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年依舊難忘的景象。
眼前糊作一團的顏色漸漸和記憶中的場景重合,被繩索套走的魂魄歸位,五感剎那間一齊回到身上,氧氣争先恐後地流入肺部。
視野裏細密的黑色斑點短時間褪不完全,她微微睜大眼,盡情感受着「目能視物、耳能辨聲、口能言語」的真實感。
說來好笑,她剛才差一點點,就要離開這次循環,去往不可預測的時間線了。
盡管穿梭的媒介是「睡着」。
「睡着」和「死亡」的下一站是否相同她不得而知,也許以後有機會嘗試,但絕對不能是現在。
她活動僵硬的脖子,而後發現車裏的氣氛有些奇怪:“張警官,發生什麽了?”
話音未落,看見自己手上沾着血跡的紙團,宿鷺卡殼了。
她平時不是高要求的人,放寬心來想,困了想睡就睡呗,反正不管夢境多長,現實都只過去十多分鐘。
但難免有睡不起覺的時候,這時她要麽用抹風油精、吃薄荷糖、喝咖啡等抗困小技巧,要麽簡單粗暴,使用物理攻擊。
最簡單的就是掐自己。
犯困時人會處于類似微醺的狀态,思維走直線路徑,比清醒時更大膽,也更不理智。
她下手沒個輕重,這種事常有,自己和身邊人習慣了覺得沒什麽,陌生人可不一定。
估計把他們吓着了。
“不好意思啊。”她誠懇地說。
張成沒什麽表情地搖搖頭,視線落在地面,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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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市局三人便被帶往不同的審訊室,完全沒有見面的機會。
警局本就天然帶着一股威壓,更遑論還身處審訊室,宿鷺放好電子産品進去,拘謹地在椅子上坐下,送她進來的人将擋板合上,随後坐到電腦對面。宿鷺認出她是葉倩。
對面還空了一個位置,負責審訊的人沒來。
桌子上放着一個攝像頭,正對着宿鷺。想到自己的每一個表情與肢體動作都會被投在監控屏幕上,她就一陣牙酸,坐立不安,冷靜的表象終于有些崩塌。
心理技巧的應用面非常廣泛,也許是因為方才車上「無聲的壓迫」戰術被她破壞,想要在這裏補回來。
所以對面的空位遲遲無人填上,負責記錄的葉倩也默不作聲地在宿鷺坐下五分鐘後離開。
狹小的審訊室裏,只剩下她一個人。
宿鷺呆呆地等了十多分鐘,眼看沒人搭理她。于是手臂往前一擱,無所事事地把半個身子的重量壓在了座椅的擋板上。
杜局在監控室裏注視着這一切,見到這一幕,她撥弄耳麥,朝那頭的張成道:“可以去審另外一個小姑娘了。”
隊裏的審訊擔當就那麽幾個,造詣最深的老張選擇先從身為報案人的李詩情入手。
而江楓因為與宿鷺的「可能影響案件公正處理」的關系,自覺回避了。
考慮到宿鷺的精神狀态,擔心讓其他功力不深的人去審,效果适得其反。
因此決定先晾她一會兒,一是等待老張空出手,二是順便給審訊對象增添無形的壓力。
很顯然,杜局的決定十分正确。
張成進去時,宿鷺正百無聊賴地第三遍打量審訊室全貌。
成長過程中注定要經歷新挑戰的道理她明白,每一次挫折都是積累經驗她也明白。
但審訊室這種副本是不是沒必要開了?她的專業和軍警壓根不搭邊,也沒有進入相關領域的打算,經歷這種事,除了長見識以外,還有什麽好處?
張成好整以暇地坐下,端起保溫杯淺抿茶水,繼而平視宿鷺,用平靜的語調陳述道:“宿鷺,二十四歲,目前在偶城工作。”
昏暗燈光下,他神色晦暗不明:“在嘉林讀完了小學和中學,然後就再沒回來過——直到今天。”
他笑了一下,魚尾紋彎彎的,平添幾分和氣。
“真巧啊。”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5、五
現在,宿鷺明白老天爺安排她進審訊室的目的了。
“是怎麽想到。”張成慢條斯理地說,“在今天回嘉林呢。”
“我朋友在這裏,我回來看她。”
“約好了時間?”
“是的。”
“地點?”
“老城區的圖書館。”
“所以。”張成說,“你于五月九日下午一點零三分,在翁溪路站登上車牌號為嘉A77651的45路公交,是為了去江對岸和朋友見面?”
他話裏的細節太多,宿鷺秉持實話實說的原則:“公交車的車牌和上車時間我沒有印象。但我的确是為了去江對面和朋友見面。”
“噢。”張成握着保溫杯說,“今天上午十二點三十分,你乘坐動車到達嘉林南站。我沒記錯的話,從嘉林南站到市圖書館,82路應該更方便——你去酒店放了行李。翁溪路離南站有點距離,半個小時估計全用來找路和整理行李了。吃午飯了嗎?”
“在動車上吃過了。”宿鷺說。
張成一番話陷阱重重。
首先他刻意強調宿鷺行程每一環節的發生時刻,目的是觀察被調查人的反應,借此試探對方對時間的敏感性,同時營造一種「警方什麽都知道,查出你的犯罪痕跡只是時間問題」的壓迫感。
李詩情報警時明确表示炸彈會在一點四十五分爆炸。雖然時間稍有偏差,但痕檢科确實在車上發現了反應的殘渣。
但讓張成想不通的是,為什麽李詩情報案時說的是一點四十五分。而不是「二十分鐘後」或者更為籠統的數字。
很少有報案人會在描述案情時對一些數據性的東西進行加減乘除。
緊迫感留給他們思考的時間很少,幾乎是聽見看見什麽就說什麽。
何況倒計時這種精确到秒的數字,轉換成幾點幾分費勁也容易出現偏差,從心理學角度講,出現這種情況的幾率微乎其微。
所以李詩情只會是聽見或看見了「一點四十五分」這個關鍵詞。
那麽問題來了:一輛行駛的公交車上,哪些東西既可以顯示時間,又能讓人覺得足夠不對勁?
張成首先想到的是公交車車頭标配的電子鐘。
77651號是嘉林公交經典車型,車頭偏右位支出一小塊LED屏,用于顯示時間。
但是這起爆炸案中,空氣沖擊波峰值超壓已經達到造成死亡或致命傷的程度。
所以近距離沒有目擊者,公交車也損毀嚴重,難以判斷炸彈安裝在哪一位置。
草蛇灰線,這條線索也無情地斷裂了。
另一個陷阱是線路。張成在嘉林工作二十多年,每一條公交路線他都爛熟于心,詳盡地描述這些。
除了給對方造成一定壓力外,還将宿鷺繞進了一個時間與空間緊密聯系的圈套。
他描述得越詳細,宿鷺就越被困在既定的事實裏,撒謊的範圍不斷縮小。
李詩情那通報警電話實在可以挖掘出太多信息。「一輛45路公交車會在跨江大橋上爆炸」,排除是她估算的可能性,那麽來源就存疑了。
「在跨江大橋上爆炸」,她為什麽這樣肯定?這個地點具有什麽特殊性?
盡管事實上公交車是在一點四十二分,于十字路口和油罐車相撞。
所有的線索都系在李詩情身上,然而那個小姑娘卻拿「循環」這種略有些荒唐的說法解釋一切。
肖鶴雲那邊遲遲沒有進展,張成一時間只能寄希望于宿鷺身上。
耳麥那頭能聽見餘雷在聯系宿鷺的朋友。張成重新把注意力投到對面的女孩身上,循循善誘:“你現在在警察局,我們會保護你,你非常安全。你的證詞關系到一起傷亡重大的爆炸案,現在外面的等候室裏坐了二十多個人,他們都是死者的家屬。”
他聲線溫和:“他們都在等待一個真相。而你,正是可以加快真相的還原的存在。”
宿鷺擡眼,對上一雙堅定沉靜的眸子。
她仿佛被重拳擊中了胸口,五髒六腑都緊緊揪在一起。
說不清是為了什麽,心裏有股名為悲哀的氣體橫沖直撞,恨不得把她撕扯得支離破碎。
她能體會那種感覺。一小時前、甚至一分鐘前還和她呼吸着同一個世界的空氣的人,轉眼間成為一尊毫無生氣的「蠟像」。
而那些死者的家屬甚至無法将親人的面龐在心中留存,一具具面目可怖的焦炭深深印在腦海中,成為永不愈合的傷口。
有那麽一瞬間,她在怨恨自己——為什麽不拼勁全力?為什麽不可以稍微堅持一下,就像在車上不讓自己睡過去那樣,在每一場循環裏保持清醒,用更充足的時間去完成更多有意義的事……
“很抱歉我無法提供有用的信息。”在張警官飽含鼓勵與期待的目光中,宿鷺帶着心裏濃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