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我與寒淩霄委實有太多相似之處,但相較之下又是何其幸運。沒卷入什麽江湖糾紛,雙親雖不靠譜,卻也安好,還有力氣與羅白檀搶搶雞腿,調戲幺舅。可她一生何其多舛,親人已逝,她卻從那一刻開始便淪為棋子,初是為了壓制她的兄長,後來卻是為了兩派交邦。

寒淩霜以自身之能,足足護了她十年。十年間她身居淩霜堂中,在小院種滿淩霄,爬過矮牆,盛夏時節便是滿牆豔色。她常常坐在院中,身側是貼身丫鬟小意,就這樣等着兄長任務歸來。

在她心裏,她的兄長很強大,無論如何艱難的任務,必定都能平安回來。這是一直支持她的信念,而寒淩霜也從未辜負她的期望。

但凡事都有意外。

終于到了那一日,她的十四歲生辰,三日前離去的兄長終于回來,卻染了一身帶着紫氣的毒血被四使中的秋使秋岚架了回來。而臨行前,他曾親口允諾她會平安珍重。

寒淩霄說,從前那樣重的傷,那樣的艱難,哥哥都熬了過來。但那一日,她至愛的兄長胸口一道巨大的創傷,面色青紫,唇邊卻染着笑意。她顫着手去觸他的臉,只覺得連心都涼了:“秋使……這到底……為什麽……?”

秋岚此刻忙着為寒淩霜運氣逼毒,絕美的臉上凝着虛汗,已無暇答她,只厲聲道:“還愣着作甚?快去請舒雨堂主過來!!”于是她頭也不回的奔出去,顧不得汗水與淚水一同落下,忙碌一夜,寒淩霜終是保住了性命。只是舒雨堂主臨走前鄭重叮咛:“毒入肺腑,定要安心靜養。秋使每日會來與他度氣續命,切記萬不能妄動真氣!”說着頓了頓,還想說些什麽,最終卻只嘆了口氣。

她明白,她的兄長,只怕命不久矣。

起初連着幾日高燒,那樣燙手,燒得人都迷糊。可寒淩霜唇邊挂着的笑卻是幸福的,或喃喃的喚着“紫兒”,或滿臉痛苦的說“對不起”。然而那個占據兄長心頭的女子,卻成了她心中的一道傷。她聽秋使說過,那是七水閣的三小姐,也是這次重傷兄長的元兇。

說到此處,她微微一頓,漂亮的唇邊勾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似嘆息又似感傷:“那七水家的流紫劍法雖好,憑哥哥的本事,她是傷不了他的。可哥哥卻自願要死在她的劍下。從小到大,我從不曾見到哥哥這般的脆弱。只想着這一生我都不會離開哥哥身邊。”

我卻沒覺得有任何不妥,即使我沒經歷過愛情,也知道人這樣的生物,在愛人面前往往既堅強又脆弱,前十年寒淩霜愛寒淩霄,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會讓自己死去;可十年後他愛上七水流紫,她要殺他,那麽他便容她來殺。他能為自己的妹妹活,也能為愛上的姑娘去死。

這時不由想到,若是有人拿羅白檀來威脅我……後來想想便罷,敢這麽威脅的人腦子一定有問題,不容我動手也會先被羅白檀亂棍打死,還不如拿幺舅威脅來得保險,雖說那樣便極有可能被我們全家亂棍打死。

我甩甩頭,趕出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只聽寒淩霄繼續說。其實自寒淩霜受傷那一日起,他便已是廢人一個,對天靈教再無任何作用。只要天靈教主願意,他随時能要了這對兄妹的命,事實上他也确實很想這麽幹,但因為秋岚的極力保護,他還是讓他們多活了五年。五年後,秋岚失蹤,所有的庇佑頃刻消失,她二人性命便岌岌可危。

這點寒淩霄清楚,寒淩霜更是明白。他掙紮着要下榻,卻停不下來的咳嗽:“咳咳……秋使、秋使多久沒回來了?”寒淩霄急急将他扶回去柔聲安撫:“秋使會回來。”然後替他拉上錦被,直到他睡去,她一直守在身邊,然後起身退了出去,倚在門邊嘆了口氣。

她做了一個決定。

而這裏先要說下這天靈教主秦岚瑛,此人所作所為,放到任何一人眼中必定都是惡鬼變态,只是他有一個好處,便是極為守信,定下的約定必不毀約。幽冥城重出江湖,選擇了魔教為盟友,其條件卻只有一個,要黑發黑眸,既是天靈人卻又不是天靈人的姑娘作新娘。天靈教衆長期與毒藥為伍,發色眸色早已非常色,這樣苛刻的條件,放眼天靈,竟只得她一人。秦岚瑛不好悔當年的約定,雖對她施壓,卻終究沒讓寒淩霜瞧出半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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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隔着門看着已沉沉睡去的兄長,聽見他輕呓七水流紫的名字,一眨眼,一滴淚就這樣猝不及防的落下來。

寒淩霄最終以自己的全部去交換哥哥餘生的自由。她要遠嫁漠北,來與寒淩霜告別,于是便有了我夢境中的那一幕,她緊緊抱着他颀長卻羸弱的身軀,而後在他耳畔細聲道:“哥哥,去找七水家的三小姐罷,若是相愛,終究……別叫自己後悔。”

彼時七水流紫已是江湖中豔名遠揚的使毒高手,手段毒辣令人膽寒。若非出身七水閣,只怕早已被人冠以“妖女”之名。她聽說時,嘆惋之餘亦是感傷,她不知兄長此去會如何,但她只願他此生無憾。

她吃吃道:“哥哥,你要快樂。這麽多年……這麽多年……去見她吧。”寒淩霜不說話,牢牢抱着她的手卻在發抖,然後溫熱的濕意滲透衣料,在她肩上留下一片水痕。

其實聽到此處我有許多不懂,就如寒淩霜的反應,他明明曉得自己的妹妹是為了什麽嫁去遠方,也明明曉得淩霄壓根不會愛上那個連面都不曾見過的幽冥城主,更別說幸福這樣奢侈的詞語。可他還是放了她走,讓她去嫁一個她不愛的人,并借此來換取自己的自由。事後我曾将此疑惑說與風承安聽,聽完後他只沉吟片刻便道:“或許他只是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保護自己的妹妹,便讓另一個男人去保護她。嫁與司祇總好過留在天靈,至少為了維持兩派關系,寒淩霄不會有性命之憂。”

我道:“也或許是因為在他心裏,寒淩霄和七水流紫他一樣放不下,有人自願替他做決定,他便從善如流,當是為自己尋了個好借口。”

風承安對我的話只是一笑置之。

總而言之,在寒淩霄十九歲那年,花一樣的年紀,就在淩霄花盛放的季節被大紅花轎擡去了幽冥城。從結果看來,這是她一生悲劇的開端,而這嚴重加重悲劇氣息的細節,便是那天一起被擡進來的,還有兩個其他教派的新娘,長生門的大小姐哥舒麗琪以及離安堂的千金萬千雅,與她一樣,俱是兩派交邦的一枚棋子。而司祇今夜考慮的,卻只是先到哪位夫人房中,或是勇猛的夜禦三女。最後他挑來挑去,卻首個挑中了寒淩霄。

那日恰是滿月,玉盤當空,四周無風,連一絲雲彩也無。他挑開了她鴛鴦戲水的蓋頭,眼前的女子有一張比玉盤更清冷的臉。而她擡眼去看,便是我夢中那個男子,端正剛毅的五官,比不上寒淩霜秋岚他們那般細致絕麗,卻是十分耐看的英俊面容,尤其是那一雙炯炯的眉眼,竟頗為熟悉。若放到那些對愛情充滿幻想的姑娘眼裏,那叫緣定三生,可到了淩霄這麽一個盡觀人心險惡的姑娘眼裏,剩的便只有她對于他還剩多少價值。

二人就這樣對視片刻,沒半分羞怯赧然。司祇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淡漠的姑娘,細細端詳她半晌,彎了彎唇:“名字?”

“妾身名叫淩霄,”她的眼波平靜淡然,“寒淩霄。”

司祇聞言便笑,這個男人連笑都帶着霸氣,仿佛天生的王者:“原來你竟是淩霜堂主的妹妹。”說着便坐到榻邊,擡手要去解她紅衣上的搭扣,少女眼中閃過慌亂神色,微微一側身斂了衣襟,垂眸道:“城主,我們尚未飲合卺酒,這般……不合禮數。”那樣抗拒的意味。

司祇卻只是玩味似得看她,眼中泛着她看不懂的神色,湊近了她,低沉的笑出了聲:“你終究不是天靈人,我的女人,又不止你一人。只是,遲早有一日,我會得到你。”他的笑意越發冷然,起身一低頭吻在了她的額上,随即拂袖而去。寒淩霄怔怔的捂着額頭,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半晌,才松了口氣。

寒淩霄這口氣并沒白松,顯然司祇也是個極驕傲的人,雖說新婚之夜撂下句狠話,但此後卻不曾再來。頭兩天他留宿了另兩位夫人房中,此後最寵的,卻是一名叫玉鈴的姬妾。她一人獨居閨中,從來不争取什麽,身邊只有陪嫁丫鬟小意。一個女人到了如此境地,此生也許就會被遺忘。可司祇卻并未忘記她的存在,因為即便人不出現,她的一切喜好他都掌的很好,素淨的發飾,朱紅的衣裳,氣味淡雅的胭脂香粉,甚至連房中布置都是她喜歡的,從來不曾怠慢,看着倒像是極呵護她。最讓她驚訝的卻還是那滿院的淩霄,淩霄性喜陽、尤其喜歡溫暖濕潤的環境,漠北極難存活。可那些花兒早在她來之前便栽培的很好,盛夏時節便是滿庭芬芳,已是漠北奇景。

底下服侍的老媽子曾道:“這些都是城主親自挑選的。”

寒淩霄看着那些東西心中略有觸動,他竟是比她自己更了解自己的品味。

這件事情本來并沒讓寒淩霄糾結太久,因為要打聽到一個人的喜好對于司祇而言并不是太難的事,甚至只要問過小意就能明白。只是覺得司祇對于自己一個棋子竟是費了這樣大的心思,可見他對天靈教到底有多重視。而她只是一枚棋子,在派上用場之前,總也是要好好愛惜的。

再者此刻寒淩霄心中的人不是他,兄長是她命中至重,此外在她心裏的另有其人。所以她嫁來,情願一生就這樣被冷落被遺忘,甚至只是作為棋子被利用,也是好的。可若是她真能抱着這樣的想法走到生命的盡頭,風承安今日便也沒有這單生意可做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孩子今日繼續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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