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手指落至半途,甚至還沒觸碰到她皓白貝齒便收了回來。我伸手替她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鬓發,起身看向一直立在一旁一派閑适的風承安:“這千年沉水香,除了此處,可還有別處有?”
風承安“啪”一聲收了扇,好整以暇的笑道:“倒也不是沒有,寒潭之下許還有也未可知,但如此冷潭,旁人下去只怕又去無回,阿槿莫非是要以身涉險?”
我看了眼平靜如鏡的湖面,也沒探手去試。風承安此人對我雖是諸多算計,但卻不曾對我說過一句謊,連騙都是技術流,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仔細想想,認識他至今,其實有很多時候他都在算計我。我不是沒有察覺,只是被他的容貌和對他的好感迷惑,才不去多想。
色字頭上一把刀,美色當頭竟被沖昏了頭腦,羅朱槿啊羅朱槿,吃一塹長一智,別再傻乎乎的什麽都不曉得。
只是到此為止,我對風承安是半點想法都沒有了。
我閉了閉眼,稍稍整理了下混亂的思緒,開口道:“總還有別的方法,風承安,先前你要與我做的交易到底是什麽?我這些天夢到的東西,也與你有關,是不是?”
風承安略帶驚訝的看了我一眼:“竟這麽快便猜出是我,阿槿若非疏忽,還真不好算計。”
我撇撇唇角:“那還真不好意思。”如他所言,長這麽大,我還真沒怎麽被外人算計,因為在我爹和羅白檀多年熏陶之下,那些算計我或是打算算計我的人全被扼殺在阿青的好牙口裏,雖說沒死,卻也沒膽了。
可這風承安……
我嘆了口氣:“香能安神凝神,想必亦有亂神之效。之前這樣多的巧合,怕都不是‘巧合’罷。這癔症犯得湊巧,偏生都與淩霄夫人有關,而你……”眼眸微微一眯,“每次來的都太是時候,我偏生還孤陋寡聞得很,從不曉得每次‘偶然的’援手都這樣的一針見血。”
風承安看着我半晌不說話,隔了會才勾唇:“話已至此,我自不再瞞。”說着一敲扇柄,神色裏半分玩笑也無,正色道:“這筆交易,為的便是這沉水香。雖是先者,但就這般巧取豪奪,阿槿怕也下不去手。不過是圖個心安理得。至于這交易的內容……”他漂亮的眼眸裏浮出些許難色,斟酌了會才道:“……不太好說,我想也許直接做給你看,會好接受些。”
說罷他便從腰間抽出那把青竹笛抵在唇上。我才想這男人怎的如此扭捏,連話都說不清楚,便被他唇邊溢出的笛聲引去注意。我總想着在青衫時老爹閑來會撫琴,已覺得是天籁,如今再一比,卻不及風承安半數。能将笛聲吹到這個境界,世上必定沒有幾人。可再回神時卻險些被吓個半死,因為我們面前多了個人。
我看着那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詐……詐詐詐屍!!”
風承安已不在吹笛,只是用那股淡淡的眼神看着她,那朱衣女子先朝他福了福身子,又看向我:“羅姑娘說得極是,淩霄已死了三百年,亦是等了三百年。前些日子叨擾姑娘,給姑娘添了麻煩,實在對不住。”聲音清清冷冷,十分好聽。
可我只覺得快要失心瘋,拔腿剛要跑,便被身後的人提着領子:“冷靜些,不是詐屍,是我喚她的魂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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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光落下去,果真見到她的屍身好好的躺在原處。張着嘴半天說不出話,阿青卻遠比我冷靜得多,遇鬼也絲毫不顯出驚慌的樣子,搖頭擺尾的看着。
風承安攙我站穩,柔聲道:“阿槿,她沒有實體,不會有事。”
寒淩霄聞言像是為了證明般,擡起手去握風承安的手,結果直直便穿了過去。我傻愣愣站了許久,才慢慢緩過神來,咬着牙關道:“這世上,真是有鬼的?”
風承安點頭:“是死魂,因着對塵世強烈的留戀尚未往生。阿槿,我是生意人,可我除了塵世的生意,亦會做‘非常世’的生意。風家世襲的職業。你先前夢中所見,便是亡者生前一些零散的記憶。你的體質特殊,還能瞧見。尋常人便是前方有魂魄現形,也是看不到的。”
我聽了半天什麽都沒聽進去,唯一能聽見的便是世界觀碎裂崩塌的聲音。
我生來大膽,覺得做事磊落,雖有時不得已而為之,卻不違心,此其一;而且重要的是我本身不信鬼神,總覺得有也并無交集,何懼有之,此其二。殊不知今日這一遭算是徹底叫我清醒過來,十餘年的觀念一朝破,其滋味真是難以言喻。
我在心裏默念三聲阿彌陀佛,不知者無罪,知了也勞煩別來尋我。
确定了無害,我也就沒什麽可怕。風承安說,他們家世襲的這個職業,叫引魂師。本來也不是什麽生意人,只不過是送些還在游蕩的孤魂野鬼重回地府輪回。但從他這一代開始卻打破了這規則,開始與死人做生意。若是懷着異寶又心鎖未解,他便費些心力,替他們将記憶改變,雖說事實沒任何改變,只是自欺,也算是圓了心願。何況逝者已逝,便是改了記憶也不會對現世構成任何影響,再者往後投胎前一碗孟婆湯便統統忘卻,這樣的買賣做得半分心理壓力都無。
而我與他的交易,自然便是同他一同重構記憶,然後得到的東西平均分配。
我問:“這些日子能瞧見這些個異常,與冷翠凝有關?”
風承安含笑:“冷翠凝通靈,阿槿亦是通靈,效果自是疊加的。”
我噎了半天,又問:“那若是沒有寶貝來做交易呢?”
風承安笑得坦蕩:“那還是直接送他回地府灌湯罷。”
我心說商人果真是無利不往,未免太過現實。暗着便眄了他一眼
一旁站着的寒淩霄聞言倒是掩唇一笑,風情萬種,倒不似死人。只是擡起眼來,不知是死了還是別的緣故,那雙杏子般的眼中卻不見半分光彩。
我看着就是一愣,無端想起夢中那股虛無的感覺和景象,慢慢的擡手捂住胸口的冷翠凝,難道連這魂魄,都是心死的麽?
因為那幾日的夢,我看到的雖是她的記憶碎片,可那樣的感覺卻是真真切切刻進心裏。不由對這同樣以花為名的女子生出幾分憐憫,道:“夫人可是郁結在心?我們又能做些什麽?”
寒淩霄卻只是将視線放到我頸上的阿青身上,唇邊挽出一抹薄涼的笑意:“這可是竹葉青?這樣的毒物有些靈性,卻不好親近人。”說着伸手似想要撫一下,半途卻又收了回來,垂眸嘆息,“這真是,死的久了,都忘了自己已是個死人。”然後看着躺在自己屍身旁的骨骸,暗沉的眼波中半分波動也無,淡淡道:“我想忘了一個人。”
沒說出是誰,但我與風承安都知道。
我們三個就着青石臺坐了下來,聽寒淩霄說一個長長的故事,那是她的執念,亦是她的心魔所起,望之所鐘。
坐在那具白骨邊上,她只慢慢的看着自己的夫君,手指透過他的頭顱,眼裏那樣的不帶感情:“二位想是知道,我是天靈送去的女子,不過是到手玩弄的一枚棋子,适當的時候就該棄去。我從來知道,從嫁去幽冥那一刻起,我便是這樣告訴自己。”
先前風承安與我說過天靈教,此教乃魔教之首,立教之初曾不擇手段多幼童,毒孕婦,累得他們不人不鬼,發色眸色異于常人,只為能孕育出擁有力量的教衆。與江湖中以“仁義”立名的七水閣自然是天生的死對頭。而寒家本與江湖無半分關系,雙親都是閑散之人,寄情山水,便在黎城小鎮邊的山上居住,育有一雙兒女,分別取名淩霜、淩霄,望的是兒子能有面對困境的骨氣和毅力,淩霜傲雪,卓爾不群。而女兒家,嬌嬈溫柔,便如淩霄花一般紅豔小巧。她與兄長時常伏于母親膝前,或傾聽或嬉鬧,和樂美滿,自在逍遙。
可惜這樣的日子,只持續到她四歲。
四歲那一年,魔教崛起,一夕奪走數百幼童,飼以奇毒,留作心腹。她根骨頗好,自然沒能逃過天靈教的眼睛。那群人殺了她的雙親,血将地面暈得發燙,她本是在劫難逃,卻是年幼的兄長用稚嫩的身軀将她從魔教手中保下。他只比她大四歲,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卻将她攔在身後,牢牢的看着那個殺人魔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只要不動我妹妹,我願意做一切事。”
彼時的教主瑛一臉嘲弄的表情,有意無意的把弄手裏的一片綠葉,普通的草葉,山中随處可見,葉芯柔軟的卷曲,卻是方才殺她父母的利器:“你一個八歲的黃口小兒,憑什麽來換一個良才?”
寒淩霜堅定道:“忠心。”
這兩個字,換了她近半生的安寧,只是她的哥哥,服用毒藥後痛苦的表情,本是漆黑的長發漸漸轉紅,宛如秋楓那樣妖豔的色澤,幽深的黑眸染上琥珀一般晶瑩的色彩,原本便精致的五官愈發美得奪人心神。每每回來總帶着一身的傷痕和些許殘留的血跡,即便她不曉得他在做些什麽,卻也知道那必是九死一生的活計。時日一日日過去,他身上的傷也愈發的少,戾氣卻與日俱增,從不聞一名的小卒到淩駕人上的淩霜堂主,前後不過十年。只是無論如何,寒淩霜看她時,永遠都是如水一般溫柔的笑容,想叫妹妹安心,卻只讓她更加難過。
這些,寒淩霄便是死了數百年,卻依然刻骨銘心。
作者有話要說:持續存稿……放假反而不能宅了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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