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3)
月并不理會花懶,步履緩慢的走向她,身形消瘦的仿佛随時都能倒下:“為了抓到你我廢了不少功夫,可惜我的式神都被你撕碎了。”
“那還真是抱歉,你太弱了,所以制造出來的式神也上不了臺面。”花懶笑意盎然。
“……”
蒼月死寂的眼底閃過一絲陰霾,花懶以為他會發怒,他卻又綻露出微笑:“果然靜司的東西都很讨人厭,你這張嘴,還是撕爛比較好嗎?”
蒼月看着渾身僵硬的少女,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
他捏住她的下巴:“反正現在我對你做什麽你都無法反抗對吧?”
“是在地牢裏時?”花懶維持着輕松的表情,聲音卻無比冰冷。
從剛才起她就動不了了,四肢都失去知覺,這個人在她身上動了手腳,而機會只有在地牢時他幫她解開鎖鏈的時候。
“你很聰明。”蒼月狀似愛憐的摸了摸她的頭發,“可惜不如我。”
“你的聰明全用在了這些歪門邪道上,所以你弟弟的實力受人景仰,而你只是個遭人唾棄的廢物。”花懶笑眯眯道,“我說的對不對……的場蒼月?”
到了這一步再猜不出他是誰,花懶就該去面壁思過了……事實上她覺得自己現在就該去。
的場蒼月的臉色沉了下來,花懶每一句話都戳到他的禁忌,她想激怒他,但越是這樣,他就越不想如她所願。
“小十,把她帶進房間去。”蒼月召喚一聲,之前那只引花懶過來的式神就出現了。
“既然要抓我,當初在的場本家為什麽要冒險放我走?”花懶對這個問題還是挺好奇的。
蒼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大概是覺得……有趣吧?”
“……”這個人是個瘋子,什麽可憐孤獨都是假的,他只是神經不正常吧。
花懶現在萬分後悔那時自己還幫他施展過治愈術的行為。
被押下去之前,花懶問了蒼月這些年來她最想知道的問題。
“之前所有襲擊我的人造式神,都是你派來的?”
蒼月笑而不語,花懶垂下眼睛,她已經知道了答案,別的都不重要了。
少女沒有反抗和掙紮,安安靜靜的被帶了下去,她其實并不怎麽擔心蒼月會把自己怎樣,無論被什麽人抓走,她大概都不會在意。
她死不了,由于某些原因,人類也無法強制和她簽訂契約。如果只是肉體上的折磨,那都是無所謂的。
像丁丁說的那樣,只要不遇上和的場靜司有關的事,花懶一直都很冷靜,保持着什麽都可以的态度,好像天底下沒有什麽是她真正在意的。
那時花懶反駁他說不對,因為她也很在意丁丁的死活嘛。
但這兩者是不同的——丁丁的回答,好像是這樣吧?
有什麽不同,花懶當時不太明白,直到這一刻所有的真相被解開。
弟弟是外婆害死的,可她一次都沒想過找外婆報仇。春木之裏祭品的身份是她的枷鎖,她逃了出來,可倘若外婆非要她回去,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之前以為丁丁發生危險的時候她很緊張,可當自己遇到了意外,卻從未想過自己不能死要去救他的事。還有丁丁的本體是丹良這件事,她也曾經想過,倘若他恢複本性不屑與自己來往,那也只好分道揚镳……
她喜歡的東西,如果在得到的途中遇到困難,很容易就放棄了,如果得到之後又失去了,很快也能夠若無其事的活下去。
大不了就是有點傷感罷了。
歸根結底,那些都是可有可無的。失去了就會死的東西,大概不存在吧。
但在這其中,小靜是有些不同的,她為了他跟外婆拼過命,見到小靜被束櫻的妖仆打得半死時,花懶以為自己也完蛋了,那些疑似的場家的式神攻擊她時,花懶其實難過要死,她以為自己都要忘了,但在祭典上見到的場靜司的那一刻,所有的記憶都被喚醒。
不過那又怎麽樣——花懶被的場靜司困住時告訴自己,是他先違背約定,然後又派式神去襲擊她的,她為了控制自己不傷害他才離開他的,所以一切都是小靜的錯,她什麽也沒有做錯,為什麽要聽他的話被他利用。
然後她發現當初是丁丁帶走了小靜,于是她在極其混亂的狀态下逃走了,她還安慰自己說就算他沒有違背約定,但他派人襲擊自己就代表他不相信她。
結果現在,她知道式神們的主人是蒼月,的場靜司的哥哥,一個始終都在找他麻煩的人。
最後用來推脫責任的借口都沒有了。
對觸手可及的真相視而不見,會走到今天這步,其實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是她害怕詛咒,自作主張避開小靜,然後自以為是的認為這樣才對他們都好。
的場靜司從一開始就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花懶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手腳已經可以活動了,但她卻一動也不想動。
腦海裏浮現出黑發男子面對自己時冰冷的眼神……其實他變成那樣,也無可厚非,畢竟是她先背叛了他。
……
花懶每天都亂七八糟的想着這些事情,有時候睡着了,也會夢到過去在森林中央和小靜一起生活的那些時間。
白天和黑夜沒有什麽分別,偶爾醒來時屋裏一片漆黑,陽光照進來暖洋洋的,她也會就那麽睡着。
花懶徹底被囚.禁了起來,蒼月将她關在了自己旁邊的房間,手和腳都被符紙封住了行動,只有言語還算是自由的。
但這樣做與否對花懶來說沒有什麽區別,她不想逃跑,也不想說話。她覺得自己很累,而這裏是一個适合休息的地方。
她每日每日的做夢,一開始只是夢到一些以前的事情,到後來,夢中就開始出現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從沒有見過的——幼小的男孩子。
一個漫長又灰暗的故事。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一直沒有更新。
這半年作者身上發生了很多事情,心态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修了前十幾章的一些內容,大家無聊的時候可以翻一翻~
由于時間太久沒寫,我自己也忘了好多。
有可能會出現BUG什麽的,但不管怎樣會努力完結吧,沒有結果總覺得不踏實。
作者是個多愁善感的逗比,大家就不要嘲笑我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人看了。
☆、最後的寧靜
銀發的男孩出生了,他的出生并沒有伴随着周圍人的欣喜,父親鄙夷的眼神,還有母親哀嘆的目光。
男孩體弱,生下來便被認定不能繼承父親的衣缽,資質太差,不可能成為優秀的除妖師。
被族人排擠,還有傭人們躲躲閃閃的目光,免不了嘲諷的閑言碎語,男孩從小就受盡了冷待。
不過這其中母親是個例外,母親只有他一個孩子,到底還是疼愛他的,努力照顧他,調養身體,希望有一天他能振作起來。
男孩很喜歡母親,也很依戀她,他下定決心要為了母親努力學習,即使身體不好,也想成為優秀的除妖師。
他想要看到母親的笑容,而不只是對着他唉聲嘆氣,然後後來,他的願望實現了,只是那個讓母親笑起來的孩子不是他,是新降生的弟弟。
弟弟有着和父親一樣的黑發,天資聰穎,身體健康。
一開始,男孩也是高興的,因為母親終于不用再成日以淚洗面,父親的臉色也沒有那麽差了,雖然還是無視他。
他對弟弟很好,因為只要弟弟開心,母親也會露出笑臉,弟弟一天天長大,才能也一點點展露出來,他一定會成為優秀的除妖師。
弟弟每天接受訓練,和自己不一樣,父親對他的要求很嚴格,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就是将來的家主。
男孩雖然羨慕過他,但也是開心的,他并不在意家主之位。
但漸漸的,一切都變了。
母親開始對他冷言冷語,因為有了優秀弟弟的對比,他的一切變得更加讓人不順眼起來,那個女人所有的寵愛都給了健康的孩子,她開始貶低另一方,因為失敗的孩子是她給家族帶來的恥辱。
唯一願意照顧的自己的人,慢慢變得和周圍所有對他冷嘲熱諷的族人一樣,只因為他天生體弱多病,因為他連一分鐘的陣法都維持不了。
到了這一步,銀發男孩還是愛着母親和弟弟的。
他可以理解母親喜愛弟弟,因為自己是個廢物,人們總是喜歡更優秀的一方,這是人之常情。
直到後來,母親意外身故,葬禮那一天,弟弟表現的過于平靜,男孩質問他為什麽不哭,對方卻說,那個女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讨好父親,孩子對于她來說不過是能讓丈夫對自己好一些的工具。
男孩哭了,他說她明明對你那麽好。
弟弟只是冷淡的說,她心裏只有她自己。
銀發的男孩無法理解,為什麽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東西,別人卻能輕易的棄如敝屣。
從那時起,他開始怨恨弟弟。随着年歲加深,這種恨意也越來越深。
他仍舊對弟弟很好,只是這次,是為了等待一個機會。
畫面到這裏飛速變換,然後轉到了一年後。
男孩在弟弟的符紙中動了手腳,結果在那次相當兇險的修行中對方受了重傷。
接下來的事就非常簡單了,弟弟由于命不久矣被送到了鄉下早就廢棄的宅邸裏,臨走之前,銀發男孩像個勝利者一樣在虛弱的弟弟面前露出了原本的姿态。
他嘲諷他終于跟自己一樣變成了一個廢物,但在所有人都離開之後,花懶看到了,他呆坐在房間門口,眼神變得越來越空洞。
這個夢斷斷續續的做了好幾天,花懶一開始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到後面,才慢慢懂得夢裏那個銀發的男孩應該就是的場蒼月,至于另一個就是小靜無疑了。
“怎麽,看了別人的過去,不想說點什麽?”
門廊外傳來略帶譏諷的聲音,花懶轉過頭去,蒼月還是坐在那塊岩石邊,往池塘裏慢悠悠的扔着什麽。
“……那不是你讓我看的?”花懶慢慢開口,多日來沒有開口說話,聲音有點微微發澀,但表情卻是似笑非笑的。
“怎麽可能。”蒼月嗤笑一聲,突然別過頭去不看花懶,“這些天總是夢見一些無聊的事情……你大概……是受了我的影響。”
他的聲音微弱下去斷斷續續,聽起來更像是自言自語。
花懶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銀發在陽光下閃爍着冰涼的色澤。
“你對小靜做了壞事。”花懶忽然開口說道。
蒼月的身體僵了一下,只是片刻,他又開始往池子裏扔着什麽。
“我就是做了,那又如何?”
無所謂的樣子。
“小靜差點因為你死掉,我應該殺了你,你害了他。”
蒼月猛地回過頭,原本死寂的眼神變得兇狠起來,微微發紅:“閉嘴。”
說完他又低低笑起來,有點殘忍,也有點悲哀:“你也這麽說……你和母親一樣……你們都是這樣……”
“但是沒有你,我就遇不到他。”花懶并不理會蒼月,繼續說道,“所以我不讨厭你。”
她看着蒼月漂亮到過分的臉:“人類的貪得無厭有時真讓人惡心,該死的是你的父母。”
“不!該死的是的場靜司!他明明得到了一切還不知道珍惜!”蒼月變得有些激動,一直蒼白的臉上也浮現出紅暈,這一刻他終于有了點活人的樣子。
花懶壓根不理他,只是平靜的敘述事實:“你父親希望你母親生出合格的繼承人,你母親害怕你父親,她一開始對你好只是為了自己好過一點,可惜你不争氣,結果小靜一出生她立馬就更換了寄托希望的對象。”
“不是的!”
“你明明知道小靜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你知道他一點也不比你自由。”
蒼月不說話了,眼神搖搖欲墜。
花懶對他露出微笑:“如果這就是你一直找他麻煩的理由,那我只能說你很幼稚。”
“身體的脆弱不是你的錯誤,但心的懦弱是你自己犯下的罪。”
“你是我見過最傻的人類。”
蒼月怔怔的看着花懶,眼中有什麽透明的東西落下。
花懶收起笑容:“我最讨厭傻瓜。”
花懶閉上眼睛,她不讨厭蒼月,卻也談不上喜歡,會說這種話,只是想起了以前小靜提起蒼月時的表情,他曾經也挺喜歡這個哥哥的,但第一個背叛他的也是他,是蒼月自己毀掉了一切。
……其實她也一樣。
……
“喂,死丫頭,起來了。”
“……煩死了,說了多少回不要踢我。”
花懶睜開眼,皺着眉看着站在旁邊的銀發男子,對方正帶着一臉欠扁的笑容居高臨下的望着自己。
自從那天過後,花懶覺得自己的生活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的場蒼月解開了封住她手腳的符咒,她的活動範圍擴大到了這個院子以內,只是花懶沒什麽精神,依舊像不能動的時候一樣躺在房間裏。
然後的場蒼月就開始匪夷所思的活動起來,他每天跑來騷擾她,隔幾分鐘就來叫她起床,那種锲而不舍的精神簡直就是神煩。
花懶完全想不通自己做了什麽使得這個神經質的人類發生了如此驚悚的轉變。
“還不趕緊起來?再不出去進行一下光合作用你就要死了。”花懶不知道他從哪裏得知自己是木妖的,但這家夥笑眯眯的樣子實在太礙眼了。
花懶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你先去看看自己的臉色吧,先死的絕對不是我。”
這周圍設下了不讓花懶逃跑的結界,那些符紙也是他畫的,蒼月大概是因為一直消耗力量的緣故,身體比初次見面時還要虛弱。
其實花懶的力量可以讓他好受一點,但她不會這麽做,至少不會在他囚.禁自己的時候。
還有讓他放了她她就幫他治病這種交易也無法達成,蒼月陰晴不定,誰知道會不會在自己治好他後又反過來對付自己呢。
花懶坐在池子邊上支着下巴想,再說,她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出去……
只是出去了又該去哪裏呢?丁丁不在,小靜那邊……他大概不會原諒她了吧。
“小靜他……最近在做什麽?”花懶看看旁邊的蒼月,他依舊靠着岩石往水裏扔着魚食,花懶也是這兩天才知道他每天坐在這裏是在喂魚的。
“忙着準備接受的場家吧,老頭子才死,他有很多事要做。”蒼月無所謂道,眉眼間淡淡的。
“……是嗎。”花懶又轉過頭,垂眼看向水面,幾尾紅色的金魚游來游去的,看着疲憊的很。
蒼月頓了一下,道:“……他找你快找瘋了。”
花懶僵了一下:“哦。”
找她?簽訂契約麽。
花懶垂下頭思考着什麽,蒼月靜靜的看了她一會,慢慢問道:“你和靜司……到底是什麽關系?”
花懶擡頭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她以為他會派人抓她,就已經把她的小靜的事調查清楚了。
“我只是在幾年前偶然得知了他在找一個妖怪,然後通過那個妖怪留給他的信物追蹤到你的位置而已,我不想讓他好過,就想着先他一步找到你。”
“信物?”花懶注意到的先是這個,她可不記得有什麽信物。
“一把弓和一柄傘,那兩樣東西他從不離身。”蒼月想到的場靜司對它們的寶貝程度不禁搖頭,其實要不是對方反常的表現,他還發現不了花懶這個弱點。
花懶卻感到奇怪:“那為什麽小靜沒有找到我?”
只有祭典之前那一次是小靜的式神吧,其他時候遇到的都是蒼月的。
“因為他不相信那些沒腦子的式神,怕他們誤傷你,所以派出去的都是手下的人類除妖師。”可貌似大部分等級不夠高的除妖師都看不見花懶。
“他可真是喜歡你。”蒼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他精致的眼睛探究的盯着少女,“可是我看你們之間好像并不愉快。”
“你說錯了,他讨厭我。”花懶低聲道,“你也猜到我的能力了吧,他只是想要我成為他的式神……其實這樣也好,我們總有一天會變成敵人。”
“你的能力……”蒼月好像想到什麽,眼神微動,很快又恢複過來,“為什麽這樣說?”
花懶沉默半晌,指尖撥了撥水面,忽然問:“你知道那個關于右眼的傳聞嗎?”
“的場家每一代家主都會被奪走右眼的事?”蒼月挑了挑眉,“怎麽突然提起這個?”
花懶不說話了,只是看着池子裏的魚發呆。
蒼月看了她一會,移開了視線,平靜道:“他想不想利用你我不知道,但他一定不是讨厭你,靜司從小就不擅長表達感情。”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這種話,但他不想看到這個女妖怪每天這樣萎靡不振。
然而花懶聽見蒼月的話卻稍微有點詫異,她看向蒼月的臉,原本也沒有怎麽注意,但這家夥,似乎有點不一樣了……
蒼月長得很好看,五官漂亮的可以說是毫無瑕疵,不過這份漂亮之前總伴随着一股淡淡的死氣,現在那種感覺好像……
“你……”花懶正要說點什麽,這時蒼月的式神卻突然出現,這些人造的家夥長得都差不多,花懶也還是認出它就是之前引自己過來的那一個。
叫什麽……小十?名字随便起的吧。
花懶也不知道他們交流什麽,只看見蒼月的臉色變了變,然後望向了花懶這邊。
他臉上還是有笑容,只是看起來有些複雜。
“怎麽了?”花懶皺了皺眉站起身來,心底莫名其妙的有些不祥的預感。
“的場靜司遇襲了。”蒼月緩慢說道,“……他的右眼,被奪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看到有那麽多妹子留言作者才感動的都快哭了,
大家沒有抛棄我真是太好了,好開心哈哈
☆、新的開始
的場靜司所在的本家在山頂,等花懶趕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
日落,烏鴉撲哧哧的飛過樹林,帶起一片樹葉的響聲,零零落落的。
偌大的宅邸裏沒有想象中的一片慌亂,這裏死寂的像一座無人島,連上次被抓來時看到的那些除妖師也不見了。
花懶知道的場靜司就在那中央的房屋裏,她能辨別出他的氣味,這是從很久以前就不變的事。
那裏只有他一個人。
手抵在門的邊緣遲遲沒有動作,花懶站在門口,稀疏的月光被屋檐阻斷,空氣也是冰涼的。
她慢慢推開了門,微弱的光線從頭頂穿過門縫落在屋內的地面上。
花懶走過去,然後在旁邊蹲下。
她終于看清了這個人的臉,時隔多年頭一回如此認真的注視着。
黑發青年的容顏端正,每一處都仿佛精雕細琢出的恰到好處,右眼處卻被纏上了繃帶,隐隐有血跡滲出來。
而他的左眼正看着她,暗紅色的,像浸了血的寶石。
花懶心中一跳,移開了視線。
“你……”的場靜司擡起手,用手背碰了碰花懶的臉,“回來了。”
很輕的三個字。
“恩。”花懶沒有躲開他的觸碰,但依舊沒有擡眼。
“為什麽回來?”
“想回來就回來了。”
花懶想要回以笑容,但是有點勉強,她輕輕用指尖去撥青年右眼上的繃帶,手微微顫抖。
“右眼沒有被奪走,但是留下了傷疤。”的場靜司握住她的指尖,眼睛注視着她,“會有一點可怕,你要看嗎?”
花懶心底了然。
難怪剛才她看到他眼睛時那種奇怪的感覺沒有消退,要是眼睛被取走了,詛咒也應該失去意義了才對。
被握住的指尖微微發疼,花懶沒有抽出手,她看着的場靜司的笑容,不理解為什麽到這種地步他還能夠笑得出來。
現在他一定什麽都知道了吧,他恨自己嗎。
“為什麽你還能這樣笑?”
他的樣子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沒有要和自己強制簽訂契約,沒有把她關起來過,什麽都不知道,仿佛他們不過是分開了幾年然後重逢的人一樣。
“不覺得很惡心嗎,你現在握着的是試圖挖走你眼睛的妖怪的手,你差點就因此喪命了。”
終于忍不住了,一直隐藏在心底難以啓齒的話語,怕說出真相就會全部崩潰,現在都管不了那麽多了,反正自己的努力都沒有任何意義。
“外婆詛咒你們的場一族世世代代,就算我不出手,她也終有一天也會來取走你的眼睛,我早就知道,卻放任到今天這一步,是我害了你。”
然而的場靜司沒有預料中的反應,連眼神也沒有絲毫變化,他看了她一會,隔了片刻才道:“束櫻受了重傷,應該回到春木之裏去了。”
“她還會再來的,我無法阻止她。”本以為她會在繼承儀式上動手,卻沒想到她會這麽不按禮數出牌。
的場靜司看着她,突然問了一個不相幹的話題:“你被丁丁騙了後沒來找我,是這個原因?”
花懶一怔,垂下眼睛:“……對不起。”
然後她像是突然下定什麽決心似的擡頭看了的場靜司一眼,接着站起身,向後退了幾步。
“你要做什麽?”的場靜司的笑容淡了幾分,眼底的墨色加深。
花懶在原地屈膝跪下,對着的場靜司微微一笑:“不用擔心,我會用我的一切,承擔外婆犯下的所有罪過。”
“這是我能想到唯一的方法了。”
說完,她閉上眼睛:“以綠之軀體為碎片,以光華之靈為高貴枝葉,吾以吾之名守護吾主,吾主為的場靜司,以裁決之火加身,不得背叛,永生永世。”
尊嚴被徹底的粉碎,把所有的姿态放到最低,對于一個高傲到從不向任何人屈服的妖怪來說,成為式神被比自己弱小的物種利用,是多麽屈辱的折磨。
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了。
即使如此,她還是想要留在他身邊嗎?
綠色的光芒從少女身體裏釋放出來,照亮了整個房間,很快又消弱下去,一切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情。
的場靜司震驚的看着她:“你竟然自願淪為式神?”
他記得花懶說過,比起成為式神,她寧願去死。現在竟然簽下這種單方面的契約,這對她很不利,如果她背叛他,她就會灰飛煙滅。
“人類無法強制我簽訂契約的,我只能這樣做。”花懶做完一切便從地上起來,轉身向門口走去,“這樣你就不用擔心我會背叛你了……畢竟你是這樣讨厭妖怪。”
如果她不受控制想要取他的眼睛,契約也會限制她,大概自己還沒有碰到小靜,就會先死掉了吧。
“你這樣做……”的場靜司放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他緊緊盯着花懶,嘴角勾勒出冰冷的笑容,“親愛的姐姐,你應該知道我不會放你走的。”
因為利用價值很大麽?
花懶沉默了一下。
“這樣便好。”花懶拉開門,森冷的月光從外面照進來,她的身影被剪出纖細的形狀。
“不要放過我。”
她現在好累,好想休息了。
花懶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的場靜司看着她離開的方向,握緊的拳頭漸漸松開。
……
繼承儀式很快就到了。
的場靜司的身體經過花懶的照顧後,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好了起來。也有人懷疑過,但沒人敢對此産生質疑。
他們只知道從少主右眼受傷以後,身邊就多出了一個綠頭發綠眼睛的女妖怪,頭發很長,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少主總是和她形影不離。
繼承儀式這天,的場靜司穿了正式的衣服,他把花懶帶到了大廳的角落,不是很顯眼的位置,七濑一直跟在後面。
“一會我過去,你就和七濑呆在這裏,有狀況的話不要出手,七濑會應付。”的場靜司對花懶囑托道,今天來的不只是的場一族的人,情況混亂,難免節外生枝。他還暫時不太想暴露花懶的存在。
“我知道了。”花懶笑眯眯點點頭,反正她也不太想引人注目。
的場靜司看到她的笑臉,不自覺的眼神緩和一些,将她耳邊的頭發撥到後面:“不要亂跑,呆在這裏等我。”
他的動作很随意,好像只是習慣性的這麽做而已,七濑若有所思的看了二人一眼,沒說話。
的場靜司說完就轉身走入人群當中,花懶看了他一會,在旁邊找了個位置坐下。
“少主很喜歡你。”
花懶略微詫異的回頭,七濑那張已經生出不少皺紋的臉上帶着探究和不解。
“喜歡?那是什麽東西。”花懶好笑的翻了個白眼,她從哪裏看出他喜歡她了。
契約簽訂後,他們之間的問題就好解決多了,她是他的式神為他所用,他也能像對待平常的下屬一樣心平氣和的和她說話,不過是最普通的主從關系罷了。
“我們之間的氣氛一直很和諧嘛,小靜……啊,的場靜司大概也喜歡輕松一點吧。”
七濑不可抑止的抽了抽眼角,和諧?之前被少主關在陣法裏歇斯底裏的那個是誰?聽說你倆在地牢裏還差點掐起來好嗎。
七濑很少一次性吐這麽多槽,各種心累,上了年紀體力就是不行了。
“我看着少主長大,從沒見過他對誰那麽親近。”七濑想了想道,至少那麽親昵自然的動作,平常的的場靜司是做不出來的。
“我很好奇你們之間都發生過什麽事情。”七濑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八卦。
“你真的想知道?”花懶笑眯眯的彎起眼睛,見花懶點點頭,她笑得更開心了。
“去問你家少主吧。”
七濑嘴皮子抖了抖,花懶卻突然拍了下手,看向前方人群注目的地方:“啊不對,他現在應該是你們的新任首領了。”
繼承儀式已經開始,上面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正在講話,的場靜司負手站在旁邊,見花懶看過來,他的目光停留片刻然後移開,只是嘴角的弧度深了幾分。
花懶看着上面那個人一時有些恍惚。
青年微笑着站在那裏,眉目優雅,鼻梁挺直,黑發被松散的束在腦後,有幾分随意。這個人類好像無論何時都是這樣,不管發生什麽都不曾出現過慌亂,從容而淡漠。
花懶在他小時候就知道這人皮相生得好,現在看還是覺得賞心悅目,挺奇怪的,他明明沒有哥哥長得好看。
“他以前和我說過,要成為的場家最強的除妖師。”花懶突然出聲道,七濑轉頭去看她,卻發現對方的視線仍舊在自家少主身上。
“時間過得真快啊。”花懶悠悠笑着,聲音輕飄飄的,“人類的生命真是短暫。”
“不用擔心,少主比我年輕了至少三十歲,暫時還死不了,你現在只能成為式神了。”七濑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以為她是希望能早日脫離式神的身份。
“我是在擔心你啊七濑。”花懶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說不定我一眨眼的功夫你就沒了。”
“……”妖怪什麽的果然讨厭死了。
繼承儀式進行的很順利,也算是意料之中的,束櫻并沒有再出現。
按照的場靜司的說法,她這一次襲擊未成反而傷的很重,大概會在春木之裏修養好一段時間。
花懶也不是很擔心,春木之裏會治愈術的只有她和哥哥影宿,哥哥那個人性格古怪,就算是族長的要求也不會輕易聽從。何況他眼裏只有嫂子一個人,嫂子又身體不好,他的力量幾乎全用在幫嫂子續命上了。
只是束櫻喜怒無常,誰也不能保證她不會突然發難,所以花懶一直寸步不離跟在的場靜司旁邊。
“如果只是顧慮這些,你無需這樣做。”的場靜司聽了她的話後說道,他勾了勾嘴角,莫名其妙帶出寫諷刺,“我能将她打走一次,就能打走第二次。”
他一直記得小時候那次束櫻是怎麽對待他和花懶的,花懶似乎很怕她,那時他沒有還手的力量,但現在不一樣。
“外婆她性情殘忍,和普通的木妖不一樣,不知道下次會做出什麽事來。”花懶看他并不擔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影響,反而也沒有那麽提心吊膽了。
在的場靜司旁邊時總是這樣,很多事情都沒有那麽重要。
“算了……說到殘忍,你一點都不比她遜色,我才不擔心呢。”花懶伸了個懶腰,順着長廊的屋檐看向外面的天空,灰色的雲朵大片大片,陰沉沉的。
的場靜司低頭看着花懶,能這麽大方說出自己殘忍的,她從來都是第一個。
“對了,這些天你躲到哪裏去了?”之前他就想問了,他一直覺得花懶沒有跑遠,畢竟她不會飛,但派出去的手下卻怎麽都找不到她。
“啊……你說那個……”花懶撓了撓頭發,回頭沖他一笑,“就是丁丁帶我飛去了遠一點的地方。”
“那只小胖鳥?”腦海中浮現出一顆七彩肉團子,的場靜司露出懷疑的眼神,那東西自己能不能飛起來都是個問題吧。
“咳咳——他的本體比較大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是嗎。”
花懶松了口氣,看的場靜司的樣子應該是相信了吧?蒼月今天沒有來參加儀式,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