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七豎八,放眼望去,一車人東倒西歪,沒一個談得上狀态好。
宿鷺彎着腰本就難以保持平衡,這一下直接被從高壓鍋旁甩飛出去,脊背結結實實地撞在欄杆底部。
這瞬間她什麽也聽不見了,視野從邊緣開始被噪點侵蝕,最終縮得只剩下一小個圓圈,孤零零地挂在黑暗中。随着她眼球的轉動,把信息模糊地傳遞給大腦。
兩三秒後她的背才傳來痛感。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痛楚,和前幾次死亡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的概念。
痛是從骨頭裏鑽出來的,很鈍,卻擺脫不掉,令她只能一刻不停地煎熬着。
神智被巨大的疼痛擠壓到變形,她很快失去對環境的感知力,趴在地上費力地喘着氣。
耳邊很吵,她不清楚自己眼睛是否睜開。因為那團夾雜着噪點的黑暗緊緊地捂着她。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意識到,耳邊的噪音是汽車鳴笛的聲音。
公交車在大橋上急停,後車險些追尾,喇叭聲帶着疑惑與憤怒一股腦地沖擊這只鋼鐵巨物。
宿鷺的注意力開始發散,她沒法思考當下發生的事,只能任由思維像春天的樹木一樣伸展。
她想起這輛45路公交車,這是嘉林市公交的經典車型,許多巴士迷親切地稱其為:天使龍。
她又想起每一個月的嘉林,黃花風鈴木和羊蹄甲爬上滿樹的花,掉落的黃葛葉在車流掀起的風中打轉,鳳凰樹樹梢上有如火焰在燃燒。從冬到夏,從夏到冬。
“嘟——”
“殺……救……”
喇叭聲裏多了點別的東西。漸漸地說話聲越來越清晰,乘客們罵街、哭泣,徒勞地拍打着門,掰下安全錘拼命砸着窗戶。宿鷺動了動嘴唇,想擠出一點聲音,提醒他們高壓鍋裏有炸彈。
李詩情怎麽樣了?肖鶴雲怎麽樣了?為什麽沒有聽到他們的聲音?
聽覺又開始被耳鳴覆蓋,似乎有人尖叫着「殺人了」。宿鷺開始朝記憶中高壓鍋的方向移動,她站不起來,感覺自己在車廂地面爬行,肺部很快供不上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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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見斷斷續續的哭聲,報警電話不斷撥通,很快她連思考都無法進行,機械地向前挪動。
十公分、二十公分……
我在做什麽?
意識到這點時,她已經停在了記憶裏高壓鍋最後放置的位置上。
地上也許有血,或者只是西瓜的汁水,她胡亂摸了幾把,剛要硬撐着繼續尋找,就有強光刺向她的眼睛,和噪點混在一起,剎那淹沒了視野。她像是要在高溫裏融化,世界陡然傾斜,把她傾倒進深湖中。
——
2019年5月9日,13:29。
這是宿鷺第一次準時醒來。
相比上一次,她更加疲憊,也更加虛弱,好像身體這臺機器的使用年限終于到了頭。
她離開座位,來到李詩情肖鶴雲身後。兩人看起來心有餘悸,她問:“最後發生了什麽?我聽見有人在喊「殺人了」。”
同伴臉上顯現出不加掩飾的震驚:“沒有啊,我完全沒聽到。”
肖鶴雲說:“司機急剎車,我往後倒時捏着刀,誤打誤撞繳了對方的械。但那時已經停了車,她沒有管我,而是沖過去摸限壓閥。詩情想把她拖開。當時很混亂,估計是司機拉的引線。”
宿鷺反倒松了一口氣,盡管她不明白當時的自己産生的是否是那種念頭:“幸好你們沒事。”
她差點就主動去引爆炸彈了。
肖鶴雲苦笑,看着自己的手,像是想用目光把手心灼出一個洞:“那時候刀握在手上,我看着那個人,我甚至想撲過去……”
他咬斷了接下來的話。
稍後,他說:“差點就犯錯了。”
兩人對話的時候,李詩情一直一聲不吭,在他們交流完感受、準備按計劃行動時,她忽然說:“你們有沒有想過,其實有很大一個漏洞我們一直沒有在意。”
“什麽漏洞?”游戲架構師問。
“小江警官。”李詩情說,“他是唯一不按套路循環的人。如果他真的每次都會在一點四十五分恢複記憶,那麽他其實可以起很大作用的——他可以直接向警方提供線索、指明方向,減少在無用信息上浪費的時間。
就算這一次循環得不到結果也沒關系,只要我們能夠活着下車,就能得到他給出的信息。而這信息量無疑是和循環次數成正比的。”
“我有點激動,所以解釋得不是很清楚。”她又說,“總而言之,就是我們可以通過小江警官,直接獲得兇手的作案動機。先了解她因為什麽、想要什麽,再攻心。”
認真聽完她的話,肖鶴雲點點頭:“陶映紅鐵了心要所有人死,在不驚動她和司機的情況下勸說其他所有乘客下車,的确有難度。小江警官這條路可行,退一萬步說,攻心沒用,再按原計劃進行也不遲。”
“所以,我一開始怎麽沒想到呢。”他喃喃。
“畢竟一開始都沒想到江楓會這麽快相信我們。”宿鷺看了看窗外,遠處天上一群飛鳥在盤旋,像是桃酥上的芝麻點。
李詩情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叫了她一聲:“姐姐。”
宿鷺看過去。
李詩情說:“其實我一直有種感覺……你在抗拒別人的幫助。”
旁聽的理工科直男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兩人。
“比如上一次循環,你拖着高壓鍋,那時你完全可以叫旁邊人幫忙,我們經歷那麽多次循環,他們什麽名字什麽背景我們都一清二楚,以你的能力不會想不到喊名字指定一個人幫忙,破除旁觀者效應。”
李詩情繼續說,“再往前一點兒,小江警官剛進循環的時候,你也顯得特別悲觀,立刻就覺得沒有希望、他這條路行不通了。”
“還有剛進循環那會兒,我總感覺,你是很不願意和人組隊,或者說不願意讓別人為你做什麽事、或是接受別人的幫助的。”
“呃……”宿鷺看起來竟然有一絲頹然。
李詩情盯着她沒有血色的唇:“姐姐,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想着……你偶爾可以信任一下我還有肖鶴雲,不要覺得會麻煩了別人,我和他,包括生活在世界上的大多數普通人,都是很樂意為別人提供幫助的。”
你是不把她當普通人嗎。
縮在座椅後,肖鶴雲用口型問。
閉嘴。
再擡起頭,發現宿鷺笑了。
很少見她笑,她似乎笑起來也沒有多開心,只是說:“謝謝你們。”
沉默幾秒,她像是個忽然獲得說話能力的木頭人,提起了一件不相幹的事:“我高中畢業後就離開嘉林,到現在是第一次回來。這中間我幾乎斷絕了和所有朋友的聯系,甚至很少回去見父母。”
李詩情想起之前一次循環,坐在醫院的走廊裏,江楓說:“她那時號碼也換了,我去她家找她,發現她父母搬了家,說是女兒讀了大學,老兩口要回老家定居。”
他手撐着額頭,低下頭喃喃:“也問過她的朋友們,都沒有消息。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這邊宿鷺繼續說:“我那時病症很嚴重,感覺随時會死掉。很爛俗的橋段,我不想讓大家多為我操心,他們為我花的心思已經夠多了,于是我就走了。”
李詩情愣愣地看着她。
宿鷺也看着她,很溫和地說:“時間長了,的确會開始覺得,自己不屬于人群,沒有資格也沒有必要去煩擾別人。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有你們。”
她重複了一遍:“謝謝你們。”
李詩情一時間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她覺得自己應該是有點難過,那種心裏堵着東西的悶疼讓她很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一旁的肖鶴雲嘆了口氣,看向車頭的方向:“這是一哥的業務,要不我把他叫來。”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19、十九
他說這話的時候,車頭的電子屏幕正好刷新,建設綠色文明城市的标語閃了一閃,被站點播報取代。
宿鷺就說:“暫且不提這些。所以執行新計劃對麽,下車找江楓?”
李詩情給出肯定的答案,又道:“下車之後我們盡量表現得正常一點吧。不然處處受掣肘,小黑屋的滋味也……”
想起噩夢般的小黑屋,三人不約而同地默然片刻,宿鷺看了看電子屏:“準備吧,要到站了。”
三人起身。公交車後門區域空間有限,肖鶴雲憑着身量高,只抓最上面的欄杆,把兩側的扶手讓給兩名同伴。
這正是一天裏太陽最大的時候,沒了車頂的遮擋,陽光無所顧忌地照射下來。
李詩情手搭涼棚,打量着這個她經常乘車經過、但并不熟悉的沿江東路站:“剛才