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

一路幾乎是小跑着回來,因寂瑤是個懷着身子的,我總不能強迫一個孕婦同我一路狂奔,而記憶中是嚴冬,溫差委實太大,阿青很不可靠的凍成一盤蚊香,連辨認外人都不能做到,果真凡事只能靠自己。

一路小跑加上提心吊膽,即便是天寒地凍我都出了一身冷汗。可寂瑤只是一臉呆滞無意識的喘着氣,然後顫抖着被我扶到榻上,緊緊地拽着我的衣袖。我無可奈何,只能就近給她暖了暖手。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在夢中都喊着洛廣的名字。

而我卻不能再陪她,這一夜帝王遇刺,明日必定會在朝堂內外引起軒然大波,若不能處理幹淨,只怕明日之後第一個遭殃的便是她。我想既然此次記憶之行不能令她得到她所希望的圓滿,卻也不能叫她更加絕望。

此時便不由深恨自己為何沒将當初在寒淩霄記憶之時那能令記憶中其他人的記憶也随之改變的技巧學會,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寂瑤受到此事波及之前将行刺兇手找到,畢竟只要兇手伏誅,其他的自然就不是追究的要點。我不曉得洛廣的功夫是什麽水準,也不曉得這兇手又該是什麽水準,只是對于一個在記憶中自由操控時間和存在感的人來說,就算他是天皇老子,我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将你敲暈,你還是沒有還手之力的。

而這如何使衆人得知他就是刺客……我其實沒什麽好方法,統不過是将他敲暈後直接丢在洛廣的屍身旁。只要讓人知道他與此事有所牽連,皇宮裏的那幫能人自有辦法從他身上挖出些黑幕,而這已不是我所能參與的部分了。

而這裏最讓我頭疼的,自然還是寂瑤。

我在記憶中陪了她十日,她雖不是想象中的以淚洗臉,卻是說不出的空茫,雖還會強逼着自己吃些東西,但是卻不曾說過一句話。因有着寒淩霄心情抑郁而産出死胎這樣的先例,我忍了十日,終于忍不住。次日天亮前便已坐在她榻邊。而她終于在清晨之時悠悠醒轉,睜眼一瞬,感覺到的必定是我抵在她頸邊貼着皮肉的利刃。

她眼神照舊是茫然,很快便明白了事情的狀況,眼眸裏漫出來的出了不可置信,随後便是深刻入骨的恐懼。

我将刀在她頸邊壓得更緊一分,低頭在她耳畔道:“瑤兒不想活了,姐姐也不忍心見你這般,不如由姐姐親自送你上路罷。”

刀刃壓得那麽緊,即便不是斬靈刃,并不能真正傷害她,卻也必然是疼的。我雖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能感覺到她全身都開始劇烈顫抖,喉頭動了幾下,艱難的吐出幾個音節:“……朱……槿……姐姐……?”

靠近她側臉的位置感覺到了帶着溫熱的濕潤感,她終于還是流下了淚,雖不敢動彈,只能顫聲道:“……不!”

這樣強烈的求生欲望。

我慢慢的坐起身來,将刀子收好。然後輕輕的替她擦拭臉上的淚痕。她仍是驚魂未定的看着我,手卻緊緊的捂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我嘆了口氣,道:“既是怕死,何必求死?”

她怔怔看了我半晌,終于“哇”一聲大哭起來。

我想這一劑藥我下得是狠了,可是沒有面臨死亡,如何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活着。至少她現在不會再幹蠢事,為了孩子她也不會。只是如此一來,我是斷然不能再與她一道的了。

等我回到現世之時,寂瑤的魂魄果然也是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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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下的只有一院清冷,一院殘香。

……

……

風承安終于在半個月後趕了回來。而我在細看我們的行程表時,發現竟還未到老爹限定的時日,且留在帝都的時間較其他位置更長,不知是知曉這裏會有很多事情需要解決,還是只想我們好好的看一看故鄉?

此間羅白檀等得頗為不耐,好在迪卡依日日相伴,這兩人眼見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我想着老爹這一趟讓我們下來,還真真是一箭三雕,除了幺舅,我們都算有了着落。

關于寂瑤一事,我只還是同風承安說了過程。并不細談對方身份,雖說我打心眼裏覺得他必定已經猜到。

此時鏡潭處已是紅葉正盛,秋風一陣便落雨般紛紛飛揚。我靠在他肩上,不經意間便嘆出口氣:“其實你說,當時我眼睜睜的看着洛廣被殺卻沒有施以援手,是不是很殘忍?”

風承安只摸了摸我的發頂,勾出一個我熟悉的笑容:“哪裏?”

我故意嘟着嘴刁難道:“你看我,這次回來一點難過都沒有,不鬧別扭不鬧心,牙好胃口好,真是一點都不像我,變得這麽淡漠。你要是嫌棄我了,照直說就是,我絕對不會糾纏的。”說着還下意識的朝邊上遠離他的位置退了退,結果只被他拽回來抱得更緊,耳邊是他清潤無奈的聲音:“阿槿,這不是鬧別扭是什麽?”

我被他鎖在懷裏,鄭重的思索了會:“……撒嬌?”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吧,就許你一輩子沖我撒嬌。”說着又轉了一副淡淡的語氣:“阿槿,你不是殘忍,你只是不信,是不是?”

我在他懷裏蹭了蹭,沒有說話。

他嘆息着笑道:“你終究還是不信他的,有朝一日若是那姑娘年老色衰,而又出現了另一個更好的女子,他還是會變。那姑娘既想要一個永不變心的愛人,也算是求仁得仁了。至于你說起的死後記憶仍能被撕開這樣的事……并非沒有,只要是身懷靈力,在那樣絕望的狀況下,并不是不能做到。”他頓了頓,微涼的手指順着我的長發滑下去,“比如你,又比如帝王洛氏一族,就有這樣的本事。”

洛氏一族……這樣的體質,原來并不是巧合。我閉了閉眼,默默的抓緊了他的衣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風承安,如果……我是說如果,将來有一天我先你一步死去,你并不需要為我做什麽……你可以去找別的姑娘的,只是別叫我知道。”

感覺到他抱着我的手緊了緊,低低喚住我:“不會的。”

我只覺得有些心酸,卻還是持着一副輕松語氣:“風承安,你曉得這些日子我看得多了,也知道世事無常的道理,若是可以我情願與你一道生一道死,總怕我要是不在了,你又尋了別人,我會很難過……可是我不能這樣自私不是?”

我撐着他的雙臂擡眸看他,道:“我們立個約,好不好?若是有一日有人先走了,千萬不要太舍不得,該轉生的轉生,該開始新生活的開始新生活,不要讓彼此都不得安生好不好?要知道,我可是一點都不想你為了讓我安息跑去改我的記憶……”我知道在這種時候提這樣的事情實在是杞人憂天,也并不是想要自己烏鴉嘴。只是長期與死魂接觸,讀過這樣多的記憶,這些擔憂無一不在腦海中盤旋。

這句話一出口,便能明顯的感覺他的雙臂僵硬了一瞬,然後是他深不見底的眼眸,唇緩慢的落在我的唇角,在我張嘴的同時将一聲“好”送了進來。

……

……

第二日便是告別,我與風承安先是一道入宮拜別皇上,與華兒亦是話別,她終究是悵然的拉着我的手道:“嫂嫂和哥哥都要走,華兒當真舍不得。”

我抱了抱她:“等去完江南回來,我們便向皇上請求讓你與我們同去‘青衫’小住。”

她終于還是忍不住哭出聲來:“嫂嫂說好了,就不能食言的。”

抱着華兒,連帶着依依,三個姑娘都哭成一團。

……

……

從宮裏出來,我與風承安一路看着帝都秋景,我心中其實想問他此次離開後發生的事情,但因是他的家事,他還不想說,我可以慢慢等。

正想着,他卻開口:“華兒的名字,是安陽公主取的。”顯得有些沒頭沒腦,但不知為何我并不覺得突兀,只淡淡“嗯”了一聲。

洛挽華,風蘊華。按說兒女名字中不該出現父母的名諱,可是挽華這名字,寄予的卻是安陽公主全部的期望,最終到底沒能實現。而風承安頓了頓,又道:“……挽風香,是我爹起的名。當年安陽公主魂魄不離,我爹用了三月調制此香,親自為愛人更改記憶送走魂魄。”

這是他第二次提及他的家人,也是我第一次聽到挽風香确切來源,心裏本該因他願意與我提及家事而感到歡喜,可就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感到開心。

而我也終于知道當時在香葉山提及死去一事時,他那不自然的僵硬是從何而來。

此時忍不住擡頭看着他:“那你呢?安陽公主是你爹最愛的人,你呢?”

他唇邊滑出一抹極淡的笑意:“風承安,風承安,你曾說過我的名字,一世承安。可這是我娘的期望,我爹所望,是望我能令另一人一世承安。”

我心中隐約有些鈍痛,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只覺得他帶着涼意的手握上我的,最後一句話卻已含着釋然:“我不恨她,阿槿。”

“……嗯。”我反握他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蚊香版的竹葉青想起來不知為什麽覺得好喜感……

52

52、安陽番外 ...

“……公主,你到底為什麽要對在下糾纏不休?”

坐在對面的男人一身青衣,手執青花茶盞,碧玉冠束發,好一派溫文爾雅的模樣,而安陽只是轉了轉琥珀色的眼眸,露出一抹眉目彎彎的笑意:“因為你好看啊!”

然後對面的人果真一口茶噎住,然後不出所料的咳得滿臉通紅。而安陽只是很體貼的遞了帕子給他。

安陽從來沒有否認過,當初對風蘊華有興趣,是因為他長了一張極好看的臉。

她雖不是自幼入宮,但在宮裏呆的久了,眼前總是只有洛寧兮一人常在晃悠,吊兒郎當的模樣,笑嘻嘻道:“小安陽,你看你九皇叔這般絕色,日後若是要以九皇叔為标準,怕是一輩子都找不着驸馬的。”

安陽當時雖是對他的話嗤之以鼻,但心裏卻還是隐隐相信的。因着洛寧兮那一張臉,的确好看的過分,她幼時只覺爹爹生得好看,那是因為她還沒見過他的九弟,而真的見過,才發覺洛家的人,都是一張漂亮的臉,更何況洛寧兮還是其中佼佼者。

她只是不服氣而已。

所以當風蘊華出現在她爹當年住的行宮時,她是極其歡喜的。她第一次能見一個風姿翩然的貴公子如谪仙般旁若無人的出現在皇宮,即便當時對方極有可能是心懷不軌的刺客之流,她卻因為太過歡喜,而一路跟了出去。一直到拐出宮門,一處無人小巷,她氣喘籲籲的追丢了他,正是沮喪之時,那人卻又翩翩出現在矮牆,搖着手裏的折扇含笑望她:“不知姑娘跟着在下,有何指教?”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此後因為如此,她竟就一路随着來了江南。

風蘊華是出了名的風流才子,平素出入最多的便是煙花柳巷,她也不避嫌,幹幹淨淨的收拾一番便大搖大擺的進去,性子倔強,加上洛寧兮閑暇時傳給她的一些武功,區區一個妓院,她還是能闖的。

只是苦了這素來從容風雅的貴公子,竟被她追得滿街跑。

從帝都到西北,如今再到江南,他終于不再躲她,可從來都是滿腹的不解,比如方才那個問題,又比如她堂堂一國公主,如何能就此抛頭露面追着一個男子滿街亂串。

安陽安陽,安陽本就是她的名字,并非封號,一個連封號都沒有的公主,不過是挂着特權階級名號的普通人罷了。

因為她并不是皇帝親女,也因為對于當今聖上而言,她本就無足輕重,只是一個挽留洛寧兮最好的理由罷了。如今洛寧兮不在,她到哪去,鬧了什麽事,他也不甚在意,權當玩笑看着,皇帝都不在意的事,百姓更不會太過在意,荒唐得多了,自然也就習慣了。

更何況別人不說,她卻也知道自己的爹娘,到底是誰害死的。

她想起九皇叔看着皇帝時帶着仇恨的眼神,想起娘親自盡前,緊緊地抱着她:“陽兒,你不要報仇,只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甚至還有宮人和民間的一些傳言:“聽說皇上的幾個弟兄,都是皇上害死的……”

她初初不曉得為什麽,後來才知道,既是是因為洛寧兮,可她到底還是要在那個人的蔭庇下過活。

“最是無情帝王家,安陽,他有他的苦處,你別怪他。”洛寧兮從小就這樣教導她,他自己看皇帝時明明是恨的,卻要她不怪他。她知道洛寧兮只是想保護她而已。而她的脾性,不能說全無芥蒂,可她并不打算複仇。說她不孝也罷,無情也好,她只是不希望他人的希望,全在她身上磨滅。可她也有反抗,比如安陽公主這名聲,臭得不能再臭,她總是百姓茶餘飯後的噱頭之一,全是拜她自己所賜。

比如現在追着風蘊華這件事,想必在帝都鬧得亦是滿城風雨。

安陽笑眯眯的看着他,道:“我很喜歡你,所以我要嫁給你。”

對方好不容易嗆完,被這句話又是一噎,頓了半晌搖頭:“我不能娶你。”

“為什麽?就因為我是公主?如果是這樣……”

“因為……”他并不等她說完,只擡了一雙漂亮的深棕眸子看她,她是很難見到有比洛氏那琥珀色眼眸還好看的眼睛,“我已有妻兒。”

風蘊華在民間稱“三公子”,一舉一動皆能牽動國內少女心思,其性風流,這已不是新鮮事,可從來不曾知道,他竟有妻兒。

安陽不知道他是認真還是只想打發她,聞言只是漫不經心的笑道:“是嗎?又不是規定男人不能一妻多妾,你要是願意,我不介意做小。”

風蘊華幾乎要忍不住捂臉。

他的動作其實很好笑,卻也是意想不到的可愛。與熟知的對女子游刃有餘這樣的傳聞全然不同。她托腮看他,覺得如果自己喜歡的是這個人,是不是也沒有關系。

就是這樣擅自喜歡他,擅自無理取鬧,擅自的同他在一起,擅自懷上他的孩子,最後的最後,他雖是有過溫柔,卻從來沒說過要娶她,甚至沒說過愛她,或者喜歡她。

她想過很多,比如這個孩子,雖然是她趁虛而入得來的。可是她不知道該如何留住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她孤身一人,又能守到幾時。她也從來不怪他,因為他說的每一句,都不是欺騙,他不能娶她,不能要她,可她偏要給,而洛寧兮曾與她說過,如果真喜歡一個人,便是死纏爛打也要纏,若是纏到一日那人雖膩煩你,卻會覺得缺了你便不完整,那便是你勝利了。

她想,她是勝利了的,因為風蘊華即便嘴硬,眼神和表現卻并不是不喜歡她。

她不知道他會不會嘲笑一個因為他長得好看而巴巴倒貼上去的姑娘,她其實并沒有這樣的打算。她也從來沒告訴他,一開始跟着他,并不只是因為他好看,而是在看見他的同時,她看見自己的爹爹,短短的一瞬間,夢幻一樣飄渺的再會,可她看到了,所以她便跟出去。

她用很多理由牛皮糖一樣粘着他,好看也罷,喜歡也罷,當這些借口不再是借口,而是事實的時候,她卻選擇離開他了。

因為她知道他很為難,即便是不曉得原因,她也知道他有苦衷,從前她不在乎,可是真的喜歡上了,她卻不想讓他難做了。

那一日他離開前,她拽着他的手,仍然是笑眯眯的表情:“蘊華,我若死了,便化作風,一直陪着你,好不好?這樣無論是誰,都不能阻止我同你在一起。”

風蘊華的臉色很難看,卻仍然低下頭來按着她的手:“別說傻話,等我回來。”

她終于還是沒能等到他回來。

生孩子原來那麽疼,她覺得自己幾乎要疼死,便是孩子安全出來了,她看着那一盆又一盆端出去的血水,和每個人臉上凝重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必然是挺不過來了。那一日她的兄長就在旁邊站着,她緊緊的拉着他的手,虛弱道:“……挽華,我的孩子……叫挽華。皇兄……求、求你……好好照顧她……”

“……安陽你這個笨丫頭。”那人已是皇帝,沉默着看了她須臾,終于嘆了口氣:“你的孩子洛挽華,從此便是朕的公主,朕必叫這天下間,無人敢欺負她。

她唇邊滑出一抹笑意,她知道她這位一言九鼎的皇帝哥哥,必定是說到做到的。只是可惜她的孩子,終究沒能随着他姓風。

可又有什麽關系呢?只要骨血相連,又有什麽關系呢?

她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九皇叔已經不在了,仇人也已經死了,她的一生沒什麽不滿足,唯一可惜的,只是不能見他最後一面,不能再聽他叫自己的名字,不能看到他氣急又無奈的樣子,不能得知他見到孩子時,是什麽樣的表情……

意識逐漸沉入黑暗,她并不想走,她只想見他,她答應過他要化成風在他身邊,除非他不要她,否則她絕對不會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這篇番外其實不完整……因為只是交代下安陽公主和風蘊華的一段往事,之後還會在下一章裏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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