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3)
身上再如何也掩飾不去的渾濁怨氣。
是因為吃了太多惡靈,最終自己也堕落了嗎?
“你明明害怕的場靜司還跑到這來,該不會只是為了給我道個歉吧。”花懶翻了個白眼,“別想在騙我,你附在淺倉優身上,還非要跟小靜扯上關系的目的是什麽?”
“小靜?叫的好親密呢。”流音露出一個純良的笑容,雪白的短發襯着他如玉的面龐無比乖巧可愛,“因為我堕落了啊,惡靈的力量太弱,只有依附強大的人類才能生存,這個淺倉優雖然是個女人,妖力卻不錯,最重要的是,她和的場家是世交,是接近的場靜司的最佳人選。”
唯一失算的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期限,堕落太久,他已經快要壓制不住自身的怨氣,這才導致氣息外露被的場靜司和花懶發現。
“接近小靜做什麽?別告訴我你看上他了。”花懶為這個想法抽了抽嘴角。
流音一頓,仿佛沒聽見她的話,繼續道:“按照我原本的計劃,是想和先的場靜司搞好關系的。”
他悠悠嘆息一聲,語氣卻聽不出多少遺憾,“不過這也不礙事,即使被發現了,他也不能拿我怎麽樣,淺倉家那個老頭對這個女兒寶貝的不行,只要我稍稍拿這具身體威脅,他就立馬妥協了,我說什麽他就做什麽。”
“人類啊,總是喜歡自欺欺人,為了不讓自己受到傷害,甚至可以無視擺在眼前的現實,放過真正的敵人,反而與同類自相殘殺。”流音向池邊走了幾步,目光寥寥落在水面上,狀似惋惜的搖搖頭,“明明真正的淺倉優已經回不來了。”
花懶目光一厲,也就是說,淺倉旬已經和這個妖怪談過了?
既然這樣,難道是流音要求淺倉旬帶他來的?怪不得他不讓傷害淺倉優,不讓強行拔除妖怪,因為他知道淺倉優回不來了!這件事小靜應該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做什麽?
花懶心中疑雲重重,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流音,你到底想做什麽。”花懶終于完全收起笑意,指尖妖力蓄勢待發,面無表情道,“我不想再聽你廢話。”
白發少年站在池邊,聞言回過身來,沖花懶甜甜的笑起來,笑容溫良乖順。
“我要毀了的場一門。”
作者有話要說: 各個妖怪名字的意義——
流音:在空中飄蕩的聲音。
束櫻:被束縛的櫻花。
影宿:生命中寄宿的暗影。
夕涼:比黃昏更涼薄。
熾溪(丁丁):叫丁丁是因為是園丁鳥,熾溪代表熾熱如火溫涼似水。
花懶:有花的美好和慵懶。
☆、是夙願
夏日裏日光明媚,鳥雀停在茂密枝頭寂靜無聲,池邊一叢栀子開的馥郁紛繁,白衣少年靜立花陰,一陣風吹來,零星花瓣落在微瀾的水面上。
花懶曾經吐槽,這樣充滿詩情畫意的場景,簡直是那些文藝到牙酸的小說裏男女主互表心意的必備橋段,天時地利人和,此等美景下人類腦袋一抽春心蕩漾,表白成功率要翻一番。
的場靜司當時還嘲笑她異想天開,說人類男子才不會喜歡她這樣的,如果有人把她叫到這樣的地方來,一定是想惡作劇。花懶當時氣的狠狠踹了他一腳,現在想來,的場靜司說的真沒有錯。
瞧瞧她現在站在這裏,聽到了什麽?
比言情小說男主好看一千倍的流音,用無比言情的語氣說,他要毀了的場一門。
這果然是個惡作劇吧。
“為什麽?”花懶問出這話都覺得莫名其妙,流音和的場靜司有什麽仇?難道他倆在自己不在的那八年裏發生了什麽愛恨糾葛……花懶一陣暈眩。
流音卻不懂花懶的糾結,嘴角耷拉下來又是一副委屈的樣子:“姐姐為什麽要明知故問呢?”
“……”因為她真的不知道啊!
雖然心中不斷吐槽,花懶卻反而更加警惕的眯起眼來,流音絕不會無緣無故說這樣的話。
流音觸到花懶眼中的戒備,頓時覺得像有千把刀子生生紮在他的心口,割下血肉來,勢要将他捅的支離破碎。
“呵……”
感受着這股無言的痛苦,流音竟然笑出了聲,原本雪白的面龐隐隐浮出青黑,湛藍色的貓瞳終于完全變得黑如濃墨,周身萦繞起渾濁的濃霧。
“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幽幽的聲音傳來,剛剛還澄澈如洗的天空已經淪為一片灰黑,烏雲滾滾而來,狂風驟起,少年雪白的衣袂在身後翻飛,他卻對這樣的變化毫無所覺,只擡頭直直望向面前的少女,眼底漸漸染上一絲堪稱狂熱的癡迷。
“姐姐是我的東西啊,明明是我一個人的……卻被的場靜司搶走了,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真的好傷心呢。”
“可是我打不過那個人,的場家的除妖師都不好應付,我時間不多了,只好出此下策。”
說着,流音退後一步,身形剛剛好停在水邊一塊凸起的岩石上,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被他碰了下去,落在池底。
這一幕發生的很突兀,花懶心裏一跳,瞪大眼睛。
果然流音接着蹲下身,在地面上徐徐畫了什麽,等花懶反應過來他想做什麽時,流音已經停下動作,重新看向她。
“這幾天我一直在的場家到處走動,終于畫完了這個陣。”流音偏頭輕輕笑着,周圍萬物在他這個笑容下都黯然失色,“我一開始還擔心被限制呢,沒想到淺倉旬那個老頭的話那麽管用,的場靜司并沒限制我的行動,計劃才進行的這麽順利。”
不顧花懶乍然冷下的臉色,流音神情愉悅,好像在為即将到來的慶典感到無比歡喜:“這就是最後一步了,等陣啓動,方圓百裏都将淪為火海,的場一門包括的場靜司都會在這火海中化作灰燼。”
花懶如墜冰窟,她知道流音說的是真的,仔細回想對方這些天所走過的路,乍看平淡無奇,實則暗藏玄機,他在各個地方都做了手腳,因為動作太隐蔽,去的地方又毫無規律,連她也沒有懷疑。
流音剛才那個動作,已經完成了最後一步。
花懶閉上眼睛,定定神,睜開眼時已經鎮定下來,她因為對陣法不甚了解所以沒有察覺,小靜卻不一定,他不會有事的。
花懶呼出一口氣,努力鎮定下來:“流音,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我知道哦。”流音點點頭,癡癡的看着她,“姐姐不願跟我走,是因為的場靜司吧,因為式神是不能離開主人的……所以只要的場靜司死了,姐姐就可以和我在一起了對不對?”
“你真是瘋了。”花懶再沒有那些耐心同他周旋,冷冷道,“這樣做我們也會死在這裏,你不知道我是什麽妖怪嗎?別開玩笑了,就算沒有的場靜司,我也不會跟你走的。”
她原本并不想說這種話,但現在的流音太不正常了。
“果然是這樣啊。”流音先是露出一副被抛棄的哀傷表情,然後走到花懶面前,抓住她的手讨好的搖了搖,“既然不願意一起走,那就一起留下來吧。”
流音外表還是個十三四歲左右的孩子,身高也和花懶差不多,他依舊看不見她冷若冰霜的态度似的,緩緩伸手纏住少女的腰,直到将她和自己完全貼的嚴絲合縫,才滿足的蹭了蹭她的肩膀。
“能和姐姐死在一起,流音也很開心呢。”
單單只是幻想着,少年就不禁快樂的撒起嬌來,更加抱緊她的身體,柔軟的發絲蹭在花懶臉上,然後閉上眼睛微笑起來,神情虔誠的像是在舉行一場神聖的儀式。
遠處有騷亂聲漸漸響起,估計的場家的人已經發現情況不對,本家的宅邸設在山上,外圍一圈都被流音事先布置的結界封鎖,從外面遠遠看去,的場家這一片都籠罩在黑霧之中。
花懶也發現了異常,天明明是要下雨的樣子,周圍空氣卻熱的可怕,那個火陣要開始啓動了。她掙紮了兩下,皺眉道:“流音,快放開我!”
流音閉着眼睛置若罔聞,雙手紋絲不動的将她鎖住,口中開始默念起什麽。
“流音,你清醒點,別逼我動手!”
花懶不是沒有辦法掙開,但流音現在氣息紊亂,她一旦使出妖力會傷到他,若非迫不得已她還不想那樣。
院子裏的嘈雜聲越來越混亂,花懶想起還和淺倉旬呆在一起的小靜,不由有些急了,這次流音要是再不聽話,她只能來硬的了!
“流音——”
然而花懶只說出兩個字就徹底愣住,她可以動,卻沒有再掙紮——流音這是在做什麽?!
少年周身的妖力争先恐後的向四周湧出,以二人為中心将他們完全包裹起來,外面狂風肆虐,陣法終于開始緩緩啓動,滾燙的火舌從地面高高竄起,一開始只是一兩處,漸漸的不斷向外擴散,這一代都是森林,很快火焰便蔓延了整個宅邸。
仆人的驚叫聲,慌亂跑動的救火聲,還有火焰灼燒木頭噼裏啪啦的聲音混雜在一起,不用去看,花懶也可以想象現在的場家亂成了什麽樣子。
但讓她震驚的是,任外面濃煙滾滾烈火灼灼,在流音為她制造的這一小塊天地裏,卻沒有任何異樣發生,大火和濃煙似乎都刻意避開了這裏,傳來的只有遠處下人們的尖叫聲。
流音依舊死死的抱着她,這個懷抱無比冰冷,花懶甚至有種被寒冰包裹的錯覺,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少年的身體漸漸開始止不住顫抖,隔着單薄的布料,花懶能感受到對方身體裏的力量在不斷流失,有什麽在瘋狂的奪走他的生命。
流音的樣子很不對勁。
花懶一時間忘了将他推開,下意識的低下頭,終于被眼前的情形徹底震撼,地面上不知何時布滿了紋路複雜的陣法,深黑的線條漫過每一寸土地,上面散發出刺眼的光來,而光的源頭,正是她面前的少年流音。
他的妖力呈現出虛幻唯美的金色,順着他的身體不斷流入地面上的陣法中,每流入一些,少年的臉色就慘白一分,外面的火勢也越發狂肆。
花懶終于明白他在做什麽了。
“流音,放開我。”花懶面無表情道。
流音頓了頓,這一次,奇怪的沒有在堅持,很幹脆的放開手,實際上,不是他想放,而是他真的撐不住了。
放開花懶後,流音就跌落在地上,妖力依舊在源源不斷的注入陣法,他狼狽的擡起頭看向花懶,揚起的小臉上努力擠出一絲笑來:“陣法需要妖力才能催動,這麽大的陣,我這種小妖怪果然有些勉強啊。”
“勉強?我看你都要死了。”花懶諷笑一聲。
就算外面現在兵荒馬亂一片,花懶也知道這場大火終會平息,流音的力量不夠強,外圍限制的結界根本困不住這裏的人,她和的場靜司之間有契約上的感應,對方已經在朝這邊來了。
流音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勞而已。
花懶心中嘆了口氣,彎下身把流音扶起來讓他靠在後面的岩石上,讓他好受一點,淡淡道:“停下吧,流音,你這樣毀不掉的場家,只會毀掉你自己。”
只是這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讓流音差點忍不住想要放棄接下來的行動,只沉浸在這一刻她久違的溫言軟語當中。
可是不行啊,他已經走的太久太遠,不能回頭了。
“姐姐,不行哦,我不會停下的。”流音目光渙散,生命的流失讓他連神智也開始模糊,卻仍舊竭力将視線膠着在花懶臉上,“我早就毀了,姐姐,早在殺你的那時候我就在想,啊,死亡真是一種解脫,可是我卻沒有死成。”
“我沒有死成,反而還知道了真相,呵呵……”流音有些病态的笑起來,原本如流水般清澈好聽的嗓音染上絲絲喑啞,“不僅知道了真相,而且還同三百年前剛見到你時一樣,對擺在面前的仇人無能為力。”
“轟隆隆——”
天邊炸開一聲悶雷,灰敗的天空被烏雲席卷,不知何時有了要下雨的跡象,流音妖力流轉的速度更快,雙眼通紅一片:“來到現世後,我的身體一直很差,又因為吞噬惡靈太多,導致自己也開始堕落,連實體也維持不住,要不是附在淺倉優身上,現在的我恐怕已經淪為沒有理智的惡靈……這樣的我根本不可能找束櫻報仇。”
他無數次的想過死亡,可是最終……
“我還是想來見你一面——以一種能讓你永遠記住我的方式。”
“……”
花懶居高臨下的睥睨着他,目光冷凝,好像這樣的場面也不能動搖她分毫,流音卻能看到她掩藏在袖子下的手在微微顫抖。
收回視線,流音緩緩勾起嘴角,他的姐姐還是一點沒變呢,總是裝出一副對什麽都無動于衷的樣子,明明比任何妖怪都容易心軟。
好不甘心啊,真的好不甘心。不能手刃束櫻,為家人報仇,不能毀掉的場靜司,把花懶讓給一個人類,就這麽灰飛煙滅,他真的好不甘心。
看着遠處帶着一行人匆匆趕來的黑發青年,流音心頭的惡意不斷滋生,猶如一條毒蛇攀附上脊髓,寒意伴随着興奮讓他禁不住瘋狂的想要将一切毀滅殆盡。
“花懶!”低沉熟悉的聲音傳來,罕見的有些焦急。
的場靜司三步并作兩步跑到近前,發現花懶沒事後松了口氣,想要靠近,才察覺有什麽結界阻礙住他的腳步。
“小靜……”心裏知道是一回事,見到的場靜司無礙,花懶才真正放心,地面上的陣法已經不再發光,流音的妖力越來越稀薄,這場火本來就是妖力催動的,沒有了妖力的支撐,估計火勢很快就能平熄。
“……”
流音看着二人旁若無人的互動,看見花懶眼中少有的關切,身體顫抖的更加厲害,手指狠狠掐進地面裏滲出血來,心中嗜血的戾氣怎麽也抑制不住……
然而最終,他只是默默品嘗這深重的苦澀。
如果真的和的場靜司同歸于盡,姐姐該怎麽辦呢?若是他們都不在了,這個世上,就真的只剩下姐姐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她又要怎樣面對束櫻那個瘋子?
——真的好不甘心啊。
——要用他的死成全他人。
——可是,他太弱小了。
啊啊,多麽讨厭,弱小的他,能做的,也只有不讓她傷心而已。
那就最後,幫她一把吧。
流音周身的妖力漸漸平息,眼瞳恢複了原本的湛藍,褪去瘋狂的流音,原本就是個純真可愛的少年,像雨後初晴的天空,澄澈的沒有一絲陰霾。
“姐姐,我的時間不多了。”流音握住她的手,“趁我還沒有堕落成惡靈,把我吞噬了吧。”
花懶猛然震住,甩開他的手不敢置信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流音看着自己被甩開的手怔了怔,很快搖搖頭笑起來:“姐姐其實可以很強的,只是因為從來不吞噬別的妖怪,所以才會一副很弱的樣子……我想成為姐姐的力量。”
“而且,”流音的聲音很輕,目光溫柔而寂寞,“我不想堕落成醜陋的惡靈。”
他也曾是驕傲的貓妖,是一族裏天賦最好的孩子,他這雙手,也曾觸碰過許多美好的事物,描繪過璀璨動人的未來。
只是那些,終究不屬于他罷了。
流音突然感到很累,妖怪們總是認為人類的時間太短,短到來不及道別就消失無蹤,可到這将死的一刻,他才覺得,妖怪的時間太長了,長到足以經歷太多,合離歡悲,都要活得久的來承擔,那些輕易就早早撒手的人,是多麽的幸福啊。
長命百歲,究竟是神明的祝福,還是誰的詛咒呢。
或許是即将步入死亡,在這短短的幾分鐘裏,流音居然生出了許多感慨,過往像走馬燈一樣在眼前匆匆掠過,和家人在小森林安逸生活的時候,一個人四處流浪朝不保夕的時候,還有被束櫻帶回去,綠衣少女一邊不耐煩一邊幫他清洗身上血跡的時候……
大概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對花懶動心了吧,然後一邊恨她,一邊比任何人……都要喜歡她。
流音睜開眼睛,為了催動陣法,他原本就不多的妖力已經變得岌岌可危,幾乎快要連自己的外表都要維持不住。
再過不久,就要完全消散了。
“姐姐,動手吧。”流音輕聲道。
“……”花懶沒有說話,放在身側的手一動不動,只是靜靜看着流音,目光複雜。
流音知道花懶一旦固執起來沒有人能改變,可是怎麽辦呢,他是她的弟弟,他也一樣固執。
“既然姐姐不願意,那我只好善作主張了。”流音乖巧的笑着,他知道無法拒絕他這樣的笑容,然後趁她愣神的剎那抓住她的手腕,微弱的光芒亮起,流音全身的力量如潮水般向花懶身體裏湧去。
花懶跪在他身邊,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顫抖,厲聲喝道:“流音,停下!”
她不敢掙開,這時候打斷只會讓流音直接爆體而亡。
少年恍若未聞,艱難的擡起另一只手,試圖去撫摸花懶的臉頰,但光是把妖力渡走就耗盡了他的全部力氣,他的手擡到半空中就無力的落了下來。
流音只得放棄,輕輕笑道:“姐姐,不要、對我覺得愧疚……我家人的死……不是你的錯,只是、可惜……我無法殺了束櫻,為……他們報仇。”
少年的氣息越來越微弱,聲音也斷斷續續的,像空氣中搖搖欲墜的風鈴。而花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裏像被什麽鈍器一道道劃開,抽絲般的疼。
“姐姐……之前說要和你、一起死……都是騙你的……”流音開始大口的喘氣,一邊喘一邊笑起來,渙散的目光努力聚集在花懶臉上,“姐姐是、木妖,被火燒到、一定很痛苦……我一點,也舍不得姐姐痛呢……這場火,不過是想給的場靜司一點教訓……聽說他總欺負你……”
“不要說了,流音。”花懶聽到自己聲音,沙啞的不像話,“不要說了。”
流音看着花懶面無表情的臉,嘴角的笑容卻更加燦爛,笑着笑着,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這樣子……是不是很沒出息?”
花懶搖搖頭,流音就滿足的眯起眼睛,他的眼淚很美好,讓人想到世間一切短暫而美麗的事物。
“我啊……能像這樣死在你身邊,就……是最好了。”眼淚順着他蒼白漂亮的臉頰流下,沒入雪白的發絲間消失不見,“這是……我期盼已久的……結局,是我的……夙願。”
“別說了!”花懶竭力控制住自己的顫抖,“這種結局有什麽好的!快放開我!”
“很好哦……”流音艱難的瞥向不遠處正在破除結界的的場靜司,力量一點點被抽空,視線也模糊不清,他卻笑的更加開心,“至少你會……永遠記住我。”
手上的光芒突然熄滅,花懶一怔,流音已經松開了手,最後的妖力也給了花懶,之所以還能存在,不過是靠着那點殘存的意念罷了。
“姐姐……背叛了你,傷害你……對不起。”
烏雲散去,天空又恢複了清早的澄淨蔚藍。
“……一直以來、照顧我……保護我……謝謝你。”
細碎的金色像太陽的碎片,洋洋灑灑落在少年精致的眼角眉梢。
“……為什麽在那個時候,我沒有死掉呢……這樣的話,就不會看到你走向別人了。”
遠處有忙亂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好像有誰在接近。
“下輩子……不想再做妖怪了……”
微弱的破碎聲傳來,那是結界解除的聲音。
“可是妖怪……是沒有來生的吧……”
輕如蝶翼的聲音落下,一陣白色的塵埃驀然揚起,待塵埃散去,面前躺着的是神情安然的淺倉優。
流音不在了。
妖怪的消亡,只有一瞬間而已。
接着有個中年男人踉踉跄跄的撲到淺倉優身邊,口中不住悲戚的喊着她的名字,很快反應過來什麽,叫身後跟來的仆人擡起她走了,一群人浩浩蕩蕩的來,又陸陸續續的走,最終只剩下花懶和的場靜司。
花懶跪坐在地上,木然的看着這一切,只覺得渾身力氣都被什麽莫名其妙的情緒抽空殆盡。
的場靜司垂下眼眸,什麽也沒說,走到少女身邊将她從地上抱起來,轉身慢慢踏過滿地狼藉的庭院。
花懶将頭埋在他的胸口,呼吸淡的幾乎一觸到空氣就消失不見。
“小靜。”
“恩。”
“我……好累了。”
“……睡吧。”
夏日裏的日光傾瀉,一叢雪白的栀子在枝頭悄然綻放,樹影随着清風無聲搖曳。
流音就這樣,在一個靜谧安然的午後,永遠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最後還挺難受的- -
流音一開始就沒打算活下去,他知道自己什麽也做不到。
弟弟事件結束,花花算是真的成長了。
接下來要面對大BOSS束櫻了>_<
☆、成長
有人說,死亡是最霸道的道別方式。
很久以前花懶對此嗤之以鼻,因為作為妖怪,她有數不盡的時間,有漫長的生命,她最不屑一顧的,也最習慣面對的,就是死亡。
但這一次,流音成功了,他的死成為花懶心中的枯萎的一部分,即便很多年後過去,再提起時仍舊是一道腐朽的劇毒,侵蝕血肉,隐隐作痛。
花懶最佩服人類的地方,就是不論經歷過多少磨難,受到過多少傷害,即使心已變得滿目瘡痍,渾身遍體鱗傷,他們也能從這淋漓鮮血中站起,繼續若無其事的活下去,哪怕只是作為行屍走肉,也要等到重新獲得希望的那一天。
這份生存的堅韌,就是人類的強大之處。
例如淺倉旬将再也醒不來的淺倉優帶回去後,仍舊作為淺倉家主正常的生活着。例如的場本家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不久後仆人和除妖師們就開始了宅邸的重建工作,沒有人就此一蹶不振,新的設計圖比以前還要漂亮。
生活依舊按部就班的按下繼續播放鍵,流音事件只是一場短暫的停頓。
淺倉優和的場靜司的婚約自動解除,兩家似乎達成了某種協議,由于之前的事件中淺倉旬作為委托人有所隐瞞,所以這次好像是的場靜司占了上風,恐怕以後的生意當中,淺倉旬免不了要讓着的場家一些。
花懶對這種結果毫不意外,小靜那家夥從來就不會讓自己吃虧,最終獲利的一定是他。
丁丁原本不大喜歡流音,聽完事件的前因後果後,不免也有些感慨,說到底,流音也是個可憐的孩子,他在束櫻的計劃裏不過是一顆無關緊要的棋子,直到最後也沒能真正做什麽。
其實他覺得,流音從頭到尾都心知肚明,他不僅動不了束櫻,也根本無法撼動的場靜司,最後這一場火只是臨到死前的無謂掙紮,他只是想留下點什麽罷了。
妖怪的世界很殘酷,弱小的家夥最終只會淪為悲劇。
正午的太陽下,花懶和丁丁一大一小在樹下面對面發呆,這是他們過去在春木之裏最常見的姿态,那時是因為太閑,現在是因為……煩躁。
丁丁四仰八叉的攤在草地上,眯着眼睛哼哼道:“你現在這種程度去對付束櫻,恐怕會直接變成空中飛舞的狗尾巴草。”
花懶狠狠戳了下他,盤腿靠在樹下,嘴裏叼着根草晃來晃去,斜眼瞥着毫無形象的某鳥:“所以我才要抓緊時間閉關修煉啊,小靜過幾天就要去京都了,等他走後我就去山裏。”
“啊啊,這邊要進行重建……所以那家夥總算要滾蛋了?太好了!”丁丁從地上蹦起來拍翅叫好,剛拍兩下又懷疑的看着花懶,“不對啊,你這次不跟着去?你不是式神嗎?”
到今天丁丁還覺得很神奇,的場靜司那樣的除妖師,到底是怎麽培養出這麽随心所欲放蕩不羁的式神的?
“我是他式神又不是他媽!這事已經和小靜說好了,三個月而已,沒事的沒事的。”花懶翻了個白眼,拿下嘴裏叼着的草,懶洋洋道,“再說了,小靜去京都比在這邊安全,就算束櫻來了肯定也是先找到我們,而且我要閉關啊,這種偏僻的地方比較适合啦。”
“真不擔心?”丁丁鄙夷的斜了她一眼,誇張的啧啧兩聲,兩只黑豆豆眼做出這幅模樣顯得特別滑稽,“昨天跟流氓一樣蹲在人家門口守了一晚上,今天又在這發了一上午呆的人是誰?哈哈哈,那麽丢臉的家夥我可不認識。”
“你才是流氓呢!說的我跟癡漢一樣……鳥嘴裏吐不出人話是不是?!”花懶一巴掌抽過去,力氣不大,丁丁卻因為太胖沒站穩在地上滾了兩圈,花懶一看吐了吐舌頭,不自在的撓了撓頭,“我那不是想着要三個月見不到了嘛……”
丁丁肉厚,在草地上滾了兩圈也不疼,一邊揉着根本不存在的腰一邊白了她一眼:“真這麽在意還不趕緊去見他?過幾天人家就走了。”
雖然不喜歡的場靜司這個人類,但既然花懶選擇了他,不管結局怎樣,至少現在他希望她能夠抓緊時間享受自己的選擇,畢竟人類的生命那樣短暫。
丁丁維持着小胖鳥的形态,小小的身體站在草叢裏并不明顯,語氣也總是不正經的樣子,因此花懶沒能注意到他漆黑眼中飛速掠過的情緒。
“我不是不想見他……”
花懶捂住臉在地上滾來滾去,過了一會又坐起來抓狂的撓頭,綠色的發絲被抓的到處亂翹像草一樣,衣服也被滾的亂糟糟的,看着就像路邊的落魄乞丐。
丁丁說的事就是她最頭疼的。
“這次我明明猜到淺倉優就是流音卻沒告訴他,小靜肯定又生氣了。”花懶躺在地上,面色糾結,“雖然他沒說什麽,這兩天也跟平常一樣和我說話,但流音的事他卻只字不提,你說這是不是有問題?”
“你是戀愛中的少女嗎哪來這麽多顧慮!”丁丁很不耐煩的揮了揮翅膀,透過那張看不出表情的鳥臉,花懶竟然感受到了深深的鄙視……等等,她怎麽就不能是戀愛中的少女了?!
她就是戀愛中的少女啊喂!
還沒等她開口,丁丁又開始不厭其煩的上下煽動那張小鳥嘴:“你騙他的事情還少?怕什麽!反正我看的場靜司也不會拿你怎麽樣。”
“誰說不會拿我怎麽樣……”花懶小聲嘀咕,摸了摸脖子旁邊,那天被咬的牙印現在還留着呢!
摸了摸牙印,花懶不知為何又笑起來,算了,丁丁說的對,她怕什麽,又不是人類十幾歲的小女生,的場靜司要是敢對她生氣,她就把他綁了吊在樹上蕩秋千!
腦補了下那個場景,花懶不免有些嘴角抽搐,甩甩腦袋,她從地上爬起來拍掉身上的灰塵,豪氣萬丈的沖丁丁揮揮手:“不管了不管了,我去找小靜,明天見!”
“……”
丁丁無語的看着花懶大步離去,他算是明白了,花懶和的場靜司就是彼此的克星。
的場靜司那麽睚眦必報的一個人,這次就算被燒了本家也沒對花懶說什麽,其實對他來說,流音只是場無妄之災,想來想去,反而是花懶經常騙人家,的場靜司會像今天這麽變态……果然是從小被三觀不正的妖怪教育壞了吧?
無意中參透真相的丁丁開始感覺腦仁疼,鬼使神差的就開了口:“花懶,祭品的真相……你告訴的場靜司了嗎?”
綠衣少女腳步一滞,沒有說話。
丁丁一看她這樣什麽都明白了,嘆了口氣,身上光芒一閃,一個紅發青年出現在原地。
“如果是那種形态跟你說話,肯定又會被敷衍過去,所以就先忍忍吧。”
熾溪有一張天生帶笑的臉,發色熾烈如火,眼眸卻似水一般溫潤,無論何時都給人一種安寧溫柔的感覺。
他很少化作人形,花懶驀然看見不由愣了愣,然後張開嘴一副很想罵人的樣子,最後還是沒忍住:“啊……真是……你變成這樣做什麽,好吧好吧,你想問什麽就問吧,我會回答的,我回答你不就行了嗎?”
熾溪輕輕一笑,緩步走到花懶面前,看着左顧右盼就是不看他的少女:“那麽,告訴我,你的打算是什麽?”
“我還能有什麽打算?丁——啊不對,熾溪,你了解我,我最讨厭打算啊計劃啊什麽的,別和我說這種東西。”
花懶戳着他的肩膀扯了扯嘴角,含含糊糊道:“那什麽,不就是束櫻嗎,現在哥哥大人也表态了,小靜跟我是一邊的。束櫻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啊,我們不怕她,她要來就來好了!”
說着還拍了拍胸脯:“這次絕對能把她打的滿地找牙!”
“真的只是打一頓嗎?”熾溪卻不理會這種玩笑,凝視着花懶的眼睛,“花懶,你看着我。”
“啊啊啊你有什麽好看的還非要我看着……”花懶嚷嚷到一半,聲音越來越小,看了眼神色認真的青年,半晌後被逼無奈的仰頭望天,“好吧。”
“小靜說要殺了束櫻。”花懶靜靜道,“我也一樣。”
熾溪目光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