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一夜不得安眠,等到卯時一到,我便只能再次頂着熊貓眼去赴約。一路困頓無言,風承安那頭卻似什麽都沒發生,仍然關切有禮的看着我:“怎麽,又睡不好?”
我白了他一眼,心說昨夜思緒萬千要是睡着了才有鬼,可嘴裏卻只道:“帝都怨魂不少,昨日到皇城一游,真真遍體生寒。”
其實這說的是謊話。皇城怨氣雖大,但較之寅都層層殺氣來說算是九牛一毛。我既在寅都都有所克服,在此地又如何會受影響?但也可變相說明一場戰争造成的殺戮真是遠比宮廷數年來的勾心鬥角要慘烈的多,真真一個是視覺效果,而另一個則是心靈震撼,不過其實身在沙場,心境都會荒涼許多,所謂國仇家恨,宮裏女人那點子心思,若是放到戰場上,還真是不夠看。
我暗自琢磨了一下,風承安也就有一搭沒一搭的找着話題聊,等終于從光烈帝的豔史聊到如今紫金爐在市面上價值幾何時,我們已經不知不覺走到香葉山的一處山坡上,遠遠的眺望風景。
“阿槿,看看吧。”
先前一直心不在焉的想事情,一路幾乎是什麽都看不進去,此時風承安忽然在耳邊提醒,便也下意識的擡眸去看,正值初陽初升之際,此時只覺半山青翠半山陰,細細瞧去,一山都是搖曳的香草葉,合着閃爍的露珠碧綠的幾乎反光,不是拂過微風,帶來的不僅是滿山窸窸窣窣的草葉聲,同時迎面撲來的,還有一陣清甜的香氣,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氣味。
自幼書讀得多了,加之這一路現世連同記憶,南北大漠均已入目,自認見識頗廣,便覺得滿山清幽,只竹林為翹楚,而入目繁麗,當屬春夏漫山花開之時。卻不想單是一地青草,一縷陽光,一陣清香,便已能将素來不覺特別的景致提升到最好。
我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景色,卻真是半晌說不出話來。
風承安見我怔忡,帶着淡淡的笑意牽起我的手将我引到更高些的地方,指着山麓的一處水潭,道:“香葉山滿山香葉,獨獨鏡潭邊生了九棵楓樹,若是秋季來看,滿山皆枯,獨此一潭紅葉,也是美景。”
我的視線在那鏡潭的位置停留了一會,又順着風承安的手轉向了他的眼眸,耳畔是他難得低沉柔和的嗓音:“阿槿,若有機會,我們可以一起來。”
與他相處的時間長了,見到他這樣的的表情是第二次,而第一次應是在攬芳華他看文清公主時……想到這裏,我心中頓時泛起一股十分強烈的排斥感,快速向後退了一步,定定看着他:“風承安,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他只看着我,一字一頓:“我并沒有将你當作妹妹來看。你也不是什麽人的替代品。”
他的聲音不大,但那一字一句,卻是活活打在我心上。可我又何其不了解他?他是商人,無利而不往,便是初初我對他懷有好感之際,也只是被他一步一步下套子而已。即便如今我是喜歡他,又如何敢再去相信他一次?我向後又退了一步,擡眸看着他:“風承安,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身上沒有你想要算計得到的東西。若是因為我拿了你的東西……我還給你!”
最後一句話出口的同時,我已經将懷裏的冷翠凝取了出來,本來若是按照一般話本裏的套路,想要弄得更有氣勢些,便應該一把把這翡翠砸到他臉上,然後轉身大步潇灑離去。可事實上我所做的只是輕手輕腳的将冷翠凝放到地上,後退散步,然後拔腿就跑。不要問我到底是什麽原因,原因可能只是覺得冷翠凝太昂貴,這要一不小心摔了,指不定要花上一輩子來賠,而這樣也就意味着我和他一輩子都沒完……
這樣想着,竟然有絲絲後悔為何方才不直接摔過去呢。可惜悔時已晚,以風承安的性子,他必定不會追上來,日後也說不定真的就此淪為陌路。而我如今卻因方才盲目逃跑,直接一口氣奔到方才所指的“鏡湖”處,又不免暗自懊惱方才自己真是沖動,竟然連紫金爐的事都沒問到,可比起這個,心中更多的卻是難過,只能沿着潭邊坐下抱着雙膝發呆。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在我坐着暗自郁悶之時,耳畔忽然傳來一聲輕歌,低回婉轉,仿佛一個女子在低低的啼哭,那聲音亦是似近似遠,不知從何處而來,卻就缭繞與耳邊,有着難以言喻的疼痛。我想循聲去找,奈何這樣的方式實在太過艱難,掃望一眼見不到人影,那歌聲卻還在繼續,低低的,能輕易将人的思緒引去:“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像極了我看過的志怪話本中海上的海妖,以歌聲誘人,然後進而奪取迷失者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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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聲音裏,我只覺得自己的視野有一瞬間的空白,驀然腕間一痛,一低頭卻看見阿青那一口毒牙已經鑲在我自己的腕上,顯然是想提醒我什麽,可來得及看的也只有這一眼,視野便瞬間從亮白變成了漆黑,連帶着神志都不清晰起來。
……
……
睜眼之時,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只能隐約覺得這應該是晚上,因為四周皆是黑暗,唯一的光源只有床頭一盞孤燈。能感覺到背後柔軟的觸感,從而判斷自己此時應是在一方榻上,可惜光線太暗,不能明辨自己到底是被關在什麽地方。只能下意識的動了動身,竟是無法動彈,應是被人封了穴道。然後又集中精力嘗試了下手指,發現點穴之外,全身上下竟然還被捆了個嚴嚴實實。為今之計只有三條,一是等穴道自然解開,然後松綁,而這需要十二個時辰,也不知道我方才到底睡了多少個時辰,故此不好說;二是等着對方來替我解開穴道松綁;三是我自己沖開穴道,其後再松綁,則需半個時辰的時間。雖然覺得對方必定不會這麽好心等我沖開穴道,但前兩條明顯不靠譜,轉而開始閉眼專心致志的沖穴。不過一炷香的時辰,方想起阿青的存在,低低嘶聲想讓阿青來咬我的穴位,此時卻忽然響起開門聲,然後視線忽然明亮,叫我忍不住皺眉閉了眼。
然而明亮只持續了一瞬,其後又付于黑暗。原來并不是黑夜,只是小黑屋。只是那随着光明一同進來的人只露出半張模糊的臉,眼神冷如冰窖,輪廓不明,只能判斷出是個女子,并且隐約覺得眼熟。然而等到她在靠近時,我也瞬間認出了她的面容。
——竟是半年多前被阿青咬傷的皎月!
此刻要繼續裝睡已不可能,我深深吸了口氣,故作輕松道:“皎月姑娘,好久不見啊。”
皎月只冷笑道:“羅朱槿,這麽長時間,總算讓我逮着你!”
我道:“逮我?逮我可沒什麽好處,我一個山野小女子,哪有什麽好處值得你逮?”話音未落便被她揪着前襟拉到面前,近得幾乎能鼻息互聞,即便同為女子,對方還是個美人,我還是不免覺得有些惡心。她看着我惡狠狠道:“少給我套近乎,上次我就上了你的當,你當我還會再上一次?”說着又将我放下,轉而捏住我的臉頰,用力一掐,疼痛清晰的傳來,她笑道:“你沒用?你可是有用的很吶!只要你在我們手上,還怕承安公子不乖乖将雲一調交出來?”
我心下一驚,竟然忘了這一茬,雖覺得臉上被抓破,有可能要破相。但臉上還是笑着:“是嗎?那恐怕皎月姑娘是找錯人了。我與風承安不過萍水相逢,他會否來救我尚不知曉,姑娘若想用我來逼他就範,怕是不能夠。”話音才落便見到另一只纖纖玉手,細長好看的手指捏着一根銀針,就這樣緊緊的貼着我的臉頰,我順着目光看下去,便能看見在手腕腕骨處露出兩道模糊的傷疤,像是被蛇咬後留下的牙印。
耳旁是她妩媚卻冰冷的嗓音:“你最好祈禱自己對他來說還有點價值,否則這後果……不過,我得到的命令也不過是別讓你死了,但上次那一咬之仇,我卻是要千萬倍的讨回來!竟敢在本姑娘手上留疤!只是可惜了你這張漂亮的臉,明日出去,便是大花貓一只呢……”
那根針停在我鼻梁上,蓄滿了力,先是蜻蜓點水般的一挑,疼痛伴随溫熱的腥氣從臉上滑落。我咬着牙不吱一聲,暗地裏還在盡力沖着穴位,眼見還差那麽一點時間。她大約覺得這樣做十分舒爽,右手的針換了個捏法,正要朝我眼睛上刺過去——
噠噠。
那根針在距離我睫毛不下一毫處停了下來。門外的腳步聲适時的令皎月停下了動作,啪的一聲起身将黑布掩上,只聽門外是皎月慣用的妩媚語調:“公子請随我來。”随着腳步聲的遠去,此後再無聲響。
作者有話要說:表示明天返校~請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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