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童.心機婊.小言

第一次見面,淩希就對童小言此人印象惡劣。

倒并不是因為真如寧妩所說的,童言是個被家裏寵壞了的嬌氣孩子,別人都得讓着他,半句重話說不得,若真是這樣,淩希也就不會耿耿于懷了——恰恰相反的是,病房短短兩個小時的相處,兩人零星的交流中,他拐彎抹角明槍暗箭,童言都應對得宜,而且大方懂事,半點沒有纨绔富家子弟的惡習——這反倒襯得淩希自己小家子氣,跟個少年過意不去。

他挺憋悶。

首先,淩希看得出,童言是個十分安靜自律的孩子,無論是他的坐姿,舉止,亦或是簡單的三言兩語,都能恰到好處地體現出良好的家庭教養;其次,這孩子特別會察言觀色,對待細微末節有種近乎變态的在意,說出的話邏輯性強到無懈可擊,卻又能在分秒之間抓到對方話中的漏洞,抓到之後又不會沾沾自喜地嘲弄譏諷,只是高高擡起輕輕放下。

簡直就跟捏着毛線團逗貓的可惡鏟屎倌一樣可惡。

饒是淩希自制力再好,被這麽耍着來幾次之後,心頭邪火也開始被燒旺了,臉色鐵青。

你聽聽這小王八蛋說得什麽鬼話:

“你說吃自己的飯比吃大鍋飯自在,那肯定是沒有在自己的碗裏吃到過屎——上世界五十年代的美國,麥卡·錫主義的陰霾下,電影業垂危,制片廠一統江山,肆無忌憚地調配資源,制作,發行,放映……垃圾片層出不窮,觀衆漸漸開始不買賬——這就是一家人吃自己的飯,大部分人挨餓,傻子買單——爽。”

“可是漸漸的,傻子們不再傻傻掏錢了,壟斷主義者們只能哭着喝風去——後來的很多年,像您這樣的獨立制片人、新興資本家才開始出現,并且逐漸站穩腳跟,在電影圈分得一小部分蛋糕,重新恢複了各方互相制衡的大鍋飯年代——如今,淩先生一邊睡着為自己賺錢的糟糠之妻,一邊又贊嘆別人家的老婆國色天香,未免太渣。”

淩美人被他指桑罵槐得心火急蹿。

如果你以為這就完了,童言這樣兩句話就将淩希氣得臉色鐵青,那未免太小瞧了淩美人的見識。

這只是開胃菜。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寧妩被護士帶去複健了,病房內兩個人的唇槍舌戰才正式升級,從天文地理,戰到街頭巷聞,又從軍機要聞,論到醫理機械。

淩美人自小家教嚴格,學的東西五花八門,雖不敢誇大化說行行精通,但也絕對算得上見多識廣,卻從來沒有被人這般輕蔑地碾壓過智商,而且對方還是個舉止規矩的少年——這少年仿佛無所不知,不管自己試圖提起什麽話題,他都能順利狠踩他兩腳。

而且淩希聽得出,跟那些酒館裏吹大話的醉鬼不一樣,童言絕對不是單純嘴炮,他是實幹家。

不信聽聽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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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是跟你說我脾氣不好難相處?她都是騙你的,其實她才壞,她最壞了,從小都不學好。”童言乖乖地喝了一口水,語氣像是在跟老友抱怨家裏不聽話的敗家娘們兒,“有一次,她突發奇想要學抽煙,說想嘗嘗那種吞吐雲霧飄飄欲仙的感覺,于是買了各種香煙一大堆,把我房間搞得烏煙瘴氣全是煙味,我忍無可忍,幾天沒回家。”

“我幾天沒回家,也沒去上課,待在圖書館仔細學習了香煙制作流程——尼古丁,丙酮,鋁,阿摩尼亞,苯,丁烷,哥羅芳,氰化物……找齊這些材料之後,我親自按健康成分配置了外形漂亮味道可口的‘香煙糖’,并且為了增加她所要求的‘飄飄欲仙’感,還往其中加了少許苯丙-酮,結果她吃了之後哇哇大哭,眼淚直流,把我給吓壞了,但她從此再也不提香煙的事了,幾天不敢靠近我。”

“我想知道原因,她後來悄悄地告訴我,她哭不是那‘煙’不好,而是太好了,一顆下去,刺激感直達神經末梢,如同瞬間高c,她說多吃怕對身體不好——慫得不行。”童言啧啧嫌棄,輕輕捧着冰冷的茶杯,目光注視着茶杯中澄澈的純淨水,慢吞吞地說,“她就是這樣,又壞又沒腦子,只顧着嚷嚷想要什麽喜歡什麽,卻從來不知道自己适合什麽,總是無辜地接了滿盆燙手山芋,到手後才發現盆子裏沒有一坨山芋能引起自己的胃口,卻又想方設法都丢不掉。”

聽着他話裏有話,淩希冷冷注視着少年明淨的眸子,不屑之極地在心中冷哼了聲。

“我可不是什麽破山芋!”

“您不必對號入座。”童言抿了口水,看手表,“她快過來了,我還有點事情想單獨詢問她,如果今天您跟她有約的話,我改日再來。”

“不必了。”淩希冷沉着臉,“我有點事要回去處理。”

說完起身,淩希腳步聲風地出了病房,周身寒氣冽冽。

病房內,童言緩緩閉了閉眼,捏着杯子的手骨節泛白。

啪嗒一聲,他手中杯子落地,四分五裂。

……

“阿淩?阿淩——”寧妩過來的時候就看到淩美人拂袖離去的背影,叫了兩聲都沒叫住,她不解地喃喃着進病房,“奇了怪了,說好一起帶阿美公主去美容的啊。”

“小言,你跟我老板吵架了嗎?”

關上門,寧妩心驚膽顫問童言。

“嗯?”童言正坐在病床她的位置上,拿着本她看剩下的情感雜志在翻看,聞言詫異地擡起眼眸,淡淡地說,“沒吵呢,但你老板好像不怎麽喜歡我,我倒水給他,他故意虛手一晃,将杯子給摔到了地上,差點燙傷我的腳,吓我一跳。”

寧妩瞄了眼地上的碎玻璃片,心中微微尴尬,上前握着他的手解釋,“你別生他的氣,他那個人脾氣确實別扭些,但是本性不壞。對了,腳傷着沒有?”

童言這次沒有将她的手丢開,反而目光定定看了兩人交握的手良久,輕輕搖了搖頭,“沒,我躲開了。”

“那就好。”寧妩笑了起來。

“我有話要問你。”童言突然捏緊了她的手,捏得她都漸漸泛疼了,喉嚨卻艱澀無比,好久都躊躇着沒有問出聲。

“怎麽了呀?”寧妩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緊蹙着的眉頭,好小聲地靠着他說,“問什麽?”

“你……”童言深深地一閉眼,呼吸都凝滞砰片刻,再睜開的時候,已經将原本的質問生生咽下,換了語氣,“你現在開心了嗎?”

“嗯?”寧妩一愣,反應過來立刻道,“開心呀,我這輩子從沒像現在這般開心過。”

童言還是忍不住,咬了咬牙繼續問,“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

“啊呀!我怎麽忘了這麽重要的事!”寧妩一驚一乍,陡然松了他的手跳起來,無意中打斷了他的話。

掌心一片空蕩,暖熱不再,童言有些難掩的不悅,捏緊了被她捂熱過的手掌,忍着氣問她,“又怎麽了?”

“我忘了給你生日禮物了!”寧妩懊惱地一拍腦袋,立刻開始翻箱倒櫃,邊喃喃,“都是我這兩天神經繃得太緊,忙暈了又沒見到你,所以一時将這茬兒給忘了,這禮物可是我特地去——”

她說着說着話便打住了,抿着嘴巴繼續翻找禮物盒子。

童言當然知道她要說什麽。

他早查過童年手上那只小香豬的來歷——禮物是她在被綁架後的第二天,确定脫離危險之後,第一時間去買的,那時候,她還沒來得及處理身上零星的傷口,沒來得及處心積慮設計陷害林安娜,甚至還沒來得及打電話給周妊妊。

他原本以為她只買了童年的,所以看到那塊小香豬玉佩的時候,才會被刺激得當場失去理智,狠狠将玉佩砸得粉碎,清醒過來之後,又擔心童年要跟他鬧個不休,他才不得不将玉佩毀“屍”滅跡、假裝糊塗——做這些事的時候,童言自己也很憋氣。

就是那種“明明幹壞事的人是我但我依然很委屈”的憋氣。

而且此刻,這種憋屈之中,還多了種認命的喪氣。

是的了,掙紮多年,童言現在認命了。

他認了,這女人就是這樣,平日裏極盡可惡,對他百般折磨,卻不肯付出零星半點,可真當他受不了撤身,恨不得立刻撕破臉,狠狠遠離她十萬八千裏的時候,她又連滾帶爬到他面前狂刷好感度,令他不知如何是好,令他……連硬下心腸都做不到。

……

“找到了!”

寧妩高興地捧着一個暗紅色的禮物盒子過來,将盒子打開,取出裏面一塊白瑩瑩質地溫潤的羊脂玉,玉佩的中心,雕琢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白兔,小白兔的尾巴尖兒上方,雕有一個細細小小的“言”字。

果然是一家出品,恐怕連模子都是同一個。

想到那只碎掉的小香豬,再看看這塊玉佩上小可憐的兔精,童言心頭沒來由一陣煩躁,而這女人還不知趣地沖他笑得漂亮,蹭上來緊挨着他,握着他的手不停地問他好不好看、喜不喜歡。

好看個屁。

童小年那只豬才喜歡。

童言捏着玉佩,陰陽怪氣地問她,“做工這麽差,是買一送一的嗎?”

問得寧妩心中一咯噔。

但她的反應超級快!

寧妩一下子就知道肯定是小香豬暴露了,因為是早有準備,所以此刻便撒謊不心慌,她故作吃驚地說,“你怎麽知道買一送一呀!我原本就是去買這塊兔子玉佩的,因為覺得跟你特別般配,可是店家那天搞活動,非要我多出十分之一的價錢再賤價賣給我第二塊!”

寧妩痛心疾首:“我一開始肯定是拒絕的呀,狠狠地說不買堅決不買,煩都煩死了,我明明只給童小言買生日禮物的嘛!多買一只豬幹什麽呀,可後來店家好說歹說,我又突然一想:哎呀!童小言還有個雙胞胎哥哥呀,弟弟過生日收到漂亮禮物,要是哥哥沒有那該多傷心啊,他自己肯定也不開心,那幹脆就給小年也買一塊好了——”

“所以就多了一塊。”寧妩說完,嘿嘿淳樸地笑了笑。

呵呵。

買一送一還帶單獨刻字的,店家也真是熱心腸。

童言嘴上說了句“這樣啊”表示明白了,心中卻覺得她蠢不忍嘲。

又過了一會兒,他慢吞吞假裝驚訝地說,“小香豬玉佩?是這種質地的玉佩嗎?”

說着,從衣服口袋中摸出一小塊碎玉來,給她看。

正是一節小香豬豬尾巴。

寧妩腦袋一懵。

這這這……怎麽才兩天就成碎片了?

童言似乎也莫名其妙,無辜地說,“這是你給童年的?可我看他回家随手就給了陳伯正在上大一的小女兒啊,那丫頭起初嫌貴不敢收,哥哥還叫她別客氣,說不是什麽貴重東西,就地攤上随手買來的……結果可能小丫頭确實不怎麽喜歡‘地攤貨’,在花園裏爬樹的時候,把玉佩掉下來摔爛了。”

寧妩滿臉卧槽,怒氣上頭,牙齒都快被自己咬碎掉了。

童!小!年!

地攤貨?

老子生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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