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這樣不甘心,其實來得實在沒道理。明知道接下去我已不能插手,卻偏偏覺得哪怕是讓我看到結局,我都覺得甘願。其實這個時候,風承安便是不讓我看,我惱過這陣子便也無事。但他只是深深看我一眼,輕輕一嘆,抽笛在唇邊吹出幾個音,畫面已逐漸又變得清晰,好幾個區域,我能看見司祇匆匆趕回幽冥執掌教務,能看見寒淩霄在小意流輝的催促下登上馬車卻又忍不住頻頻回頭,能看見尾追而來的發眸異色的人,一把火燒了淩霄的住處……仿佛同臺表演的不同戲碼。

司祇回到幽冥,調動全教全面向七水閣倒戈,暗中進行,在暴露前已先将天靈的好幾個盟友教派拉入陷阱,其中包括他其他兩位夫人的娘教——長生門和離安堂。他下手那樣狠,絲毫不顧及往日情面,雷厲風行到令人膽寒。

畫面中被押在地面的發髻散亂的哥舒麗琪滿臉淚痕的看着他,同時也是滿臉的恨意:“司祇,你這個叛徒,我便是化作厲鬼都不會放過你!”

司祇仍舊淡淡的撫弄袖口的沙蠍,充耳不聞,只微微擡了擡眼。身後便有人将哥舒麗琪押了下去。

耳邊傳來的是哥舒麗琪逐漸遠去的厲聲咒罵。與此同時,寒淩霄一行人已經到了一個小鎮歇腳。小意攙着寒淩霄在客棧房內的榻上坐下,流輝守在一旁,面色均是凝重。

小意發着抖,挨近了寒淩霄:“小姐,我們現在,是要往哪裏去?”

寒淩霄秀眉緊鎖,不發一語。流輝道:“城主令屬下帶夫人去七水閣尋淩霜堂主。”

“兄長!”寒淩霄黯淡的眼眸亮了一瞬,複又暗了下來,猶疑道:“我們去找兄長,此去七水閣至少七日行程,可有這般順利?而且,司祇他……”

她說了一半,并未再說下去。

那一日的異動,終究還是徹底惹怒了天靈教的人。哪怕此時教內近乎分崩離析,秋使死,春使瘋,冬夏皆不在教內。教主瑛還是親自到了幽冥城,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一時已是血流成河,橫屍遍野,如入無人之境,一直到司祇面前,他冷笑着看他:“我給你好處,你卻偏要背叛。從你選擇我教那一刻開始,就當知曉背叛該有怎樣的下場!”

司祇只是慢慢的站起來,擡手拂去劍刃上的殘血,擡眸看着他,淡淡一笑:“我并非因天靈教選了她,而是因她而選了天靈。”

話音才落,手裏的劍鋒如破空閃電,直直朝秦岚瑛刺了出去。

我直直的看着,忽然轉過了視線。我想我已經知道司祇的結局。

耳邊傳來的是血肉被利刃刺穿的鈍重聲。我咬着唇,半晌才擡眼,看到一地的血,司祇一身玄衣在血中染得更深,眼眸卻已空茫無光,獨獨唇角帶着笑,秦岚瑛踏過他的屍體,不知前往何處。

過了一陣,風承安道:“司祇能在秦岚瑛手下接住二十招,已是當世少有的高手,整個江湖能勝他的,也不過十人。可惜他要為寒淩霄争取的時間,委實太短。”

我一愣,下意識便朝着寒淩霄所在的畫面看過去,他們果然已被天靈人馬團團包圍,可畫面中僅剩寒淩霄一人捂着腹部冷冷的看着衆人,滿臉淚花。地上倒下的……是小意和流輝,如若風承安不将我強行拖走,也許這裏還會多出我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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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淩霄冷笑道:“我一個不會武功的婦道人家,值得教中出這樣大的陣仗,實是無上榮光!”

領頭那白衣女子一頭雪色長發,純金的眼眸亦是冷冷看她:“寒淩霄,你怪不得誰。司祇已經伏誅,你且乖乖受死,我會讓你痛快些。”

寒淩霄全身一顫,眼中卻仍是冷然,唇邊忽然浮出一抹笑:“是麽?”說罷反手一擡,不知從什麽地方摸出一把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了下去,嘴裏仍在喃喃:“司……祇。”

天地顏色驟然昏暗,光線同她眼中的神采一同消失,畫面終于一片寂靜,無聲無光,再無一物。

風承安說:“她已死了,記憶自此中斷。”

我點了點頭,心中一直覺得難過。這樣的結局,我在被風承安強行帶走時已能想知一二,是以雖是難過,卻并不覺得無法接受。風承安此刻已吹笛将我們送回現世。我看着周遭飛速轉換的景色,悶悶道:“我們這樣,到底算什麽?失去愛人,失去親友,失去孩子,失去生命……我們,什麽都沒有改變。”

風承安看着我,沉默半晌,喚我的名字:“阿槿。”

我拍了拍臉,搖頭道:“我是太貪心,總覺得哪怕沒能讓她忘了司祇,也想讓她至少在記憶中幸福一些,果真自欺欺人。我們再去一次,這次一定要跟緊司祇,無論如何也要阻止他再同寒淩霄一起……”

風承安打斷我:“不用了,阿槿,她已經不在了。”

“不在?”我腦子一時轉不過彎,只能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崖底深潭,漫天繁星,距離我們進入記憶不過個把時辰之隔,仿佛方才一晃數年不過彈指。青石臺上,白骨枯朽,紅顏如生,卻再看不到魂魄的蹤影。

我們走過去,寒淩霄的屍身仍舊是溫婉安然的躺在原處,檀口微張,一股異香從口中溢出。四周仍然裹着淡淡的挽風香氣,卻已漸漸消散。

……

……

五月廿三,天氣已漸漸轉熱,逐有入夏勢頭。坐在黎城心悅茶樓中,我慢慢的轉着手裏的茶盞,聽到上面的說書先生聲情并茂:“淩霄夫人自盡那日,幹旱漠北忽然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冰雹随之而落,大如累卵,直直砸進院中,将一牆淩霄生生砸落,司祇城主聞訊五日日夜兼程趕回淩霄閣,只見愛人冰冷屍身,顫抖着手撫上她的臉頰,閉門三日,任何人都不見,真真紅顏薄命……”

我從懷裏摸出一枚錦囊,看着出神。而距離我離開紫麟山,已足足半月。

仍記得那日風承安伸手将鴿子蛋大小的沉香自寒淩霜口中取出,香品自是極美,黑的純粹,經水流千百年打磨,表面圓潤光滑,只微微透出些熒藍,像是流動的碧水。

風承安長指略略發力,這枚絕世沉香便從中間裂開,他将其中一半納入錦囊,遞與我。我并沒有接,只是看着寒淩霄的屍身,說不出一句話。

風承安保持着遞向我的姿勢,道:“沉香在她體內育了三百年,香氣入體,她的屍身,即便脫離沉香尚能保持十年。”

我仍然無法将視線從她身上挪開,只問:“當年,司祇到底是如何死去的?”

風承安沉默了一會,才道:“淩霄夫人逝世一年,他抱着屍身登上紫麟山,從此再無音訊。”

司祇想讓寒淩霄活過來,舍命為她尋了這枚千年沉香,卻只能共同葬身崖底。

我閉了閉眼,終于伸手接過一半沉香,風承安淡淡道:“記憶之中貫穿了霄夫人的潛意識,他們會再相遇,只因在她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心底,終究不願意忘了司祇這個人。她愛他,卻又恨他。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麽。”他看着我,目光清澈:“不過她要的,已經得到。”

我懵懵懂懂間覺得有些明白。

她從來不是要忘記他,她只不過要一個全心愛她的他。哪怕結局如斯,她亦甘之如饴,再無遺憾。

心願已了,她對塵世再無留戀,再者記憶中司祇為她而死,她只盼能早早踏上奈何橋,與他一道。

風承安頓了會,素來淡然的眼底忽然出現一絲動容:“阿槿,司祇的那句話,并非欺騙。這枚沉水香的代價……”他只說了一半,便停住不語。

我側頭看他,他總喜歡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可事到如今,我已不想去追究。

我沉吟片刻,将懷裏的冷翠凝和斬靈刀掏出來還給風承安,他卻不接,道:“欠條還在我手裏,待他日記起,你再一同還我。”

默默的将手裏的東西握緊,這句話的意思,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來日尚有再會之日?

……

……

此後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與風承安出紫麟山後就此別過,他要往魏城方向走,而我則在黎城徘徊半月,走遍各大茶樓,然後尋些老人聽聽當年的故事,才準備離開。

踏出茶樓之時,天色已暗。我照例找了個牆角将阿青放出去覓食。起身嘆了口氣,清風拂面而過,窸窸窣窣的吹動矮牆的綠葉,我随着綠意望去,隐約看見一兩朵初開的紅花,清清冷冷的墜在綠葉間。

淩霄淩霄,這是她的執念,還是她的虛妄?

我不知道司祇究竟如何想,也不知道風承安與我說的那些,我也不願細想。

唯覺得,無論是司祇抑或寒淩霄,如有來生,如能相遇,萬不要再如前世抵死糾纏,只做一對凡塵夫妻,一世安然。

作者有話要說:持續放更~淩霄篇的還剩下一章番外感謝水晶菇亮的兩顆地雷~某寒第一次被炸,好開心!!

20

20、司祇番外 ...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耳邊仍然是她當年淡漠卻溫婉的嗓音,明明清清冷冷一朵嬌花,此話卻說得如一團烈火,灼人耳,灼人心。

他顫抖着手慢慢的撫上那個蒼白的面容,那樣溫婉秀麗,沒有一絲痛苦的表情,仿佛還活着一般,他怎願意信她已經死去?

他不信。

“你一定是在騙我,你一定是在氣我,所以故意裝死激我,是不是?”他笑着将她的手拉起,慢慢的覆在自己臉上,那樣冰冷,激得他全身一顫,繼續笑道:“霄兒,你說話!”

再沒有人答他。

可他仍然笑着,眼底竟是一片空茫,與她說:“沒關系,我等了你這麽久,再久我也等得,霄兒,你好好睡……明年,我帶你去看雁落山的淩霄花。”

他替她覆上錦被,小心翼翼的退出去。門外站了一群教衆奴仆,他只對旁側的女子道:“照顧好她的身子,絕不能有一絲一毫損傷。”

“是!”弄影低着頭只敢應。看着他拂袖而去,只是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

……

……

猶記第一次見到寒淩霄,是七年前的盛夏,他初任城主之位,想将幽冥推入江湖,卻不知天下大勢,孤身闖進七水天靈二教,卻獨獨在天靈被發現,他一路閃躲,躲進了她的閨房。而那時她無知無覺,只愣愣的看着窗外出神,他記得方才從她房中離開的人,紫眸紫發,容顏絕世,是令人膽寒的秋使岚。

他初初不過心中嗤笑,天靈這等鬼魅之所,豈能盼着有人回應她,何況是從來以心狠聞名的秋岚。他縱身下去,扣住她的要穴,卻意外的發現這個女子全身半分真氣都無,竟是實實在在的不會武。可縱然不懂武,她卻沒露出絲毫的膽怯,一句句話淡漠清冷,仿佛一切與她無關,與方才所見,判若兩人。

他從小到大,養尊處優,見過許許多多的各色女子,卻從不曾見過她這樣的。

許是被她的冷靜淡然所吸引,他貼着她溫軟的身子,只知道自己一定會再找到她。

他放了她,抑或是她放了他。只是那個清麗淡然的面容,從此在他腦中徘徊,彼時面容豔麗的少女跪在他身側,這個女子,他名義上的姬妾,實際上的左右手,對內稱玉鈴,對外卻是與流輝一道的雙煞之一,弄影。她嬌聲道:“城主可決定好了?”

他勾了勾唇,便道:“天靈,我的選擇,是天靈。”

其實那樣的心思,全不過出于他對她的好奇,連他自己都想不通透,寒淩霄竟是他猶豫許久後拍板的一個重籌。他打聽過她,知道她是寒淩霜的妹妹,打聽她的喜好,打聽她的習慣,甚至早早空出一個別院,親自請教有名的花匠,親手載滿滿院淩霄。

成親相知相守,短短兩年,太短太短。他一心系她,最終卻因七靈之戰而無可奈何。眼睜睜看着四周所有人将那樣的名聲押在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身上,他強行壓下,卻已不能長久抑制。

城內衆人蠢蠢欲動,恨不能在這動亂當口上撈一把好處。他日日對着這些老狐貍,唯一護着她的方法便是将衆人的眼光從她身上挪開。在他決定以冷落一法來保護她時,玉鈴曾問他:“敢問城主,霄夫人對于城主而言,果真如此重要?”

他只道:“對她,我願以命呵之,以命護之。”

這句話從來可笑,他以命呵護,呵護卻不能兩全。他暗中幫助寒淩霜,表面卻要穩住天靈衆教,他開始寵哥舒麗琪,那個張揚跋扈卻極好操縱的女子。一樣的紅衣,卻比不上她一星半點。他常常就在院外看着她,看她淡漠的眉眼,看她眼底那一抹無法抑制的疼痛。他的手指亦是緊緊扣在牆邊,連牆面幾乎被掐碎都毫無知覺。

可即便如此,哥舒麗琪仍舊不能放過她。她從小被捧在手心裏長大,從來說一不二,長至今日,寒淩霄是惟一一個敢于無視她、并奪去她所有寵愛的人。她素來睚眦必報,令長生門從中作梗,竟将寒淩霄與流輝的流言鬧大,鬧得衆人皆知,生生逼着他用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将她逼死。他別無他法,只在一夜,令弄影将流輝從寒淩霄處召回,雙煞一左一右站在房中,他卻是一夜無話,待到天色蒙蒙亮起,流輝忽然跪在地上,垂首道:“城主!屬下願意為了夫人與城主做一切,哪怕是要屬下的命!”

“流輝!”弄影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卻被流輝打斷:“城主夫人待屬下極好,屬下今日便是一死亦是無憾。只是夫人心中已生隔閡,腹中尚有城主骨肉,城主需多費心思了。”說罷便是重重一叩頭。

他負手而立,算是默許。

那日的一場異常慘烈的戲碼,果真讓她心傷欲死。他身側挽着哥舒麗琪,像只高傲的孔雀那般笑着,他看着她倒下的身影,心裏縱有千萬般想伸手将她抱進懷中,最終只化作一句話:“弄影,替我照看她,莫讓她死了。”

他沒有別的選擇。

失去孩子的那日,寒淩霄也不曾将眼睛睜開。那時生死一線,他甚至抽不開身去看她一眼,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一直到七靈之争終于結束,秦岚瑛的死訊傳出,他才能重新回到她身邊,握着她的手,像個啰嗦的老人般與她絮絮叨叨說上許多。可她不願意睜眼,所有大夫都說,她并非身體原因,她只是不想醒。

她恨他,她不願再面對他。

他放低身段,說出寒淩霜的名字,甚至是秋岚,他只要她能醒過來。而如此終于能令她動容。他看着她醒來,無人能知道他到底有多歡喜,哪怕她的眼眸一絲光彩都無,哪怕她甚至不願同他說一句話,他覺得都無妨,他已有一輩子的時間陪在她身側,可她卻不給他機會了。

七水閣一行回城,他尚在城外為她選能補身的藥材,一道死訊傳來,将他心中燃起的那一絲希望瞬間打散。

她死了。她竟是死了。

他站在原地,隔了很久才翻身上馬,急馳而去。

……

……

“城主,西域的秘術師到了。”門外是弄影恭謹的聲音,他疲憊的閉一閉眼,沉聲道:“進來。”

門外進來的是個全身裹在漆黑鬥篷裏的人,辨不出樣貌性別,只看着他,聲音沙啞:“聽說,城主在尋返魂香?”

他低低“嗯”了一聲,那人卻已經嘶啞的笑了起來:“這返魂香本是沒有的,城主若能尋得一味香,才可能制得。”

他看着他,示意他繼續,那人才道:“紫麟山下,碧水潭底,千年沉香。不過這代價,城主怕是找不到願意付出的人。”

“少說廢話。”他重重咳嗽一聲,整整一年,他遣人上天入地尋那逆天複活之法,身子因常年接觸保存屍身的藥物,也愈發虛弱。那人咯咯笑道:“除非有人自願将魂魄祭獻深潭,若有一絲不甘願,都會失敗。”

“這有什麽不好辦,”他笑了笑,道,“這條命,本就是我欠她的。”

他欠她一世命,一生情。他便用魂魄還她,何其公平?他背着她的屍身在那秘術師指點下一步步攀下崖壁,眼見頂上的景致愈發的遠,他心底便愈發平靜。

臨走前,他曾暗中交代弄影,一旦秘術師心懷不軌,便當即将他斬殺。

紫麟崖底比尋常地方更加陰冷,他将她放在潭上的青石臺上,細細的看她的臉,一個細節一個細節,牢牢記住,從此往後,他再沒這個機會,無論是今生,抑或來世。

他站在她身側,默念出那些祭獻魂魄的咒語,他看着自己的身軀一分分枯朽,不過而立之年的人,恍然如年過古稀的老翁。他握着她的手,将絕代香料放進她的唇齒之間。然後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這是他最後所能做的事情。

寬廣無盡的時空之中,他守在自己心愛之人身側,閉目含笑,歲月綿長,輪回不休,他終究不能再陪在她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淩霄篇完結~咱下章接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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