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按照預定的行程,第二日一早我們就要上山,并且為了安全起見,風承安還建議我讓阿青來帶路,說是動物的感官比人要敏感許多,若遇到山崖之類也能很好的予以警告或回避。

他是有經驗的,我自然不好說什麽,只能照辦。其次我尚未從昨夜那夢境之中清醒過來,一出門就是兩個水泡般浮腫的眼睛,躲也不是見也不是,腦子裏擠成一團漿糊。

總覺得那不是夢,怎麽會有如此真實的夢?

我還在那神游太虛,一只修長有力的手輕輕的彈了下我的額頭,入眼是那一身熟悉的繪竹中衣,風承安看着我:“發什麽呆?”

我指了指自己兩只金魚眼露出一個悲戚的表情,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只手已經轉到我的眼睛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慢的撫了上來,指尖帶着些涼意,十分的舒服。我閉着眼很滿足的嘆息一聲:“風公子手藝很好啊,這日後要是不調香了,去給別人按按摩怕也是餓不死的……”

他聞言卻不予回應,手上的動作愈發輕柔,問:“你昨夜哭過了?”

我腦子一頓,下意識嘴硬:“沒,就是睡前水喝多了,老起夜,沒睡好才這樣。”

聽完我回答,他那頭卻又很快的沉默下去。我閉着眼,看不到他是什麽表情,也不知他有沒相信,總覺得告訴別人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夢掉眼淚實在是丢人,便又補充道:“我絕對沒做噩夢什麽的……”

前頭傳來他一聲輕笑,緊接着眼睑上涼涼的觸感也消失了,耳邊是他溫溫淡淡的嗓音:“好了,雖說不能徹底消腫,但這樣也能好受些。我身上帶着些姜黃,你取了閉眼敷一敷,不多時便好。今日若是不能出發,我們再延一日也不遲。”

他的語氣溫潤有禮,關懷間又透着疏離,尺度把握的正好。我娘是個不太像女子的女子,而我爹我弟就別說,不來算計我算是不錯,即便關懷也絕不是正常的方式。最後剩下一個幺舅也是需要關懷的,是以我自幼基本沒過這樣的待遇。他這一番話聽得我鼻子一抽,很快搖了搖頭:“不了,這點小問題不礙事,姜黃一敷就沒事了。”說着我又瞧了眼窗外紫霧缭繞的山峰,腦子裏一瞬間劃過一抹疼痛,被我擡手一揉略過去:“走吧。”

……

……

上山的路遠比想象中要艱難,這點是我遠沒預料到的。

山路崎岖,霧氣遮目,這些客觀艱難條件大家有目共睹,一開始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加上阿青一條蛇撒歡的在前帶路,是以走到山麓我們尚是安好,沒撞壁也沒落崖,很可靠很有安全感。加上風承安是個職業的,一路雖說沒能找到什麽,但也沒漏掉任何東西,絕非給人添麻煩的人物。

我唯一沒預料到的是我自己。

這麽多年來,我羅朱槿能吃能喝能睡能打,除了有時習武受那麽點小傷,基本上連風寒都不怎麽感染,健康程度簡直令我那柔弱的幺舅發指。強悍如我,今日一上山居然開始頭昏乏力,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彎腰,委實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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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因為下山水土不服?可這也并非初次下山,要發作早該發作,怎會等今日?

“……那個,風公子等等。”

在我第十三次叫停的時候,風承安已經在我出聲前便頓住了腳步,溫聲道:“羅姑娘,若是身子不爽,不必勉強為之。”

這般下去定只能拖人後腿,我的确不能再勉強為之。

我撐着沉得不能再沉的腦子搖頭:“抱歉,我想先休息一會,若是實在不行,我便下山,擇日再來。”

他果然不再勉強,只是就着附近的植物看了起來。我本就不願在這樣虛弱的時候叫別人看見,他一轉身便忍不住捂着腦袋蹲下。耳邊恍恍惚惚有人在喚一個名字,覺得像是在叫我,又像是叫別人。

……霄……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我依稀去辨認,腦中也只得一模糊的影,一道銀白的面具在我腦海閃現,胸口一下便緊的透不過氣來,不似昨夜那樣撕裂般的劇痛,僅是揪緊着,然後麻木,再麻木,就像一具空殼。

比疼痛更加讓人難耐。

耳邊仍然是那個人低低的呼喚,逐漸的在我耳邊清晰起來:“霄兒,你若醒來,我帶你去看雁落山的淩霄花,現下正開着,火焰一般的絢麗,你一定喜歡。”

我想動,眼前卻全然一片漆黑;我想說話,全身卻一分力氣也使不出;只有那股空洞的感覺真真切切的包圍着我。不想看,不想動,不想聽……不想活。

那個念頭出來的一瞬我便被自己吓到。可那樣的念頭卻萦繞在腦中,無論如何都散不去,且一次比一次更加強烈。

那個男人還在道:“霄兒,你若是恨我,就起來殺了我。你還有兄長在等你,你愛的人也在等你,我放你走,我放你走,你不要再這樣氣我……”

不是氣你恨你,而是……已經連這樣的力氣都沒有。

如是想着,我腦子裏一片混沌,眼角卻忍不住滑下淚來。一只寬厚溫暖的手撫上我的眼角,然後慢慢的落了下去,那人頹然道:“我死了,你會醒麽?”

不。

那個聲音忽然貫穿般在我腦中劃過,那樣尖銳,我疼的幾乎崩潰。此時忽然有人将我的手拽住,耳邊熟悉的溫潤淡雅的聲音中帶着三分焦急:“羅朱槿!”

方才的場景如潮水般迅速褪去,我迷糊着擡眼,風承安那張好看的臉就在眼前,臉上有淡淡的擔憂。我掙紮着站起來:“沒事……”尾音未落,整個人朝他一傾,迅速的委頓下去。

……

……

等我再次清醒過來,人已身在軟榻,腕上有着冰冷滑膩的觸感,我微微偏頭,發現阿青細軟的身子纏着我的腕,見我醒來,親昵的吐着信子發出咝咝聲。

我擡手摸摸它的頭,然後一頓,又慢慢的按上自己的胸口,所觸堅硬溫潤的涼意,卻會讓人有一瞬間的刺骨,正是夢中那樣的感覺。

果真是冷翠凝。

我不曉得這段時間我昏睡了多久,只記得這幾日的夢像是茶樓裏唱的別離戲,來來回回的重複着。依舊是黑暗,依舊是男人日複一日的在耳邊的低喃,然後是那股虛無空洞的感覺,好比人溺水,掙紮着再起來,一口一口的灌水,在力氣用盡之前皆是折磨。好幾次我幾乎溺斃在那樣絕望的感覺裏,就在連我自己都要放棄存活的念頭時,胸口總是有刺骨的寒意傳來,凍得人全身發顫,但卻讓我清晰的意識到自己并不是那個昏睡着的女子,盡管這之後,我又很快的被卷進夢境中。

循環往複像是沒有盡頭,到底不是真的無盡。我睜開眼睛,眼前不是那個一直呢喃着的男人,感官知覺身體掌控權全數歸于自己,加上腕上的阿青,懷裏的碧玉,即便風承安不在旁邊,所處房間亦是陌生,但我仍然能分辨出此時此刻此地,我真是羅朱槿,而不是別的什麽人。

饒是如此,我仍舊費了近兩個時辰才好好的将我混亂的思緒整理起來。恍惚着下了榻,一路輕飄飄的挪到大堂,不比當日中了水雲香好上多少。下臺階時更是煎熬,步子一軟幾乎就要滾球般下去,此時一人急急将我從後腰抱住,聲音好聽的妖嬈,滿是風塵味道:“哎呀呀,姑娘還病着,若是就這麽走了,你兄長可是要責怪我的。”

兄長?我迷迷糊糊着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多了個兄長,像是有又像是沒有,混亂的緊,因此也說不出否決的話來。那女子忙将我扶下樓去,聲音關懷殷切,倒似比我還緊張:“姑娘睡了三天,可把馮公子吓壞了,守了好些時日呢。馮公子這會出去了,托我好生照料着你,馮姑娘你先坐會,我去給你弄些吃食。”

馮公子?我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應是風承安的化名,比往日都慢上半拍。老天,做個夢而已,真要把自己腦子都做壞了,回去會被羅白檀笑死的。

我神志不清的想着,那女子已回來,殷殷勤勤的為我布筷添食,然後還不忘自我介紹,說自己是這家客店的老板娘,人稱骊娘。到此為止是對我而言有意義的信息點。而此後她的各種家庭狀況和生活經歷已不屬我想聽範疇,故此略過不提,只知道這又是風承安的另一朵霸王花無疑。

對于這個妄圖做我“嫂嫂”并企圖給幺舅當情敵的女人,我自然存不出什麽好感,只是到底是她方才出手相助,是以只冷淡的打斷她:“這是哪裏?”

骊娘正滔滔不絕的講述着她的悲慘經歷企圖博得我一絲同情,不想被我中道打斷,張着一張妖豔紅唇半晌說不出話來,可見腦子比現在的我還不好使。隔了好一會,她才結巴道:“……黎城。”

黎城算是距離紫麟山最近的一個城鎮,隐在山溝溝裏無甚出名,只因紫麟山和出過一個江湖名人才叫人知曉。不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此地醫館驿館樣樣皆有,人若是途中病了,此地臨時調養倒也不失為一個好地方。也難怪風承安會将我帶到此處。

其實比起這點更吸引人的莫過于出于此處的江湖名人,不過叫什麽來着?

我思緒在腦子轉了三個來回也沒想起來,宣告放棄。一旁的骊娘眨巴着一雙媚眼看着我,媚聲媚氣:“妹妹再添碗糖水?”

此刻已改口喚我作“妹妹”,下次是該管風承安叫“郎君”了不是?我在她看不見的角度翻了個白眼,然後再笑盈盈的扭過頭來瞧她,一面拉着她的手親熱道:“姐姐手藝好,若能做我嫂嫂,實在是我的福氣……”

她滿臉受寵若驚的表情,還沒來得及謙虛兩下,我便嘆了口氣,悠悠道:“只可惜我不姓馮,無福消受了。若是對馮公子有這麽大興趣,不如今夜尋他秉燭夜談可好?”

前秒骊娘還滿臉桃花春風含笑,此刻僵的眉眼扭曲,笑意未散,怒容未達,委實滑稽。我十分從容的站起身,還拿捏了個十分矯揉的姿勢拍了拍裙子,施施然方要出去,立馬便被身後兇性暴露的母老虎抓住手腕:“說清楚!”

我涼悠悠的瞥了她一眼。

骊娘是市井女子,還是個混江湖的,招呼客人媚态十足,招呼歹人亦是重手十足,是以一個孤女子才能撐得起這客棧的門面。但我羅朱槿又是什麽人,雖說這天下沒人曉得,但我爹一手萬華槍法舞得游龍驚鴻,驚才絕豔;我娘刀子飛爹雖不太準,但一刀飛出去,十數裏外那只蒼蠅會被釘住翅膀而不傷其身半分,可見其武藝之精湛。我雖不如羅白檀那小子一腦袋全心紮進武術裏,但也雜七雜八學了個遍,對付尋常人并不在話下,骊娘這手勁雖大,卻未能動我分毫。

片刻之後,骊娘花容失色,慘叫着松開我的腕:“蛇……蛇蛇蛇……蛇!”

阿青攀在我的腕上,直起上身朝她做了個威脅性的姿态。

男人怕蛇,女人通常比男人加倍的怕蛇,除了某個老和我搶雞腿的。這句話是羅白檀在飽受我及阿青摧殘後為了挽回顏面後的斷言,如今看來倒也有幾分真實性。

我大搖大擺的走出了客棧。

作者有話要說:表示繼續默默地更,明天迎接最後一場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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