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流淌的歉意開口,“因為我所經歷的并不能用常理解釋。我們目前所掌握的一切信息,都是在不斷地死亡中試探出來的。而你們都已經知道了——只是公交車的爆炸時間與地點。”
“我們經歷了循環,張警官。”
說完這句話,她清晰地感覺到,審訊室裏的空氣一寸一寸地冷卻下來。
葉倩打字的手一頓,看向張成,眼神裏帶了點征詢的意味。後者敲敲桌面,表示繼續記錄,又示意對面的調查對象繼續說。
宿鷺在他沒做任何自我介紹的情況下叫出他的姓,張成只當是對方聽見別人叫他張隊。但一個兩個的,都這樣說,而且對他有不同尋常的熟稔。
他的堅定不免有些動搖。
也許若幹年後這起案件會上《走近科學》,但這已經不是他要操心的事。
當務之急,是弄清楚是否真如這幾個年輕人所說,不知名的時空裏,這一切發生過無數次,并且這不是最後一次。
“說吧。”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理了理思路,宿鷺從最開始的陪伴女孩下車而躲過一劫,一直講到這次循環因為影響車速而提前爆炸。停下來的時候,發現張成摩挲着杯蓋,一臉凝重。
就在她以為對方會客套地笑着,帶着不信任敷衍她時,她聽見張成說:“從宏觀而言,你們鬧着下車的那幾分鐘在長達幾小時的車程裏根本算不了什麽,為什麽司機會着急提前起步?”
“——”他的話仿佛一道閃電,宿鷺驚愕地看着他,“他在趕時間!”
她的聲音逐漸微弱下去,幾乎變為自言自語:“他在趕時間,他在趕一點四十五分,他……”
“但這沒有依據。”張成打斷她的話,“一切推測都只是建立在司機一個簡單的舉動上,這其中也許有很多影響因素。在取得實證之前,這些都只能是猜想。”
他說:“如果真的存在循環的話,我不希望你們會因為我的引導,而作出錯誤的判斷。”
“呃……”宿鷺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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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的第五次循環。
在昏暗的審訊室裏,她接收到一份來自熟悉的陌生人的善意。
在她的注視下,張成開始收拾東西,末了道:“先睡一會兒吧。”
宿鷺點點頭,坐在位置上胡思亂想。她明白這次循環是目前為止可以獲得最多信息的,她不想這麽快離開。
但是「上蒼聽見下界衆生的祈求。所以降下奇跡」這種事并沒有發生。
她太疲憊了。精神放松之後,宿鷺近乎斷片地墜入黑暗。
——
按照推測,結束每一次的「子循環」之後,宿鷺都會回到第一次循環當中。
但很快她發現自己大錯特錯——根本沒有什麽「原來的世界」,沒有夢境、沒有幻覺,她同樣跌落在無盡的循環中。只不過方式與李肖二人略有不同。
她沒有回到那個肖鶴雲重傷死亡、李詩情無故昏迷的時間線。在審訊室裏睡着後,她直接進入了下一場循環。
只幾秒,所有關鍵點在她腦海中串聯起來,一個新的推測逐漸成型:或許她循環的中轉站,是最新一個成功下車的世界?
也就是說,接下來每次的循環失敗後,她都會在第五次循環的時間線醒來,直到下一次成功下車。
希冀升騰的同時,宿鷺覺得心拔涼。
她把猜想和同伴們講了。肖鶴雲顯得尤其激動,因為他知道,如果時間允許的話,在警方那裏能獲得很多他們無法憑個人力量獲得的信息,甚至是真相。
三人對了對拳,開始互換線索。宿鷺說了張成有關司機的推測,聽罷大家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幾乎是場死局。
搖晃的公交車上,正一同經歷第六場循環的年輕人們陷入可怕的沉默。
還是心理防線最硬的李詩情首先掃除陰霾,向頹喪的同伴們支招:“不管怎樣,這次循環的重點不是這個——我們得先知道炸彈的引爆方式。”
“你們注意觀察。”她說着,緊握着欄杆起身,深吸一口氣,大喊:“車上有炸彈!”
灼熱氣浪撲來,宿鷺和肖鶴雲同時伸手去護李詩情。
——
主動赴死的感覺太過特殊,宿鷺從擋板上擡起頭,額角突突地疼。
她果然在第五次循環、在審訊室裏醒來。
皮質的擋板冰涼,她無意識地一遍遍用手描着上面的紋路。手上撒的雲南白藥已經幹了,浸了血,透着黑色。
有人推門進來,站在她面前,她不理不睬,繼續折騰擋板。
對方終于說話了,聲音響在她頭頂:“宿鷺。”
是江楓。
宿鷺終于擡起頭。
江楓拿着一管藥膏,不熟練地擺弄着。他不說話,宿鷺也不出聲,靜靜地由他上藥。
江楓的手很暖,她覺得自己像塊正在融化的冰。
自己真的還活着嗎。宿鷺混亂地想。究其前二十多年,她尋找的無非一件事:歸宿。她渴求一個長久的、安寧的避風港,能支撐她在這茫茫幾十年中前行。
以前是抗拒破碎恐怖的夢境,現在是抗拒無窮無盡的循環。
可是第五、六次循環的經歷毫不留情地将她尚存的一點幻想撕碎了。
原來她沒有受到那點可憐見的眷顧,原來她也是在循環中不停穿梭的一員。
她和她的兩個同伴一樣,身前是粉身碎骨的未來,身後是無數次無人承認的死亡。
如果說先前的她尚有一絲根緊抓泥土的話,那麽現在她徹底是一株漂泊在江面的蒲草了。
“江楓。”
像對話更像發洩,她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你抱抱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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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6、六
在她和江楓還是戀人的三年間,宿鷺經常對他說這句話。
那時小江警官還是個揣着警察夢的高中生,成天在操場上蹿下跳,懷抱寬厚且溫暖,輕易便能驅散噩夢帶來的陰寒。
宿鷺記得大學時某個電閃雷鳴的雨夜,她在宿舍的床上驚醒,黯淡的寝室裏天花板被鬼怪的幻覺拉扯得變形,她在劇烈的頭痛中縮成一團,想家、想閨蜜,也想江楓。
當時她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大睜着眼,聽着雨聲,一分一秒地捱過絕望情緒帶來的無力感,一顆早已埋下的、名為後悔的種子沖破禁锢,生根發芽,瘋狂汲取理智,長成參天大樹。
宿鷺還在喃喃着什麽,卻自己都聽不清了。
心裏盤踞的兇獸幾乎将她吞噬。
這場循環裏,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抱抱我」。
她壓根沒抱希望江楓會聽見,或者說從一開始這句話就不是對着江楓說的。這四個字更像是一段咒語,光是咬在嘴裏就讓她心安。
「循環的中轉站制度」給她的打擊太大,宿鷺只覺得心裏空了一塊,從背後吹來的冷風穿過空洞。她蜷縮在寬大的座椅裏,甚至沒察覺江楓是什麽時候靠近的。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靠在一個溫熱的懷抱裏了。
警校四年,江楓的脊背練得勁瘦筆挺,肩膀自然打開,儀态端正。
宿鷺像是被施了定格咒,好半晌,才擡起手,無措在空中停了停,最終輕輕落在江楓後背。
他聽見了。
這是她和江楓相識的第十年。兩人曾經相互依靠着走過最迷茫的日子,也曾疏遠如同陌生人。而此刻對方正越過座椅前方的擋板,給予她一個松松的擁抱。
宿鷺忽然非常、非常想哭。
一直以來她都習慣了冷靜,哪怕每次剛被炸得粉身碎骨,下一秒就要回到警察局裏接受問訊,她也沒表現出半點不耐或氣憤過,像一個極度理性的機器人。
但她的勇氣,在江楓的擁抱下潰不成軍。
讓我不勇敢一次吧。她無力地想。幾分鐘就好,幾分鐘就好。
也不管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監視着了,宿鷺手指移動,揪住江楓的衣角,把臉埋進他懷裏,無聲地流淚,拼命想把所有壓抑的委屈哭出去。
江楓什麽也沒說,只是把對方往懷裏帶了帶,一下一下地、像安撫受驚的小動物那樣撫着她的背。
在宿鷺看不見的地方,他默不作聲地擡頭看了一眼審訊室天花板角落閃着紅光的監控。
……
“老張。”
監控室裏,杜局淡淡地問:“這是怎麽回事。”
張成歪着身子,手肘支在沙發扶手上,看起來也有些意外:“這個宿鷺是小江的前女友。小江剛才跟我講了,他們兩個六年沒見過面,也完全沒聯系過。那個小姑娘心理防線其實非常脆弱。不管所謂的循環是不是幻想,再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