭典也看完了,不準備離開?”
“妖怪”搖了搖頭:“我陪你等。”
花懶總覺得有哪裏怪怪的,但也具體說不出什麽,今天一直都是這樣。
她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目不轉睛的盯着他,不得不說,這家夥好過頭了,一路上不論她做什麽他都表現的十分耐心,而且一直保持微笑,好像都不會生氣的樣子。
性格溫柔又完美的妖怪花懶并不是沒有見過,但是面前人給她的感覺,似乎又夾雜了點什麽,讓人很不舒服。過分的完美反而讓人覺得詭異。
花懶忽然生出一種奇特的感覺——她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出戲,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妖怪。
這樣的家夥,到底來這種祭典上做什麽呢?他不像被人統治的弱者,更不可能是那個厭生的腦殘粉,要說是和丙一樣為了看熱鬧而來……這樣的妖怪真的會那麽無聊嗎?
“你也是厭生那……大人的追随者嗎?”花懶在心中吐了口氣,剛才差點就說成“厭生那小鬼”了。
“不是。”那“妖怪”微微一笑,坦然自若地說道,“我是從隔壁城鎮來的,算是外來者……要替我保密哦。”
原來都是看熱鬧的,早說嘛,還害得她一直猜來猜去的跟神經病一樣,既然都是同道中人,那就好交流多了。
花懶看他的眼神頓時變得親切了一點,笑眯眯道:“好說好說~畢竟今天你也幫了我不少。”
“不過,你來這裏做什麽?”也來看熱鬧?不像啊。
花懶在心中默默腹诽,大概是不擔心被發現了,她的心情也變得輕松起來。難怪剛才她說漏嘴問“現世的妖怪祭典是不是都這樣”時,他沒有感到奇怪。
“你難道也有事想請厭生幫忙?或者說想延長生命什麽的?”花懶歪了歪腦袋,語氣說不出是調侃還是什麽。
“那樣不好嗎?”對方笑着反問,他比花懶高,微微低着頭看她,耳側微長的發絲垂落下來,發梢融在暖色的光線裏泛着金色。
“漫長地過着一成不變的生活,漫長的無所事事,一生除了吃別人就是想着怎麽不被別人吃。”花懶撇了撇嘴角,一臉嫌棄的樣子,“一生當吃貨都不夠,還想要再多幾百年?”
“……”
“好吧……我開玩笑的。”畢竟眼前這位也是妖怪,萬一他真是來求取壽命的,她豈不是連他一起罵了?
只是花懶想,也許這是她的問題。她無法理解那些妖怪和人類,為什麽都對生命那樣執着。
“該離開的時候,就要幹幹脆脆的離開啊。”花懶仰頭看着天空,漫不經心地開口,“留戀本就不該屬于自己的東西,有什麽用呢。”
那“妖怪”聽到這句話,突然沉默下來,花懶以為自己的話讓對方不高興了,正要換個話題,他卻忽然開口。
“我是來找人的。”他的聲音沒有異樣,語調卻有些陰沉。
“找人?”花懶意外地看了“妖怪”一眼,這貨似乎一直和她呆在一起吧,哪裏像是找人。
“聽說最近有人在這一帶見過她,我想她有可能會來參加這個祭典,所以才來看看。”他淡淡說着,聲音平靜地聽不出絲毫真實的情緒,“我找了她很多年,一直都沒有找到。”
他靜靜的面對花懶,忽然微微一笑,聲音緩慢而低柔:“她就是你口中那種,幹幹脆脆離開的人。”
嘴裏說着這種話,臉上的笑容卻不斷在加深,這種詭異的氣氛莫名讓花懶有些頭皮發麻——他生氣了吧?
“……”花懶尴尬極了,不知該作何反應,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戳痛點戳的這麽準。
“那你找到了……嗎?”花懶說着說着聲音弱了下來。
她覺得他對那個人一定有某種很深的感情,她想他一定是沒能找到,因為她難以理解對方現在看着自己流露出的壓抑,就好像她就是那個人一樣——這怎麽可能?
“你的面具松了,我幫你重新戴上吧。”出乎意料的,他回避了她的問題,這是今天頭一回。
的場靜司當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花懶因為他的轉移話題而松了口氣,又因為他轉移之後的內容而感到緊張。
她本能上不想要他靠近,脫口而出道:“不用了,這裏妖怪不多,應該沒人能認出我,取下來就好。”
她說着便伸手去拉系在腦後的繩子,一不小心扯斷了,面具掉在了地上。
“啊……質量真差。”花懶小聲嘀咕了一句,準備伸手去撿,對面的人卻先她一步彎腰,将面具撿了起來。
的場靜司起身,将面具遞給花懶,然而花懶此時的表情令他心裏一驚。
她站在原地,後背緊貼着樹幹,表情算不上僵硬,但是嘴巴微微張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一動不動。
“怎麽了?”
花懶低頭垂眸,沉默了一下,很快複又擡起頭,笑了笑:“沒事,剛才吃的東西有點奇怪,不太舒服。”
“沒事嗎?”
“恩。”她簡單的應道,轉開視線,看向街道另一頭廣場的中心,丁丁和厭生還是沒有出現。
的場靜司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但沒有追問下去,他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面具,笑道:“既然你的同伴還沒有來,不如我們去山頂如何?剛好不久會有煙火表演,那裏視野比較好。”
說着,他将面具遞回給花懶。
花懶順着他的動作,低頭看着那只面具,然後将視線移到抓面具的手上,那只手修長蒼白,骨節分明,是一雙很好看的,男人的手。
她想起之前他拉住她手腕時的感覺——溫暖幹燥,指腹有一層粗糙的薄繭。
“你……”花懶出了聲,卻停下來,看着他的眼睛,沖他揚起一個笑容,“你是說,煙火?”
“恩。”的場靜司答道。
“那你知道我是什麽種族的妖怪嗎?”花懶的笑容加深,眼睛完全眯成了兩條彎月。
的場靜司這次沒有回答。他已經察覺到了,花懶的語氣中的異樣。
他面不改色的站在那裏,笑而不語,只有拿着面具的手微微收緊。
“我是木族,木族最大的天敵是與火有關的一切,我最讨厭火,煙火也一樣——你知道嗎?”
“不,你應該知道。”花懶盯着與自己面對面的男子,“因為在整個現世,知道我是木族的妖怪只有一個。”
“是我嗎?”的場靜司輕笑着道。
“不,不是你。”碧綠的眼瞳中映出男子精致的臉孔,花懶漸漸收起了笑容,最終嘴角放平,抿成一條直線,“因為你根本不是妖怪。”
兩人站在結界的邊緣相視而立,只要再走出一步,左邊就是另外一個的世界,這裏的妖怪都不會看到他們。
【我是來找人的。】
【她就是你口中那種,幹幹脆脆離開的人。】
【不如我們去山頂如何?】
……
黑色長發,墨色和服,莫名其妙的邀請,還有試圖不動聲色引她離開的話語,其實把所有的線索連接起來,很容易就能想到。
花懶閉上眼睛,安靜沉默。
片刻後,她睜開眼,笑了笑:“演技真好啊。”
花懶擡眸,看着面前這個戴着面具的男人,一字一句道:“是你吧,的場靜司。”
作者有話要說: 小靜:是我,你丫總算認出來了,尼瑪裝妖怪很累戴面具很熱啊知不知道!
【………………………………這貨誰?(大概是作者心聲)
上章沒想到還有那麽多妹子支持好開森嘤嘤2333泥萌都是作者的小天使!
☆、盛開的黑色青草
花懶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種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再遇見的場靜司。
她曾無數次想象過與的場靜司重逢的情景,或許會驚訝的不知所措,或許會憤怒的面紅耳赤,甚至有可能大打出手,總之,不會是什麽和平感人的畫面。
但這一刻真正到來時,她發現很多事情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複雜,就像你過去覺得非要不可的東西,後來也都變成了不重要的。
“吓了一跳,沒想到你會以這種方式來見我。”花懶上下打量着他。
“呵……被認出來了嗎?”的場靜司擡手撫住額頭,笑了一聲,“本來我還對自己的僞裝很自信呢,姐姐是怎樣認出我的。”
花懶注意到他中指上的那枚戒指,漆黑的蛇盤繞成一個環狀,妖氣很重,看起來有些怪異,這應該就是他用來遮掩人類氣味的東西。
“不用感到沮喪,你僞裝的的确很好。”花懶平淡地說道,“如果不是知道你左邊鎖骨下方有一個菱形傷疤,我恐怕真的會被騙過去。”
的場靜司很瘦,身上的和服系地也不緊,領口很松,他剛才彎腰幫她撿面具的時候,她恰好看見了那個傷疤。
那是有一次他們去隔壁城鎮買東西時被妖怪襲擊留下的,當時他為她擋了那麽一下,雖然只是不小心的。後來花懶幫他治傷的時候想去掉,他說她欠他一個人情,以後這個傷疤就是證據,所以要留下,花懶試着說服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
想到過去,花懶心裏莫名的煩躁,她搖了搖頭,目光最終停在的場靜司的面具上,戲谑地挑了挑眉,“年紀大了,興趣愛好也變了?妖怪的cosplay做的不錯,足以以假亂真呢。”
的場靜司翹起一邊嘴角,語氣裏的刻薄毫不遮掩,“說到年齡,姐姐應該才是最沒立場的那個人吧?至于以假亂真……”
最後幾個字的音節驀然低沉下來,的場靜司壓低身體,逼近花懶的鼻尖,輕輕在她左耳邊說道:“姐姐的僞裝的才能一向比我高,不然我找了這麽多年,怎麽都找不到你呢。”
“那是你派來的那些式神……”
——實力太差被我全殺光了。
花懶的後半句話沒能說完,的場靜司靠的太近,她雖然看不到他的臉,身體的熱度卻感知的一清二楚,每一個毛孔都被他身上的氣息瘋狂擴張,她聽到警笛聲在腦海中長鳴不止。
“恩?”的場靜司卻仿佛對這種暧昧毫無意識,似乎在催促她說下去,他又将頭微微向她的耳邊側了側,“式神怎麽了?”
充滿磁性的低沉男聲幾乎貼着耳膜響起,如同有人用指尖溫柔地一寸一寸撫摸着耳廓,花懶甚至出現了耳垂被什麽摩擦的錯覺。
她背後貼着高大粗壯的梧桐樹幹,的場靜司的頭幾乎快要埋到她的頸窩,明明兩邊的道路都沒有封死,但這種距離讓她覺得無處可逃。
“你先把面具摘了。”花懶別過臉用後腦勺對着他,語氣如常,表情卻有些僵硬。
的場靜司并不回答,也沒有動作,他眯着眼看了她一會兒,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少女四分之一的側臉,她的耳朵被頭發遮住了。
恰好一陣冷風吹過,花懶看着右邊漆黑一片的森林,忽然清醒過來,她這是在幹什麽,和的場靜司保持這種姿勢死磕到底?
就在花懶準備推開對方的時候,的場靜司卻忽然收斂起若有似無的氣勢,向後退了一小步。
“真是沒辦法呢。”他故作惋惜地嘆了口氣,語氣卻充滿愉悅和散漫。
他看了看周圍,不遠處還有一些零零散散不願離開的妖怪,他們大概在抱怨厭生大人去了哪裏這麽久都不出現。
“雖然在這裏這麽做有點危險,但既然這是姐姐的願望……”
他翹了翹嘴角,擡起手,在花懶疑惑的目光裏,緩緩摘下了面具。
那張符紙大概被施了什麽特殊的術,一取下便化作風消散了。
的場靜司氣定神閑的擦了擦手指,接下來是長久的沉默。他面帶微笑的看着花懶,而後者卻面無表情的迎上他的目光。
花懶平靜地擡頭,然後,猝不及防的,就那樣撞進了那雙深邃眼睛。
徹底褪去了年少時的稚嫩,狹長的鳳眼,微微上挑的眼角,暗紅色如同血液一般凝結的瞳仁。
和最初一樣令人無法捉摸,讓花懶不受控制的想要占為己有,不同的只是冷漠取代了空洞。
“怎麽樣?這張臉,姐姐應該還沒有忘記吧。”的場靜司的語氣輕慢,從被識破身份開始,他就一直是這樣,相當自然的說出刻薄犀利的言辭。
二十歲的的場靜司已經比她高出很多了,他的身形偏瘦,長相也是無可挑剔的類型,卻會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壓迫感。
他微笑着,眼中卻充滿冷漠。
失去了面具的遮掩,花懶可以将那種冰冷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毫無感情的眼神,就像狩獵者在看待一個即将被自己收服的獵物。
……完完全全的,變成了一個除妖師啊。
花懶提了提嘴角,前一刻她還覺得笑容勉強,現在卻做得非常坦然自若,像對待她的客人那樣,“你果然長大了,的場靜司。”
她從沒有想過,這一刻的自己,竟然會不可思議的沒有任何感覺。
沒有悲傷,沒有喜悅,沒有對對方不告而別的憤怒與埋怨,什麽都沒有。
或許早在她醒來發現他不在的那個早晨,花懶就已經意識到了人類終究是無法和妖怪相互理解的。
那時,就放棄了某些東西,不抱任何希望。
所以即使在後來發現那些追捕自己的式神屬于的場家時,她也只是憤怒和失望而已,并不覺得難過。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花懶找尋解除詛咒的辦法時,想到更多的不是小靜,而是她自己要怎麽擺脫宿命,就比如說現在——
“——只是我不知道你會是現在這個樣子,變化可真大啊,以至于剛才差點就被你騙了。”她看着他,像在看一個許久未見的陌生人。
見的場盯着自己不說話,也不在意,繼續笑道,坦然自若:“那麽你想引我去山頂做什麽?仔細回想一下,你從開始就不動聲色的将我引向僻靜的地方,我還以為是錯覺呢。”
“你想做什麽,是有什麽話想說嗎?如果有的話現在就說,一會等丁丁出來,我可就沒有那個時間了。”
外婆說的不對,對于小靜,時間帶來的不是恨意,而是遺忘。如果不是今天被兩次襲擊,又無意得知三個月後繼承儀式的事,花懶覺得,她幾乎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的場靜司這個人了。
所以此時此刻才能如此平靜吧。
花懶想,對于一個連長相都快記不起來的人,不管他有多少變化,她見到也不會有什麽反應,因為連可以比較的記憶都沒有了。
的場靜司看着對自己笑容燦爛的少女,她剛才說了很多,他只是一言不發的聽着,等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的場靜司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表情。
“你說……沒想到我會變成這樣?”他緩緩開口,眼底的暗紅色愈發深邃陰沉,似乎染上死亡的色彩,再也看不到最後一絲光亮。
花懶感覺自己剛才的某句話似乎觸到了什麽開關,因為的場靜司周身的氣息完全變了,不只是壓迫,還有什麽更危險的東西,伺服在靈魂深處最潮濕陰冷的地方。
之前的話半真半假,也有她的賭氣在裏面,這一刻的的場靜司才讓她感到陌生。所有光明的東西統統消失了,是真正的,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你……”花懶想要張嘴說話,卻一時間接觸到他的目光,仿佛被施了魔咒,無法動彈。
“姐姐是在害怕嗎,真令人傷心……不要怕我啊,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哦。”的場靜語聲輕緩溫柔,好似在情人耳邊深情的呢喃,幾乎要讓人溺死其中。
“姐姐當然不會想到,姐姐對我感到陌生,也是應該的。”
花懶雙手向後扶住樹幹,後背倚靠在上面,不知道是不是她産生了幻覺,的場靜司的聲音中似乎有什麽無形的東西在緩緩彌漫,擴散到空氣的每一個角落。
“因為姐姐這些年一直都不在我身邊呢,雖然承諾過不會離開我,最後卻違背了約定。”
每一個字音,甚至每一次吐息,都一絲一絲纏繞過來,令花懶覺得呼吸困難,視野都有些模糊不清。
“你在說什麽?我什麽時候違背約定了?”花懶莫名其妙,雖然說過去的事她已經不想追究了,但聽到的場靜司這麽說,她還是忍不住反駁,只是頭很暈,連發聲都費力,這句話說的有氣無力,更像是狡辯。
的場靜司只是諷刺的看着她,笑容淡漠,他無所謂的挑了挑眉,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無意義的話題。
“不說這些沒用的了,我們來談點正事吧。”縱使眼中只有冷淡疏離,的場靜司仍舊保持着微笑,“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引你過來嗎?我來告訴你……”
“這種時候談你妹的正事!”花懶被這個男人的态度徹底激怒了,“我說我會留在你身邊,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