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你們看。”
他指向車頭播放到站提示和宣傳标語的屏幕。
宿鷺順着他的手看去,只見黑底的電子屏上滾動播放的紅色大字尤其顯眼:下一站,沿江東路站。
“——!”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正常下車了!”巨大的驚喜之下,李詩情難掩興奮,注視着肖鶴雲和宿鷺,眼睛亮晶晶的,像折射了清晨陽光的玻璃。
肖鶴雲擡起細框眼鏡,捏捏鼻梁,借由這個動作掃去先前頹廢。手從臉上移開時,他唇邊還有沒退去的笑意。
“到站了咱們就下車。”他說。
宿鷺跟着他們笑。她很久沒這樣開心過了,在值得信任的人身邊盡情歡笑,心裏積壓的負面情緒短暫地消散了。
循環太壓抑,他們需要一個放松的機會。
但是很快,更現實的東西找上了他們,李詩情長出一口氣,問:“可是車上的乘客怎麽辦,如果正常到站下車是循環結束的條件的話,那這次不就是……”
“從游戲的角度來看,不太可能。”肖鶴雲打斷她的話。
他急切地想要同伴不擔心那麽多——就算他們不下車,短短十多分鐘裏,在不驚動罪犯的情況下解除炸彈的威脅,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無效的擔憂,徒增煩惱。
“他說得對,詩情。”宿鷺幫腔。
她又說:“我的第五次循環——姑且稱呼它為中轉站,進行到了一個非常關鍵的節點,警方正在調查乘客的人際關系。
我現在已經知道車上所有乘客的信息,還能回去的話,可以得到更多有用信息,甚至如果警方效率高的話,在那待久一些,說不定就直接知道兇手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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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詩情隐隐從她的話裏聽出訣別的意味來,心中警鈴大作:“姐姐,你這是……”
“我不下車了。”宿鷺說。
最讓李詩情恐懼的事還是發生了。
其中一個同伴要放棄下車的機會——誰知道這是不是最後一次!萬一老天不按常理出牌呢?
李詩情覺得對方簡直是瘋了。她無法想象看着公交車門關閉、同伴在車外行走的場景。
一開始就孑然一身和習慣了再失去是不一樣的,她感受過前者,因此很清楚兩者間有着質的差別。
宿鷺是被她拉入循環的,她本就對她心存歉疚。何況她們是同伴,要她抛下她下車,李詩情一時難以接受:“萬一這就是最後一次了呢?我們都無法确定正常到站這個變量究竟會引發什麽後果,你這是拿命在賭!”
眼看着沿江東路站的站牌出現在視野盡頭,她急得快哭出來,語無倫次:“你、你就沒有牽挂了嗎?為他們着想一下啊?好歹也是為了你自己——”
尾音還顫抖着,她卻突然不說話了。
那一瞬間,她選擇性忽略的絕望感鋪天蓋地地襲來。
李詩情簡直要被淹沒在深重的愧疚中。
她忽然無比深刻地認識到所謂循環的殘酷。在行駛的公交車上,只有自己和兩個同伴知曉衆人面臨的危險,她們的力量太薄弱,什麽也改變不了,想活命,似乎只能放棄這車乘客。
短短幾秒內她想了很多。她想起小時候看新聞,某地發生火災,消防員犧牲;
某地出現命案,警察因公殉職。人們從來都是在自己與他人之間作抉擇,為了大義、為了身後千千萬萬人。
她做不到這一點,在登上這輛公交車之前也從未考慮過這些。
但在十多次循環裏,她仿佛被剝去所有借口,一次又一次血淋淋地被推到命運的岔路口。
上天在以這種方式逼迫她成長。
可這實在是太苦太苦,她快要堅持不住了。
“詩情。”宿鷺叫她。
李詩情胸腔裏揪起一口氣。
聽見宿鷺用平靜的語氣說:“我們允許自己悲傷和愧疚,但不要被這些情緒綁架。你要記得,現在做出的任何讓步,都是我們以後殺回來的根本。”
她露出微笑:“做好準備,才有辦法幹死這狗日的循環。”
冷淡姐姐笑着罵髒話的樣子太有沖擊力,李詩情噗嗤笑出聲。
“——”
【前方到站:沿江東路站。請收拾好您的随身物品,從後門下車。】
機械女音開始播報站點,宿鷺沖肖鶴雲點點頭。後者拉着李詩情起身,走到後門邊。
李詩情仍有些猶豫,幾次看向宿鷺,欲言又止,最終握緊手機,下定了某種決心。
門緩緩向兩側打開,滾燙的陽光劈頭蓋臉地澆進來。
宿鷺安然地坐在原位,看着車門重新閉合,車子起步。
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主動赴死。
她竟然覺得有些愉悅。
這麽多年來,每次覺得自己要堅持不下去時,她都會帶着不知來源的憤恨,一遍遍地想象自己的死法,想象自己是如何等待即将到來的死亡,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咽氣。她知道這樣不對,可還是上瘾似的無法停止。
現在,舊日的渴望終于得到了滿足。她端端正正地坐着,随着公交車的搖晃放空思緒,任由窗外景色飛也似地掠過。
公交車駛上跨江大橋時,一輛警車從旁邊呼嘯而過。
雖然知道只是巧合,宿鷺還是不由多看了兩眼。
再往前一段路,車輛出現了擁堵的趨勢。跨江大橋上經常發生車禍,換作平時宿鷺壓根不會在意。但在循環裏,這樣陌生的場面代表什麽已經不言而喻。
她的心沉入谷底——李詩情報了警。
她堅持讓李肖二人下車,是因為他們在車下自由查詢資料的效益比留在車上等死高,可是李詩情報了警的話,事情就棘手了——
這麽短的時間,且不論警方如何布控,就是成功上了公交車,兇手在暗他們在明,又怎麽在不驚動兇手的情況下疏散所有人?
宿鷺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假意看站牌,順勢移動到司機身後坐下。
公交車果然被攔住,一個交警模樣的人上了車:“前方發生車禍,公交車過不去,大家先下車吧。”
宿鷺死死盯着他看。想錯開眼,卻又舍不得。
這是江楓。
“需要等多久啊?”袋子裏都是藥的阿姨問。
“至少要一個小時。”江楓說,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衆人。
一聽要等一個多小時,衆人紛紛嚷着下車,拎起随身物品朝後門走去。
江楓看着穩重不少,莽撞的小狗習性卻一點未變,見狀大吼一聲:“東西留下!”
宿鷺太熟悉他的表情,連帶着可以預判他将要說的話。因此在江楓出聲的同時,她本能地從座位上跳下,猛地朝他撲去。
對方被撞個措手不及,踩空跌下前門臺階。與此同時炸彈在身後爆炸,強大的推背感襲來,宿鷺身子一輕。
高溫侵入骨血的剎那沒有痛感,身體被碎片擊穿的感覺很奇妙,她甚至覺得火焰燒得她有點癢。
而後知覺才慢慢回歸,四肢百骸蔓延起令人一刻也無法忍受的劇烈疼痛。好在痛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她又感覺不到激烈的痛楚了。
她又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8、八
宿鷺斷斷續續地做夢。
夢裏她首先在操場的主席臺旁醒來,天像是盛着淡淡墨汁的白瓷碟,雨絲斜織成一張大網,籠罩住草木。
主席臺寬大的頂棚将一切隔絕在外,宿鷺撐着地站起。風非常溫柔,幾乎感覺不到,但寒氣就是貼着皮膚往上攀,無孔不入。
薄外套沒有用,宿鷺攏了攏衣襟,沒走兩步就失去平衡,險些歪倒在地。
被破片擊穿的地方格外地疼,皮膚火燒火燎地,被寒風一激,不但沒消下去,反倒變本加厲。
劇烈的頭暈讓她不想動彈,半倚在高大的石臺邊緣,有一口沒一口地喘着氣。
肺像臺破舊的風箱,她能感受胸腔的共振,氣管裏的黏液嗡嗡作響。
她沒有回到中轉站。
最後一刻,她和江楓一起跌下了車。
爆炸能波及周圍車輛——第一次循環裏肖鶴雲正是因此而死——自然也不會放過她和江楓。江楓上車時她便知道,他沒法活。
宿鷺不想承認,可事實明晃晃地擺在那兒,她也沒法拿其他理由搪塞自己。
這時候後悔也沒用了,條件反射嘛,那種千鈞一發的時候,能控制住自己的畢竟是少數啊。
宿鷺摩挲着石臺粗糙的顆粒,閉目養神。她需要一個緩沖的時間整理思路。而這裏應該是李詩情提過的待機狀态,機會難得,她不着急離開。
緩過來了些,随手蘸了點雨水,宿鷺開始塗塗畫畫。
乘客的分布是必不可少的重要前提,她潦草地畫了幾個圓圈代替乘客,對着草圖一邊回憶一邊做排除。
那種威力的炸彈一定是個大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