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端的在記憶中見到我爹仰慕已久的對象,不想見到的卻是老爹自個的臉。美則美矣,就是不免令人受驚,我一時失控叫出了聲,旁側的風承安和白素立時側目,一時失言,我只能讪讪笑道:“我是說……我爹十分仰慕鎮安王才德……啊哈哈哈。”
“令尊倒是位十分有趣之人。”也不知是貶低還是恭維,風承安只笑着說出一句。若在平時我必定是要以牙還牙還一句回去,但此時因心中慌亂,一時也想不出什麽話來,只是呵呵兩聲帶過。雖是恨不得将眼睛紮到洛寧兮臉上看得更明白些,但依着方才所言,此時風承安已将視角換到達爾塔那方。只能安慰自己方才必定是眼花,或是碰巧相像罷了。風承安轉了視角,此刻也是放下笛子專心做旁觀者,一邊看一邊道:“鎮安王的槍法很漂亮,不過他的戰法更漂亮,陣前引敵斬了二将,陣後包抄,先提士氣,後亂敵方陣腳。”
這一戰我聽家裏老爹說過幾次,也曉得其中奧妙。只是死死盯着陣前殺敵的洛寧兮看,越發覺得他使的槍法如此眼熟,雖不及現在我爹那樣純青爐火,但一招一式,都是萬夫莫敵之勢。
……真是,怎麽回事啊?
很是糾結的想了半晌,莫不是我爹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鎮安王?難怪平素他們行事頗為古怪,要隐姓埋名遮擋面容,羅姓洛姓,再一想娘親的姓名以及幺舅年歲,竟是意外的吻合……
待思緒理順,我只能咬牙切齒的腹诽老爹這個為老不尊的,平素竟将鎮安王捧到天上去,真還沒見過這麽拐着彎誇贊自個的!
風承安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阿槿,怎麽臉抽筋了?”
“……沒什麽,就是見鎮安王出槍太快,傷了達爾塔,不免替他疼了一回。”畫面中正是洛寧兮一槍刺進達爾塔左肩,鮮血染紅戰袍。想是傷得不輕,達爾塔卻只是一皺眉,果斷拔槍,免去被對方趁勢挑下馬的慘劇。這等果敢迅速,也難怪老爹……不對是鎮安王對他始終敬重有加。想到此處驀然想起白素亦在一旁觀看,偏過頭去,見她面上雖是平靜,但臉色煞白,手指也愈發扣得緊,掌心隐約能看到血色。
我只在心中默了默,過去拉開她的手:“已是前塵舊事,白姑娘何苦為此連自己一同傷了?須知西林王現下即未死,這一劫必是挺過來了。”
白素只淡淡說了聲“無事”,複又目不轉睛的看着受傷的達爾塔敗陣收兵。表情動作沒有破綻,可确确實實能讓人覺出她在逞強。不由便回想起當時在達爾塔記憶中對白素的感覺,因她不是個一眼能叫人驚豔異常的姑娘,她的美是需要時間去發覺的,比如她五官平平,肌膚卻比許多人都要光滑白皙,又比如她的手腳嬌小,十指纖纖,便是握劍殺人的手,也是難得的漂亮,還有她月下舞劍的身姿,莫若天女下凡,可轉瞬間卻又是寒症發作,瑟瑟發抖卻不吱一聲……
感覺帶入到此為止被我自己生生截斷,這是什麽玩意?寒淩霄那會對象是個男人便罷了,如今白素卻是堂堂正正的女子,這樣下去,便不是她走向不歸路,而是我走向不歸路了。
突然聽得一聲咳嗽,待一回神,卻看到風承安沉思着看我,頓時怒由心生:“看什麽看?沒見過美人啊!”
風承安笑了笑,有意無意的敲着笛子:“我見阿槿看着白姑娘這樣出神,便不敢打擾阿槿看美人了。”說着眼裏倒是沒多少笑意,倒像是有些生氣,看得我覺得莫名其妙,從來只聽說姑娘家心思陰晴不定,如今才曉得這句話原是男女通用的。
西林這一役敗下後,便如我們所知,西林萬封兩國戰勢頓成持久戰。每每覺得要敗,卻總能叫人看出些希望。可随着戰役日漸增多,達爾塔身上的傷亦是有多無少,積累久了,舊傷便成遺患,已是不能根治。在西林降了之後,他先是令朝中學習漢語及萬封官場制度,汲其優點,此後反倒與萬封交好,積蓄西林國力。這種做法初初是招人非議的,達爾塔排除萬難,為國操勞太甚,憂思過多,眼見他的身子是每況愈下,終于在第五年早朝時吐出一口黑血,當朝昏厥過去。
很快便有巫醫看診,搭脈後只是露出些惋惜的表情。達爾塔沉聲道:“本王的身子,怕是不好了罷?”
那巫醫慌忙跪下:“陛下是萬壽之軀,切不能如此說。”
Advertisement
正是八月時節,西林已是飛雪漫天,寒風瑟瑟。卧房中雖是燃着炭爐,燒的劈啪作響。達爾塔只看着炭火默了一默,搖頭低笑道:“本王的身子,本王還能不曉得?你且照實說罷。”
巫醫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陛下憂思過多,郁結在心,因過度操勞,舊、舊疾複發,目下只能好生調養,不宜再多思慮,方能延……”
“多久?”
“……至多十年。”
達爾塔閉了閉眼,臉上本就沒剩多少血色,此刻便是平靜,也是蒼白的:“知道了,下去罷。”
那巫醫跪在地上忽然重重一叩首:“陛下,若是烏檀木尚在,陛下也不至于……”
“閉嘴,滾出去!”
那巫醫連滾帶爬的退了下去。
達爾塔屏退衆人,只靜靜推開窗扉,看着窗外鵝毛飛絮般的雪花,一句話呵出一口白霧:“素兒,你無事便好。”他閉上那雙湖藍色的眼,唇邊卻彎出一抹釋然的笑容:“我還能等你一陣,便不會放棄。”
此時距離白素離開,已有十五年。
此後三年,達爾塔迅速的将朝堂整治一遍,然後傳位王長子夏金,自己退于朝後休養。沉睡的時日與日俱增,難得清醒起來,便尋了些書冊閱覽,或是聽人說些奇聞轶事,不是念叨着:“她許久沒回來,我既不能陪她切磋,這樣的趣事,她該是喜歡的。”
往後的記憶便是日漸零散,甚至連時間都多有錯位,時常是白素抱着他冷得全身顫抖的模樣,有時又是二人月下比武,或是偎依篝火前,她靠在他肩上含笑睡去,他偏頭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他尚未死,卻已是與死無異。
白素撲過去要抱他,卻不曉得以她靈體之軀,便是觸及記憶也沒有進入記憶的能力,只能一遍一遍的伸手去摸那畫面中虛幻的面容,眼角不斷的滑出淚珠,幾已泣不成聲:“達爾塔……達爾塔……”可零碎的片段中,都是她的音容笑貌,和她最後在他耳邊留下的再見。
終于她跪在地上,雙手捂着臉頰,失聲痛哭。
我不忍她這樣難過,斟酌道:“其實白姑娘你不要這樣難過,西林王此番雖是這樣,到底心中不是全然斷絕,也并未責怪你。”然後就着自己在記憶中的感知,将達爾塔的想法同白素說了。
初初是他對她不過懷着興趣,只當尋了個難能的對手,後來帶着敬重她的堅強隐忍,一直到後來,又是實實在在的心疼,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漸漸得覺得放不下。而在她離開後,他才驚覺原不是她不能離開他,而是他若是沒了她會回來的信念,自己便撐不下去。
她離去便是度日如年,但若是徹底沒了她,那便是希望都斷絕。他固執的守着自己的希望,那是他生命裏最後的一根引線,拉着他留于塵世。
白素聽我說完,只是恸哭。便是她一生活着的時候,都不曾這樣放肆的哭過,我的一番話非但沒能令她好轉,卻只叫她哭得更兇。十分郁悶的去握風承安的袖子:“我可是說錯了什麽?”
風承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随後将手覆在我的手上,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波瀾:“便讓她哭吧,這一生的淚水,不論死生,她也只能留在這個地方。”
我不由一愣,擡頭看他:“你要對她做什麽?”
他笑笑,語氣淡然:“出去後只能用斬靈送她離開。她現下未曾改變記憶,一切還有轉圜餘地,斬靈于她不過是回歸地府的手段;若是她還是改了記憶,那麽……斬靈不過是給她一個痛快罷了。”
我皺了皺眉,知道他說的必定是實話。只能再去勸白素,方一轉身,卻見她已經止了抽泣,走到我們面前,不由咋舌:“方才……你都聽到了?”
風承安看着她:“既是聽到,想必姑娘已有決意。”
她點了點頭,朝我們施了個禮,定定道:“白素想請風公子,将時間回轉到我與達爾塔初逢那夜。其餘後果,皆由白素一力承擔。”
作者有話要說:放更~
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