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4)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和束櫻的關系你最清楚,如果束櫻死了,你也——”
“我知道。”花懶出聲打斷他,擡起頭,第一次正視熾溪的雙眼,一字一句道,“所以請你一定要幫我瞞住小靜,我身份的真相……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熾溪剛準備說什麽,花懶擡手制止了他:“好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以後的事就讓以後決定,擔心沒發生的事情做什麽。”
“殺不殺束櫻不是我說了算的,她再這樣發瘋下去,我也忍不了了!我跟我那親愛的外婆大人啊——”花懶淡淡微笑起來,“遲早要有個了斷的。”
玩弄,背叛,欺騙,死亡,歷經種種過後,她終于不再迷茫。
“熾溪,你知道嗎?”花懶望着遠方不斷下沉的日光,“五百年來,我都活在一個玩笑當中。”
熾溪抿起唇角,一言不發。
“可是我現在不想笑了。”
花懶說完便轉身離開。
她現在的目标很明确,即便前路坎坷尤未可知,但她并不需要考慮那些,只要記得方向就好,她會走下去。
束櫻說的沒錯,她所做的一切,的确讓她成長了,可惜的是,她并沒有如束櫻所願,成長為一個無欲無求,無堅不摧的傀儡。相反,她現在變成了那種,有感情,有弱點,有喜怒哀樂,會為了一點小事生氣,也會為了一點小事開心的,像普通人類一樣,普通的妖怪。
可她覺得這樣也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章~
☆、風雨欲來
的場本家被一場大火燒掉了大半部分,好在火勢控制及時,沒有人員傷亡。重建工作大概需要三個月的時間,這期間,的場會帶着一部分屬下去京都的分宅,順便處理那邊的一些事。
本家如今已是一片狼藉,被燒毀的大部分是植物和主屋,只有一兩排比較偏僻的房屋勉強幸存,如今剩下的人都被安排在那裏。
花懶找到的場靜司的時候,他正在庭院裏望着遠處的夕陽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麽。
青年坐在橋下的破敗石階上,孤單的身影沐浴在暖橙的光暈裏,柔和了他略顯冷漠的側臉。只是那麽閑散随意的坐姿,卻給人一種優雅昂貴的感覺,叫人無法接近。
花懶不由停住腳步。
附近一個人都沒有,被燒毀的庭院顯得有些蕭條冷清,花懶忽然就想起十四年前第一次見到這個人時,他也是這般獨自一人,周圍的環境和現在一樣落魄。
還有——
似是察覺到有人接近,的場靜司微微側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睨着她,“那副表情是怎麽回事?像被誰踩了兩腳。”
還有就是,嘴上說着刻薄冷漠的話,落在身側的陰影卻透出一兩分寂寥。
“我怎麽可能那麽愚蠢!”花懶不屑一顧的仰起下巴,走過去拍了下他的頭,提着裙子挨着他在臺階上坐下。
的場靜司長這麽大還沒幾個人敢拍他的頭,偏偏花懶就做了,而且還做得十分自然,讓他連一點脾氣都發不出來。
“想什麽呢?你會發呆很少見啊。”花懶戳戳他的肩膀,托着下巴眯起眼睛,細長的眼角彎出漂亮的弧度。
“不是發呆,考慮一點事罷了。”的場靜司按住她在自己身上作亂的手,握在手心,輕輕摩挲了兩下,“和那只鳥的話說完了?”
“恩……”花懶心裏有事,也沒在意他的動作,想到丁丁的那些話,猶豫了一下,道,“小靜,流音的事……你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我會告訴你的。”
雖然的場靜司這次沒說什麽,但以他的性格,即使有什麽也都放在心裏,面上一定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花懶最受不了這種別扭的感覺。
的場靜司聞言轉過頭來,額前略長的碎發被風吹的微微晃動,暗紅的眼底映着夕陽璀璨的光,晃得人一陣目眩神迷。
他就這樣靜靜看着花懶,目光似乎很深,又似乎并沒什麽特別的含義,花懶怕自己突然失控,趕忙移開了視線,下意識的就想拉開距離,卻發現手還被抓着。
的場靜司力氣很大,花懶覺得有些疼,剛動了動,對方卻開口道:“流音的事無所謂了。”
——反正是死掉的東西。
後半句話他沒說,但花懶從那語氣中讀出了這種含義,不由脊背發寒。
她猛然擡起頭去看他,卻發現青年削薄的唇角噙着一抹笑意:“我們別再說流音的話題了如何?接下來三個月都不能見面,沒什麽話想對我說的嗎?”
花懶看着的場靜司不容置疑的笑容,張了張嘴,最終失笑般的嘆了口氣,回握住他的手,輕聲道:“恩……這三個月不知道束櫻會不會找來,你要小心,不過也不用太擔心,和所有木族一樣,束櫻也忌憚火,只是她身為族長要好上許多。”
“這樣麽……我知道了。”的場靜司笑笑道,挑起花懶的一縷發絲把玩,忽而微微靠近,在她耳畔低聲輕喃,“如果我遇到了危險就召喚你,你……會随時趕到我身邊吧?”
溫熱的吐息似有若無的擦過臉頰,這話說的過于纏綿悱恻,饒是花懶知道他故意而為之,卻因為心裏那點愧疚無法說什麽,只得無奈的點點頭:“要是有危險第一個召喚我,我們之間有契約,可以随時感應到。”
的場靜司定定看了她一會,回到原位,略長的劉海遮住他低垂的眉眼:“真讓人安心啊……這樣的姐姐。”
花懶愣了愣,笑着感慨道:“小靜,你小時候寧願被揍也不願意叫我姐姐,現在只要一不高興就會這麽叫我,你其實……很喜歡我吧?”
的場靜司身形一僵,他完全不知道花懶是怎樣把剛才那些話理解成這種意思的。
“我——”
“不用說了,我知道我知道。”花懶笑眯眯的拍拍他,“我家小靜從小就容易害羞,這種話不說我也明白的。”
的場靜司:“……”
花懶又趁機摟住他的脖子:“機會難得,不如我們去逛街吧?”
這下,的場靜司反而沒了脾氣:“……你是不是很閑?”
不管怎麽說,的場靜司還是陪花懶去逛街了,但是她所謂的逛街,也無非是撐着傘在鎮子裏的大街小巷裏來回溜溜達達,偶爾去逗逗路邊的小狗小貓,或是在車站等一輛不知會開向哪的公車,坐上一兩站,再下來走回去。
每當的場靜司想說點什麽的時候,她就笑眯眯的說:“小靜,我們一開始的交易,是我幫你治病,你帶我去玩吧?可是這麽久過去,你每次帶我出門都是因為工作。”
然後的場靜司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只好任由她拉着他到處漫無目的的走,自從成為家主以來,他從來就沒有過過這麽沒有營養又……悠閑的日子。
幾天下來,兩人幾乎把附近的城鎮走了個遍,的場靜司從來都不知道她是這麽有活力而且不計前嫌的一個妖怪,不僅帶他去拜訪了夏目貴志和斑,甚至連名取周一,柊,還有之前認識的丙和三筱也給他介紹了,根本沒把他當成除妖師。
用花懶的話說,那些都是她在現世為數不多的算得上朋友的妖怪,以後要是見到,好歹看在她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一點。
就算知道她只是開玩笑,的場靜司也相當無語,偏偏對上花懶那雙帶笑的眼睛,他連冷嘲熱諷也說不出來。
因為她這幾天反常的表現,總給他一種很怪的感覺。
“花懶,你在擔心什麽?”的場靜司拉住大叫着要去嘗試冰淇淋的花懶,定定注視着她。
“诶?”綠衣少女回過頭,一臉莫名,“什麽擔心?”
的場靜司沒說話,她的樣子,就像把每天當成最後一天抓緊來過似的,生怕浪費掉一點。
花懶笑着抱住他的胳膊,促狹的眨眨眼睛:“小靜,今天晚上和姐姐一起睡怎麽樣?”
的場靜司一怔,接着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微涼的指尖輕輕勾了勾花懶的下巴,音色低沉危險:“恩?姐姐這是在邀請我?”
“……”花懶被他暧昧的動作弄得一陣戰栗,初次體驗到什麽叫不作死就不會死。
當天夜裏,兩人相擁而眠,第二天的場靜司就帶人去了京都,花懶和丁丁則留了下來。
時光飛逝,轉眼間三個月的時間已經過去大半。
秋天悄然而至,濃郁的綠色已被大片金黃的樹葉覆蓋,涼爽的氣息撲面而來,無知無覺的散去了夏日的炎熱,連陽光都變得溫柔暧昧起來。
某處山林裏,花懶抹去頭上的汗水,雙手撐着膝蓋大喘氣,比之常人要蒼白一些的臉色此時更加慘白。
“啊——累死了!不打了不打了……”
指尖綠色的光芒散去,花懶幹脆仰面倒在草地上,閉上眼睛調整呼吸,綠色的衣裳鋪了一地。
“快起來,這樣躺着可不行哦。”紅發青年身形一閃出現在少女身旁,試圖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後者立馬就地滾了一圈,與他拉開距離。
花懶頭枕着一只手臂,微微掀起眼皮,有氣無力道:“我不幹了,丁丁你簡直就是我的克星啊克星,完全打不過嘛!”
“能在我手上過一百招還毫發無傷的你是第一個,這才三個月而已。”熾溪走到她身邊蹲下,為她遮住頭頂的陽光,輕笑着搖了搖頭,“你就是太随意了,要是再認真一點,其實你可以更強的。”
“我已經很認真了啊,每天什麽也不做,除了打架就是給自己療傷,我這幾百年都沒這麽認真過。”花懶半合着眼皮慢悠悠道,手背擱在眼睛上,透過指縫能看見熾溪好看的下巴,她懶洋洋的眯起眼睛,“我說熾溪你這幅樣子,在丹良一族裏,其實很受歡迎吧?”
而且傳聞丹良一族除了首領都是女性妖怪,那他們要是繁衍後代,熾溪以後還不得……
“想什麽呢。”熾溪哭笑不得的揉了揉她的頭,盤腿坐下來道,“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場靜司今天聯系你了嗎?”
“沒有。”說起這個花懶也有點郁悶,的場靜司去京都之後就再沒聯系過她,不過兩邊現在都沒什麽時間,花懶呆的地方也不方便與外界聯系,這實屬正常。
好在通過契約他們随時能感應到彼此,花懶想了想,整整衣衫從地上站起來:“我休息好了,我們繼續吧。”
“不,今天就到這,我也有些累了。”熾溪纖長的睫毛如蝶翼般上下眨了眨,按住她的肩膀坐下。
其實他還不怎麽累,只是花懶憑借花懶的性格一定不會聽勸,如她所說,這次她真的很認真,這樣不眠不休的和自己打了幾天幾夜也不曾抱怨。
沉吟片刻,熾溪輕聲試探道:“花懶……你做好準備面對束櫻了嗎?”
花懶剛坐下,聞言擡眼看向他,半晌後,翹起嘴角面色坦然:“說實話……完全沒有。”
“束櫻那麽強,而且你知道我的來歷……雖然流音的事過後,我感覺力量變強不少,但說到底,想打過她根本是不可能的。”
熾溪顯然也懂這個道理,如水般溫潤的眼瞳流露出些許憂色,他在花懶沒有誕生的時候就和束櫻認識了,近千年的時光,他太了解雙方的實力差距。
見他許久不說話,花懶索性徹底放松下來,翹着二郎腿,雙手在身後撐着地面,整個人懶洋洋的帶着一種安逸的味道:“我剛才說的那是以前——現在有小靜跟我一起就不一樣了,主人在一定程度上也決定了式神的強大,小靜是最強的除妖師,曾經還重傷過束櫻……雖然他自己也傷得不輕。而我呢,會罕見的治愈術,我們兩個聯手,不一定會輸。”
熾溪沒有回答,由于某些約定,他無法插手花懶和束櫻之間的事情,所以即便再擔心,也不能從中做什麽,當年擅自将的場靜司帶回本家已經導致兩人誤會頗深,好不容易才和好如初。這次她就算是去送死,他也無法阻止她。
熾溪看着花懶長大,五百年的時間,只有他一成不變的陪在她身邊。
但他知道,這件事他管不了,他沒有立場。
“話說回來,束櫻為什麽要針對的場家的人?”
花懶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熾溪愣了一下,搖搖頭道:“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去春木之裏的時候,束櫻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然而熾溪沒有告訴她的是,曾經有傳聞說,束櫻在成為族長之前,是個性格爽朗利落大方的妖怪,因為實力很強性格又好,所以才被選為下一任族長。
然而從現世回來後,束櫻就徹底變了,後來她正式繼任族長,千年過去,那些知道內情的妖怪陸續死去,漸漸傳聞也越來越少,最終大家也只知道現任族長束櫻是個陰晴不定冷血殘暴、宛如惡鬼般的女妖。
“一千年前,我受了重傷從族中逃出來,不小心被一個人類的除妖師封印,然後無意中跑到了春木之裏。”
回憶起過去,熾溪的臉上一片波瀾不驚,只是眼中有被光陰洗舊過後揮之不去的滄桑:“為了不被族人找到,我決定暫時留在那裏,那時你外婆還有些虛弱,又因為忌憚我的本體,所以并沒把我怎樣,後來你誕生了……”
熾溪皺了皺眉,那一瞬間,好像有什麽很關鍵的地方被他忽略了,可時間過去太久,很多細節早被他忘得一幹二淨。
“怎麽了?”花懶疑惑的在他眼前招了招手,忽然想起什麽,“對了,你之前有說過封印你的那個除妖師,和的場靜司身上的氣息有些像對吧?”
“恩,”熾溪暫且按捺下心底的猶疑,回過神來,“但是後來也沒找到什麽關聯,那可能是我的錯覺而已。”
“這樣啊。”花懶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那你知道那個除妖師的名字嗎?”
原本只是随口一問,畢竟一千年了,花懶也沒指望他真能記得這麽久,沒想到熾溪卻點了點頭。
“雖然不知道全名,但人們似乎稱呼那個人為‘玄’先生,據說是從妖怪那裏得到了妖力,所以力量比一般的除妖師都要強大。”熾溪之所以記得,是因為對方是唯一一個出手傷到他的人類,“啊,說起來,那個人也和的場靜司一樣是黑發紅眼。”
“這種奇怪的名字一聽就像用來坑蒙拐騙的神棍啦……奇怪,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聽過。”
花懶有些煩躁的搓着衣角,很多信息在腦袋裏交錯混雜,讓她無法确切的抓住些什麽,突然間她倏地從地上站起來,望向不遠處的場本家的方向,目光凜然。
“花懶。”熾溪也在一瞬間起身,面色同樣一片肅然。
遠遠看去,的場家上方的天空并無一絲異樣,但空氣卻像詭異的靜止了一般,一絲風一只鳥都無法經過。
花懶和熾溪對視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猜測。
“是束櫻……沒錯吧?”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
☆、羁絆
女子一身火紅衣裳,坐在剛剛修葺好不久的青黑屋頂上,銀白長發鋪在身後,狹長的鳳眸慵懶的半開半合,她微微仰頭望着茜色暈染的天空,霞光籠罩下的身影美得讓人不敢逼視。
花懶和熾溪趕到本家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時光好像都因她而駐足,舍不得帶走她的一分一毫的美麗。
似是察覺到花懶和熾溪的靠近,她潋滟的鳳眸微微向下瞥了過來,紅唇微微張開,如春天裏開到糜爛的嬌豔花朵,吐出芬芳醉人音色。
“瞧瞧看,這是誰來了?”
的場靜司,蒼月,熾溪,甚至是哥哥大人影宿,花懶認識的每一個人或者妖,他們都有出色的容貌,有自己的特色。
然而這世上天生有一類角色,一舉一動皆是風情,即便什麽也不用做,穿着雖簡單的衣裳,梳着最樸素的發型,也有種高不可攀,永遠無法望其項背的感覺。
束櫻就是這樣的妖怪,她輕輕一瞥,只是那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叫人不禁屏住呼吸,匍匐在她這近乎恩賜般的注視下,虔誠的膜拜。
可花懶知道,這并不是束櫻真正的樣子,真正的束櫻掩藏在這幅奢華美豔的皮囊下,有一顆比世間萬物都要殘酷冷漠的心。
“好久不見了,外婆大人。”花懶一如既往的颔首問候,聲音恭敬而冷淡,卻沒有下跪。
束櫻嘴角的笑容一瞬間加深。
“好久不見吶,我親愛的小花懶,我很想你呢。”她的姿态太過悠閑,仿佛不是來打架的,而是來找故友敘敘舊喝喝茶。
束櫻輕飄飄的目光掃過花懶,落在擋在她身前的紅發青年身上。
“啊啦……這是誰?”美眸微張,她故作驚訝的掩唇,“原來我們的丹良大人,已經解開封印了麽?”
對于束櫻無時無刻不在演戲的誇張行為,花懶和熾溪早都見怪不怪,花懶沉默不語,熾溪則從善如流的笑了笑:“束櫻,別來無恙。”
他的語聲溫柔缱绻,目光卻疏離淡漠,化作人形的熾溪永遠帶給人一種不可思議的寧靜感,站在他面前時,你會不禁想要放下所有恩怨與仇恨。
束櫻這才上下打量起他來,許久後,眯起細長的眼睛,啓唇曼聲道:“原來丹良一族的首領也不過如此呢,不管有沒有封印都是一副軟弱無能的樣子。”
說到這裏,她像是覺得有趣一般的咯咯笑起來:“我看之前那鳥的形态就挺适合你的哦。”
花懶一瞬間握緊拳頭,目光泛冷,熾溪身為最接近神格的妖怪,被封印在園丁鳥的身體裏近千年,這是他最大的恥辱,束櫻比自己還要早認識熾溪,卻說出這種話……她果然還是同以前一樣殘忍。
花懶忍不住想要上前一步,卻被熾溪擋住,他毫無波瀾的目光注視着紅衣女子,并未因她的話有半分怒容,淡淡一笑道:“我能力怎樣……相信你不會想知道。”
話音未落,屬于熾溪的龐大的威壓徹底蔓延開來,方圓百米內的空氣都仿佛被帶進了一個漩渦,狂風卷起滿地的落葉頃刻間盡數化作粉末。
即使知道這股威壓不是針對自己,花懶也忍不住膝蓋發抖,并非害怕,這是絕對的等級壓制帶給她的本能反應。
“雖然我與你之間有約定,但請不要挑戰我的耐心。”
狂風吹的他的衣角獵獵作響,說完這句話,熾溪的餘光掃過面色有些蒼白的少女,收起威壓,理了理不怎麽淩亂的衣袖,又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
“啊啦,好可怕哦。”束櫻的等級不比熾溪,經過剛才一番折騰也不大好受,身體裏氣血翻滾,但臉上不曾洩露分毫,仍舊笑的妖嬈惑人。
“嘛,不要生氣,我可不想和丹良一族有什麽矛盾。”她慢悠悠的解下纏在手腕上的皮鞭,折了三折握在手裏,然後在屋頂上站起身來。
“我今天來呢,是想找一個人類。”
花懶心中一跳,心道果然要來了,就見束櫻拎着鞭子輕輕一躍,紅裙翻飛,動作優雅的落在她面前:“小花懶,你喜歡的人類……的場家這一代的首領,在哪裏呢?”
這個問題早在花懶意料之中,是以她并不驚慌,不緊不慢的捋了捋頭發,擡眼看向束櫻。
“外婆大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麽會知道?”花懶似是疑惑的偏了偏頭,“再說了,您當初不是信誓旦旦的說,要等我親手挖下小靜的眼睛嗎,既然如此,為什麽又要親自動手呢?”
在花懶的信條中,面對愛演戲的家夥,就要報以更加高超的演技,這是最基本的禮貌。
“還是說……”花懶眨了眨眼睛,狀似不可置信的用手掩唇,“外婆大人您真的如傳聞所說,時日無多了?”
雖然不知道熾溪和束櫻之間有什麽約定,但束櫻明顯還是有些忌憚熾溪的,因此花懶才能這麽大膽的拖延時間,剛才她已經通過契約告知小靜有危險,現在只希望自己能拖久一點,小靜能早做準備。
難得的是,少女這種表現沒有觸怒束櫻,反而似是取悅了她。
束櫻靜靜看了花懶一會,慢慢擦拭着手中的皮鞭,如歌聲般的嗓音彌漫開來,帶着一點輕佻的笑意:“小花懶真是長大了,将你留在現世果然是對的。”
“比起以前那種死氣沉沉的樣子,現在垂死掙紮的你,更有毀滅的價值哦。”
熾溪目光一沉,花懶心中卻是松了口氣,束櫻沒有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也就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束櫻的确快沒有時間了,她等不到自己動手,所以才會親自前來。
妖怪的壽命也是有極限的,束櫻作為木妖原本可以活得更長,但她殺欲太重,再加上長期透支妖力,早在幾年前就有要沉睡的跡象,影宿告訴花懶這些時也不太肯定,但現在看來,十有八九是真的。
如此一來,她的計劃又多了一分勝算,花懶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束櫻,卻見對方饒有興致的環顧四周:“既然的場靜司不在,那我只好去別的地方找了,這裏留着也沒什麽意義,不如就破壞掉吧?”
“你敢!”花懶冷聲喝道,緊接着才意識到自己是面對誰,深呼吸了兩次,堪堪冷靜下來,低聲道,“抱歉,我的意思是,外婆大人不用把體力浪費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上。”
怎麽最近一個二個全都對的場家的房子這麽感興趣?!
花懶真是要瘋了,這裏還剩一些小靜手下的除妖師,她雖然不關心他們的死活,但鬧出太多人命的話一定會連累到小靜,流音的事剛過去不久,她怎麽能眼睜睜看着這種事情發生。
話說回來這裏的人都是飯桶嗎?!束櫻這麽大個妖怪明目張膽的闖進來,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
環顧四周,很好,一個人類都沒有!都是飯桶!
“花懶。”察覺到身旁少女的起伏不定的氣息,熾溪按住她的肩膀,花懶回頭,見熾溪沖她搖了搖頭,給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束櫻抱起手臂,眼神興味的看着這一幕。
“束櫻,不要太過分。”熾溪向前一步,擋在花懶面前,沉聲道,“我承諾過不會插手木族的事情,但這不代表我允許你在我面前虐殺人類。”
熾溪的态度依舊溫和有禮,周身卻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你最好考慮清楚。”
束櫻含笑看了他一會,指尖一下一下點着皮鞭的尾端,目光在熾溪和花懶間來回流轉,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原來如此。”
“我的小花懶本事不小,連丹良一族的首領也收服了。”束櫻邊笑邊拍手鼓掌,“我倒是不知道,高傲冷血的丹良什麽時候關心起人類的死活了?”
“這不勞外婆大人費心。”花懶推開将她護在身後的青年,毫不避讓的直視束櫻的雙眼,“總之,小靜不在,這裏我一定會替他守住,外婆大人還請回吧。”
方圓百裏一片死寂,連鳥叫聲也聽不到一點,花懶和熾溪與束櫻面對面站着,兩相對峙,氣氛詭異的沉默。
“有趣,有趣。”打破寂靜的是醇厚如紅酒般的女聲。
束櫻保持着妩媚優雅的笑容,靜靜注視着花懶,目光專注的仿佛在注視一件珍藏多年愛不釋手的作品。
多年養成的直覺讓花懶毛骨悚然,每次束櫻說出有趣,就表示她要放棄演戲露出本色了,但凡如此,就意味着又要有人成為犧牲品。
意料之中,下一秒,紅衣女子的臉色變得十分陰沉:“能讓小花懶這樣對我說話,那個人類的除妖師果然……留不得呢。”
說完這句話,束櫻的身影就不見了。
原地只剩揚起的落葉。
束櫻一走,花懶再也不見之前的氣定神閑,在原地踱步兩圈,終于想起自己應該幹什麽,看向紅發青年:“熾溪,你幫我守在這裏,我現在去找小靜,一定要趕在束櫻之前找到他。”
“我跟你一起去。”熾溪拉住忙要走的花懶。
“不行,萬一束櫻還帶了妖仆來,我們都不在,她要想攻擊這裏還不是輕而易舉,小靜現在絕對不能因為這種事分心。”
花懶抓住他的肩膀,堅定的看着他:“熾溪……不,丁丁,就當我拜托你了。”
“……”
熾溪無言的注視着她,半晌後,深深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熾溪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對不起,花懶,我什麽也不能為你做。”
當年被封印時他逃到春木之裏時就和束櫻做了約定,他可以留下避難,條件是必須幫束櫻培養下一任族長繼承人,還有就是,絕對不能插手木族內部的事。
所以他可以照顧花懶這麽多年,到最後,在她要與束櫻為敵時,卻不能站在她這一邊。
熾溪眼含愧疚,花懶卻搖了搖頭。
“這樣就夠了。”她淺淺笑了笑,“一直以來都受到你的幫助,沒有熾溪的話,恐怕也沒有現在的我,所以真的很謝謝你……啊,說這種話真是難為情。”
花懶胡亂抓了抓頭發,一臉不自在,熾溪怔愣片刻後,嘴角淺淺牽起一絲笑意,他的笑容如同他的眼睛一般清澈。
“不,是我要謝謝你才對。”
花懶不明所以的擡起頭。
熾溪目不轉睛的看了她一會,最終笑笑道:“沒什麽,你想知道的話,下次見面……我會告訴你的。”
花懶看着他的眼睛,頓了頓沒有回答,沖他輕輕一笑:“我走了,祝我好運吧。”
那個笑像融在虛幻的泡沫裏十分美麗,一觸即碎。
直到很多年後想起,熾溪還是會覺得,也許那就是他和木妖花懶長達五百二十三年的羁絆中,最後的終結。
作者有話要說: 是HE,相信我。
這章過後丁丁基本可以退居幕後了,揮揮。
☆、束櫻
花懶想要在束櫻之前找到的場靜司并不難,的場靜司用咒符掩飾了氣息,束櫻一時半會不能找到他,花懶卻有契約的感應。
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麽,逢魔時刻,落日時分,總是最适合開始或者結束。
花懶在森林裏找到的場靜司時還有些狼狽,發絲被風吹的有些淩亂,裙子被挂爛了幾道,雖然氣色很好,但細節處暴露了她是多麽焦急的趕到這裏。
還好再沒別人,不然被的場靜司的屬下看到,花懶覺得自己的一世英名就該見鬼去了。
的場靜司正在吩咐式神去找東西,就見本應該在閉關的花懶出現在面前,還沒來得及驚訝,他便發現了花懶的表情不對。
心裏瞬間有了某種預感。
“出什麽事了?”
花懶抿了抿唇角,看着他道:“小靜,束櫻來現世了。”
的場靜司沉默一會,道:“我知道了。”
“……”
偏偏是如此分秒必争的時刻,兩人卻無端的安靜下來,相對無言的站着。
的場靜司看起來沒有一點訝異,花懶看着他黑沉如夜的雙眼,心頭不由泛起一絲臨到終點的苦澀,但很快被她壓下。
甩掉那些莫須有的情緒,花懶道,“小靜,你有把握封印束櫻嗎?”
的場靜司看了她一眼,沉吟道:“可能不行。”
“我上次和束櫻交手,是在她負傷的情況下,再加上動用了禁術,即使那樣我還受了很嚴重的傷。”的場靜司頓了頓沒說下去,微微掀起右眼上的咒符摸了摸眼睛,“就算是現在的我也沒有把握能封印她之後全身而退,如果只是殺掉就簡單多了。”
花懶的眼皮跳了跳,的場靜司很少有這樣幹脆承認做不到的時候,因為行事強橫加上實力強大,以往每次花懶問他這種問題,他都會露出一副淡漠自信的笑容來反諷她。
這樣的小靜,這次卻幹脆告訴她不可以。
的确,從除妖上來說,封印一個妖怪要比殺死妖怪難得多,包括布置陣法和陷阱,還要有力量足夠的咒符,束櫻那種妖怪想讓她乖乖走進封印之陣簡直是天方夜譚。稍有不策,不僅封印不了她,還有可能讓小靜遭到重創,到時候花懶就算能為他治療,束櫻也不一定會給這個時間。
花懶無聲的捏了捏拳,看來,沒有別的辦法了。
“那麽就全力擊殺束櫻吧。”花懶擡眼,手放在的場靜司的胸膛上,神情堅定,“我來幫你。”
的場靜司似是不經意的掃了一眼不遠處的樹上,靜默片刻,附上少女纖細的手背,低聲吐出一個字:“好。”
……
“哦呀。”
輕佻帶笑的女聲突兀的打斷了和諧的氣氛。
花懶猛地回頭向聲源處望去,幾米見方外高大的梧桐樹上,紅衣女子慵懶的倚坐在茂密樹冠間,扶疏樹影掩住她的半個身體,卻仍能清晰的看到她臉上戲谑玩味的笑。
“不得了不得了,我可愛的小花懶現在居然跟一個外人商量着要殺死外婆,外婆我好傷心吶。”
束櫻故作凄婉的抹了抹眼角,臉上的表笑意卻未變,花懶和的場靜司沉默不語的看着這一幕,互相對視一眼後,不約而同的退後一步,與束櫻拉開距離。
“嘛,不要這麽緊張。在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