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像我幼時讀到的話本,很多故事進展到此處便戛然而止,仿佛如此便是最美好的結局。也能引人往美好的方向去想。事實上命運這種東西從來不會這樣輕易便放過別人,一切不過剛剛開始,尤其是對于我和風承安這樣已經知曉結局的人而言。

寒淩霄與司祇起初的一年許,倒也襯得起一心一意這樣的詞。司祇此後每夜只宿在淩霄閣。寒淩霄說過想要一心人,他便真的不再去任何夫人處休息,連那個過去頗受寵愛的玉鈴,自此之後也再沒被任何人提起。

萬和二十六年,即寒淩霄嫁來幽冥第二年,表面看來平靜的江湖終于連維持表面的平靜都不能夠,争奪的戰火迅速的從七水天靈兩教蔓延開來。寒淩霄身在兩極,身表天靈,兄長卻已是七水閣的人,按說十分難做。可司祇在她身邊,每夜擁着她入睡,只在她耳畔道:“有我在。”只此一句,她便覺得安心。

只可惜寒淩霄安心,幽冥城下的衆人卻不能安心。他們日日禀報司祇,莫不是同七水閣寒淩霜有關的事情,自然而然便也扯到寒淩霄身上。

有人道:“七水閣屢戰屢勝,必是我們中出了細作。霄夫人身份最是可疑,請城主以大局為重!”

有人道:“此次大戰是為良機,兩虎相争鄙視兩敗俱傷之局,我們何不坐收漁利?只是這霄夫人委實棘手!”

有人道:“天靈教雖為盟教,但其手段毒辣狡詐,莫不是想乘機吞并幽冥,城主寵愛夫人,卻萬不能将城中機密洩漏,若是有……城主,霄夫人留不得!”

一字一句,莫不是沖着淩霄的身份而來。這些司祇都忍得,全數壓下。可恰在此時,傳出了寒淩霄與流輝有染。但凡男人都忍不得自己的女人與旁人有暧昧關系,并致力于将其變斷絕關系。這樣的傳言終于令司祇動容。那一日他去看了寒淩霄,她仍是那樣平靜淡然,擡了眸看他,眼裏流轉出信任和極微的委屈:“這些說法,你信麽?”

司祇只矮身親了親她的額,低聲道:“我信你。”旋即拂袖大步流星跨出淩霄閣,踩着一地枯葉,發出破碎的聲響,一如成親那夜,頭都不曾回過。寒淩霄遠遠的看着他的身影,覺得他不會再回來。

司祇果真不再來。

一連兩月,司祇不曾踏足淩霄閣,反倒去了幾次哥舒麗琪的流水閣。久別盛寵,哥舒麗琪自然無比驕傲,常常來淩霄閣炫耀示威。每每興盡而歸,小意總氣的咬牙切齒,對她道:“這是什麽嘴臉?這個女人,以往便不知收斂。小姐得寵時也不曾為難,實在欺人太甚!城主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寒淩霄看着入冬枯萎的淩霄藤,依然只是淡淡一嘆。可心裏卻揪成一片,錐心刺骨般的疼,再不能維持初來時的從容,手上一顫,竟生生暈倒在院中。随即便被診出了喜脈。小意喜得合不攏嘴,寒淩霄卻只是摸出自己最貴的墜子給了大夫,叮囑:“這件事,勞大夫替我保密。”

小意不解:“小姐這是為何?若是讓城主知道,指不定能回心轉意……”寒淩霄打斷她:“他的心若不在我處,靠一個孩子來挽留,又有什麽意義?”可她心裏還是信他,信他那日一句話,信他的相信。

一個月後,司祇背着她帶走了流輝。

因懷着身子,那段時間她分外渴睡,不料一覺醒來卻是小意帶着滿臉的淚痕跪在地上求她。她震驚中匆匆趕去,見一直跟着她的溫潤少年披散了長發,一身血污,被人架着跪在地上。他面前站着神祇一般的男子,身側是妖嬈動人的紅裙美人,司祇和哥舒麗琪。

她提了裙擺盈盈到他面前,臉上白的不見一絲血色:“流輝沒犯錯,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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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祇只是擡手緩慢的捋平玄色衣袍上的金紋沙蠍,一絲表情都無。倒是哥舒麗琪挽着他的手咯咯的笑:“霄姐姐這是做什麽?流輝對城主不忠,自是要罰的。”

寒淩霄只是看着他,眼裏仍舊漫出一絲光亮:“司祇,你說過你信我。”

司祇聞言勾了勾唇,彎□子看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我信你。” 身後是小意的慘叫聲,她不必回頭,也能聞到撲鼻而來的腥甜氣息,就如四歲那年,爹娘的血流了一地,一模一樣的味道。

她昏了過去。

此後再醒來,身側已換了一名叫弄影的姑娘,那日小意終于沒有回來,聽在場的人說,她用那把殺了自己心上人的劍自刎在流輝身邊。

不過一瞬,她已第二次失去重要的人。

寒淩霄同我們說起那一幕,每說一段便要停頓很長一段時間,杏子般的眼裏終于呈出哀痛顏色,如今時空生死相隔,她卻仍然痛苦的不能回憶。我卻無法看見那是怎樣的場景,只覺得若可以一生都不要體會。

弄影是個漂亮姑娘,對人亦是體貼細心,與小意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總會耐心替她做好所有一切,然後微笑:“夫人,這羹湯對身子好,夫人有了孩子,不好好照顧可不行。”寒淩霄木木然接過,然後出神。若不是因為還有這個孩子,若不是兄長的消息尚未明确,她只怕已覺得生無可戀。

最終給寒淩霄致命一擊的,便是她腹中的孩子。

彼時正是兩派交戰最激烈之時。她擔心兄長,瞞了弄影離開淩霄閣要去見司祇。才堪堪到了門口,便聽到內室有人俏生生道:“城主這般好心,竟是放寒淩霜那叛徒離開?”而她愛的人只低聲道:“不是放他離開,而是過早殺他不免可惜。”她心下一涼,挪了步子正要離開,裏室一道勁風掃出來,帶着凜然殺氣将她掃倒在地。她捂着隆起的腹部,只覺得劇痛鑽心,有暖流從兩腿間滑出,一層漫過一層,逐漸能看見刺眼的鮮紅。

她看見裏室的玄袍男子震驚的看着她,哥舒麗琪在一旁訝然大叫“喊大夫”,眼前的景色倒轉模糊,已不能辯得明晰。

那一日,她生下一個男孩,卻是個死嬰。

七月懷胎,她來不及将他生下來,孩子便已經先死在腹中。她迷迷糊糊聽見穩婆的驚呼,意識并不清醒,淚水卻落珠般不停地落下,終于這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放縱自己沉入黑暗,盼着不要醒來,再也不要醒來。

此後便如我夢中所見,司祇終于後悔,可無論如何,她都不再醒來。一直到七水與天靈戰終,她才要完成自己最後的心願,醒來後離開幽冥探望兄長,得知他已同七水流紫成親安好,便再無挂念,一杯毒酒了卻一生。

故事至此終結。

寒淩霄說完,擡起手來壓住眉心,仿佛如此才能壓住那樣絕望的感覺。我和風承安仍在原地站着,看看她,再看看她身側躺着的司祇的遺骸。委實不知道對着一個又愛又恨的人的屍體整整三百年,見證他的腐敗枯朽,還要肌膚相親,是何等的折磨。她卻只是淡淡一笑,道:“我心喪若死,過去那些都受過,如今這般真是死了,倒也沒什麽感覺了。”說完嘆了口氣,“亡者時間停滞,我已經很久不曉得怎樣算是快樂,又怎樣算是解脫,我只覺得累,從死去那一刻起,一直這樣累。”

我并不認同她的想法,盡管夢中那樣清晰的麻木不仁,可到底不是真的全無知覺,否則如何會無法忘卻,又如何會被束縛在此。然而這些我并未明說,只在心裏默默的念了一遍。旁側的風承安道:“夫人想忘的,便是司城主?”

寒淩霄抿唇笑笑,點了點頭:“是,我盼他永遠不再出現在我眼前。”那個說相信她的人,卻屢屢傷她,一直到最後心死,再無回寰餘地。她卻至死難忘,牽絆至今,已想要解脫。

風承安略一思索,當即點頭:“既是如此,承安自當為夫人圓夢。若是夫人餘願已盡,承安便取夫人口中沉香作為報酬,如此可好?”

寒淩霄點點頭不說話,看表情像是極累。風承安已下去為修改記憶做準備。我悄悄蹭過去,遠遠張望他能用怎樣的異法改變魂魄的記憶,卻見他從容的從袖袋中取出一個博山形的黑陶香爐,爐身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踏雲麒麟,形态比尋常香爐更小,卻方便攜帶。然後是一個香盤,香盒,香夾,香鏟,香匙,攜着優雅的姿态一字排開,啓了香盒,一手扶袖,一手輕緩的以香匙取出香末置于香爐,然後引了溫火焚香,蓋上爐蓋,等到香炭的餘溫沁出香氣,袅娜的香霧自爐中逸散,在空中凝住,将散未散的姿态。風承安輕拂廣袖,帶動的氣流竟被裹進青煙當中,緩慢糾纏,随後才逐漸散去。空中不時便是那将散未散的香氣,嗅着是溫淡的氣味,最後卻帶了一絲冷香,不知是什麽香料。我生平第一次見人燃香,卻是這樣流暢溫雅的動作,一時無法言語,最後才道:“這個……現在點香是要做什麽?”

他只淡淡的看着那抹香霧彌散,最後全聚在寒淩霄的魂魄附近,朝我伸手:“阿槿,走吧。”

我有些警惕的看着他:“這是要做什麽?你若不說我不會去。”

風承安忍俊不禁,仍然溫和耐心道:“去淩霄記憶中去,阿槿,我必會護你周全。”

我一怔,神使鬼差的将手放到他手上。由他引我走向寒淩霄。四周的香霧頓時像是湖面的波紋一般暈開,同時暈開的,還有四周的景色,潮水般褪去,然後慢慢的構建出新的畫面——陌生的,我所不熟知的地方。

風承安站在我身旁淡淡道:“這是挽風香,能聯通通靈者與魂魄的神識,将我們引到對方的記憶中。我們此刻便是在寒淩霄的記憶裏。”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某寒很想吶喊:為什麽放假反而不能宅了!!!存稿君不要遠離我而去嗚嗚嗚……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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